夏荷平复一下呼吸,奇怪自家娘为何会这么问,道是:“没有,我就是……有些事情想问。”
说罢,他瞄了一眼张十一。尽管是自家爹爹,但毕竟男女有别,夏荷自觉这病毕竟是从下头尿尿的地方出来的,还是不要跟张十一说的好。
张十一没个自觉,又被兰娘瞪了一眼,才呼噜着吃干净了碗里的面汤,丢下碗道是:“哼,那我去村头地里了。”
等张十一走远,兰娘拽着夏荷的手让他坐下,关切道:“来这么早,吃东西了没?没的话娘先给你盛碗面汤去,有事儿一会儿再说。”
夏荷便乖乖坐下。尽管张家做的面汤缺油寡盐,但毕竟是兰娘亲手所作,夏荷有段日子没吃了,还挺想的。
等两碗面汤灌下去,夏荷一抹嘴巴,才想起来自己回张家是要做什么的。不由得哭丧起脸,夏荷拽着兰娘道:“娘,我好像得了怪病。”
兰娘心头一紧:“怎么了?来给娘瞧瞧。”
能瞧的东西还被夏荷塞在李家床板下呢,夏荷只好小声说道:“就是,这几日早上一醒,裤裆里都有白白的东西,可难闻了。”
兰娘一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夏荷瞧了自家娘这反应,颇有些奇怪,问道:“娘,你可知我这是怎么了?”
“咳。”兰娘坐直了,没再将夏荷的手心疼地攥在手心,道是,“那亵裤你都洗干净了吧,可别叫旁人瞧见。”
“今天早晨的,还没……”夏荷道是。
兰娘一点他的脑袋,十分着急道:“那还不快去!”
“我这究竟是怎么了,娘?”夏荷问道。
兰娘一声叹,自家小子长大了,若没有非要将他当作女儿养的一出,兰娘定是要偷偷高兴的,这可意味着夏荷能讨媳妇,给张家传宗接代了呢,只可惜……唉。
原本见兰娘还着急着打发自己回去洗亵裤,夏荷不怎么担心了来着,然而兰娘这又接连叹了两声,叫他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夏荷小心催:“娘?”
兰娘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夏荷打小好奇心就强,为了应付他接二连三的问题,兰娘编了不少瞎话,如今这不过是再编一个而已:“你这些天,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夏荷心下一紧,娘猜中了!
“这病呢……倒不是什么大病,你们这些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都常有的,叫yin梦,少做些那种梦便好了。”兰娘说道,“控制不住自己的话,会被yin梦魔榨干吃掉!”
夏荷一吓。
接着他问道:“为什么都是十五六的啊?”
“你们这些半大孩子,肉嫩好吃啊,又很难管得住自己。”兰娘道,一与夏荷对视,却见自家老幺眼睛睁得浑圆,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心底里有点不忍,是不是自己说得太严重了?
“那……那这病会不会过给别人?金宝更小……”夏荷又追问道。
兰娘道是:“金宝才多大,梦都做不了一个,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夏荷拍了拍胸口,定了定心神,道是,“那我一定要管住了自己,金宝没了娘了,再没了我可不行。”
兰娘见夏荷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想笑,却终于扳住了,安抚道:“你听话就好。”
“那……娘,我先回去了。”夏荷说道。
夏荷这一脸的担心,让兰娘愈发于心不忍了。没了辄,她摇了摇头,叫住了要走的夏荷,道是:“你……唉,等过两年吧,等你够了十八了,那时候就不怕yin梦魔了,娘再好好跟你说。”
夏荷脚下一顿:“怎么过了十八,就不用怕了吗?为什么啊?”
兰娘编不出了,摆手:“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还小着呢,快回去吧!金宝醒了,该闹着找你了。——记住了,洗亵裤的时候别叫林家的和亲家母瞧见!”她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
夏荷却站在那儿没动,瞧着兰娘的眼睛,他是个惯常表情丰富的人,这时却从脸上瞧不出什么念想。
兰娘瞪回去,忽然觉得时间过得极快,记得当初哪怕是自己坐着,夏荷也要仰着头看自己。而如今夏荷站着,自己坐着,抬头瞧他,已经吃力了。
夏荷不眨眼地,继续看兰娘。
兰娘有些奇怪了,夏荷这是怎么了?
夏荷终于问道:“……娘,我总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兰娘一拍桌子,道:“说什么呢?我可是你娘,瞒你作甚?”
“反正,你要是有事瞒着我,被我发现了,也肯定就会来一句,‘我这是为了你好’。”夏荷道是。
兰娘被点中了心事,颇有些尴尬,却努力撑着,不能叫夏荷瞧出来。
但夏荷却接着道:“娘,我今年都十五了,再过两个月,就要十六了,已经嫁了人,家里的金宝我也照顾的很好,我不是孩子了。你若是有事瞒着我,能告诉我吗?”
夏荷只是打小被张家保护得很好,但这种保护也是一种封闭,叫他不怎么去接触外人,叫夏荷对男女之事一直保持着懵懂无知。但这并不意味着夏荷一辈子不会察觉,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嫁人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里,抽丝剥茧般地,夏荷窥伺到了,被紧紧缠绕着的那个秘密的一角。
尽管他现在还没能揭开这个秘密。
他自打那日里同李慕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中便开始思索,李慕究竟在指什么才会安慰自己不必担心,他说的自己有苦楚又是什么;又为何林婶说的女人生孩子自有孩子的道路走但自己却寻不到。种种种种,让夏荷想了许久,也着实想不通,究竟家里头瞒着他的是什么事情。
也不怪夏荷想不到,自己从小到大认定的性别竟然是错的这件事,夏荷怎么也没法去想的。
兰娘不语。
夏荷再看向自己的娘亲,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良久,兰娘说:“娘是为了你好,答应娘,等你够了年纪,娘会告诉你的,现在,别去想,别去问了,行么?”
