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一.醒转
次日,二月二日。
时隔多日,轩辕苍终于再度换上一身皇袍,準备回头处理积了整整一个月的国家大事,但基于放心不下离月,他还是避掉今早的朝议,打算过了中午再进御书房批奏摺,本想至少早上还是可以陪着离月,谁知道却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好死不死挑今天找上门来,不立刻下指示让官臣去处理的话,过几天就会是他更大的麻烦,于是,这好不容易大雪消停的早晨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在各处差吏的回报声中度过。
寝宫偏厅,依旧持续不间断的有消息上奏。
「陛下,这是昨今日清晨刚被发现的,与这几天在宫中各处的案件几乎一模一样,与先前几人相比对,也没有相似之处,刑部的李刑使希望……」
「够了,」轩辕苍打断那官吏的话,「有话要说的全部叫他们下午晋见,任何事情一律午时过后处理。」
「可、可是陛下……」那名官吏正要开口说话,偏厅紧闭的门却「砰」的一声被打开,正确来说,是被踹开。
翻遍全天下,胆敢踹皇帝门的……大概也就那幺一个。
门后翩然而现的,是那令轩辕苍无时无刻挂记在心头的纤弱身影。
「小离!」他倏地站起,但还未及做出下一个反应,离月唇间倾洩而出的字句顿时令他哭笑不得……
「轩辕苍,你给我乖乖去做事!别忘了你还要把被你弄死的二十株药草翻倍赔给我,虽然不太懂他们到底要你干嘛,但可不准你在那之前就被人追债追到死,到时候我找谁讨药草去?那些药草我可是种了整整八个月耶八个月枯了一片叶子就不知道有多心痛你居然一次弄死二十株!你真的是……浇水浇二十年都不够赔啊你!敢不加倍赔偿我就……就……我……咳、咳咳咳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离月华丽丽的正面朝下与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叩」的一声比磕头还响亮,唉呀呀,看了就好痛啊,啧啧。
轩辕苍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从地上抱起搂在怀里,生怕她这一摔就摔得全身粉碎性骨折似的。「好好好,我去做事,要多少我都给你,别气,伤身体。」
离月头靠在他胸前,两眼微瞇,似是享受,「你说的喔,到时候你还要记得去浇水……」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细,即使音量小到快听不见,仍是清晰的传入他耳里。
「睡吧。」
「唔……」不知是在应他的话,还是梦中呢喃,清清淡淡的话音令轩辕苍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此情此景吓了一旁的小官吏好大一跳,估摸着自己的眼睛也该去看看大夫……眼前这人再怎幺样也不会是他那位冷酷威严又霸气测漏的面瘫皇帝啊!
轩辕苍抱着离月头也不回的走人,一回寝室也不看看现在才什幺时辰就将她环在臂弯里沉沉睡去,好像三百年不曾阖眼的疲倦都一次翻涌上来一样。
那些所谓该做的事,就明天再来谈吧……
***
二月三日。
前一天,皇帝穿上了皇袍,只可惜还是没出的了寝宫,但在亲亲离月大小姐的一番教训之下,今日一大早,他倒是很认命的在朝议时出现在朝臣面前,一如往常,丝毫看不出几日前重伤患的模样,又是平时那人见人怕的皇帝。
「启稟陛下,上个月中旬时,刑部接手了一起冤案,但被害人怎样又怎样,所以加害人这样又那样,结果叽叽喳喳叽喳喳……请皇上裁示。」
「启稟陛下,上个月礼部的几名宫女被姜才人下药成了魁儡,受指使在裕嫔娘娘的膳食里下毒,裕嫔娘娘经太医诊治并无大碍,但因姜才人这样那样所以那样这样……请皇上裁示。」
「启稟陛下,江南一带又开始闹水荒了,几年前先帝下令建的防旱设施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居民们个个苦不堪言,但工部官使们这般这般如此如此……请皇上裁示。」
「启稟陛下,……」
「启稟陛下,……」
「启稟陛下,……」
「……」
这大概就是所谓语言癌的其中一种症状,官臣们的发言模式几乎一模一样,某地发生某事或者某部某人说了某话云云,开头必是启稟陛下,结尾定请皇上裁示,说着说着实在让人怀疑皇帝请这些官来混什幺吃的,连后宫嫔妃下毒想除掉死对头这种事都能当成国家大事上奏,其实这种事应不是该拿去问问后宫之主皇后娘娘吗?要不直接移送刑部啊。
「此案由李刑使办,不管牵涉到谁统统抓了;后宫的事问皇后去;季尚书,召回前年治水患的那位宋先生,朕命你全力配合他治水;…………各部尚书管好自己的事,再有疏漏自己看着办,没有特例。」听完那接连数十则的上奏事项,轩辕苍连一点思考的停顿都没有,行云流水般的向各部下完指令,便结束了今日朝议。
以往先帝能商量许久、甚至过午时还没有休息余空的例行朝议,轩辕苍即位后,就没见他哪一次在前殿停留超过巳时初刻,每每待官臣们一次上奏所有事务,他也一次下完所有命令,然后结束朝议,儘管看似独断不近人情,但其实每一道指示都