“为什么?”夏荷问道。
“事关……张家的命数。”兰娘想了半晌,当年师尊的话语里,只是不能让夏荷自己以及除了家里人之外的人知晓他是个男娃,没说过别的,斟酌片刻,兰娘还是透露了一点,“当年,做娘的舍不得舍弃你,如今,做娘的也还是舍不得你。夏荷,乖。”
命数?
再怎么想夏荷也不会去想竟然与命数有关,那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但见兰娘再也不想瞧自己一眼了的样子,他又问不下去了。
他只好也低下头,道:“爹去村东头了,那我去山上。”
说罢,他没拿农具,就跑走了。留下兰娘,扶着家里的桌子,确认夏荷的脚步已然听不到了之后,才默默地垂泪。
夏荷跑去山上捉虫子去了。
如今这玉米长得愈发地高,夏荷只需蹲下身来,就能彻底将他的身形淹没。他也不管身上的衣服是不是才换的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让自己被带着草香的玉米围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摘着叶子上的虫,踩死。
这泄愤似的行径让他心底里好受多了,夏荷在一个地方蹲坐一会儿后跑到另一个地方去,等活儿都做完了后,他却仍不想出去。
他坐在田间,两行玉米间隔只够他刚刚容下身子,幸好种得比较整齐。夏荷拨弄拨弄叶子,片刻后,仰躺了下去。
太阳斜斜地晒在坡上,玉米田里有些潮热,但毕竟远离人烟。夏荷翻来覆去,在想什么是命数。他忽然记起小的时候,有一回自己着实不想读书了,同张十一吵了起来,那天晚上,张十一忽然笑得极为悲痛,道是:“这是命啊,这是命,我张家的儿郎,以后,怕就得在这乡野间了此残生了。”
他那时还小,不是很懂张十一再说些什么。现在,懂了那句话,却也仍旧不懂张十一的悲愤。
夏荷只知道,兰娘今日对自己说了两次“听话”,如果要从父母所愿,他应该停止去剥开那个裹着秘密的茧,等到了兰娘所说的那个“以后”,由知晓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的人,递给他一把剪子,径直地让那个秘密破茧。但只可惜,夏荷,他不愿意去相信什么命数。
他打小被张十一数落好奇心太重又不沉稳,这一回,夏荷也仍旧是满着好奇,一点一点地,捋顺茧丝,要提前让被包裹住的那不知福祸的东西,振翅而出。
只是要小心,别叫别人知道,不就好了么。夏荷这么想着,忽然间原本闷堵的心通畅了许多,放松下来后,竟觉睡意昏沉,在这地里头,睡着了。
第37章 卅柒 生病
李老太太一起床,见只有林婶在摆饭桌,而夏荷却不知道哪里去了,便奇怪道:“夏荷呢?”她昨儿个一时兴起让金宝留在自己这儿过夜,半夜里折腾了两回,今日便起得晚了些。按理说夏荷早该醒了,然后抱金宝去喂过一遍。今日这一睁眼,金宝还躺在自己身边呢。
林婶一回想,道是:“今日好像没瞧见夫人。”
“那想必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吧。”李老太太点点头,道是,“不用管了,夏荷是个有分寸的,等天晚了,就自己回来了。”
李老太太这般放心,却没料这一日直到天快黑了,李家也没见到夏荷的人影。
老太太这才有些着急,催林婶道是:“你去亲家那儿瞧瞧,夏荷是不是在那儿呢。万一要是没在的话,你们赶紧去找找。他这是上哪儿了?”
不曾想张家那儿也不知道夏荷在哪里,兰娘还惊道:“他早晨来的,说是要上山看看,午间便再没过来,我还以为他回去了呢,这月份地里的活又不重。——哎呀,这是跑哪里去了?”
“那,咱们快去山上找找?”林婶道是。
张十一道是:“我脚程快,去山上看看,你们两个去村子里找找吧。地里哪有那么多活,让他做一天的!”
说罢,三人分头去寻。张十一直奔着山上的下等田去了,扫一眼,却没见着夏荷。
原本打算就此折返的,张十一刚要转身,却觉得心头一紧,不知为何,又回过头去,喊:“夏荷?你在没在?”
夏荷这迷迷瞪瞪地睡了一个下午,猛地听见张十一的声音,跳坐起来,从玉米田里探半颗脑袋道:“爹,我在这儿呢。”
“你藏地里头做什么?快出来!”张十一见了夏荷,心放了下来,皱眉道是。
夏荷举着半片玉米叶子道:“我捉虫子呢。”
“还捉虫子,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叫你快出来!里头潮气重,等会儿日头落了山,你也不怕冻着!”张十一一把过去,把夏荷给揪了出来,瞧见夏荷背后沾了不少泥巴,便立刻知道了这家伙可不止是在地里蹲着,而是干脆躺下了,气得他拍了夏荷后背一巴掌,“作什么业跑地里头躺着……你可别说你还睡了一觉?!”
夏荷垂下头去,哪里敢承认自己真的睡着了。
正待把夏荷给提溜回去,却见夏荷腿一软,差点摔倒。张十一便记起了上一回夏荷还是在这附近为了护着自己摔了腿,一时心软,叹气道:“行了,走吧,你娘和你婆婆都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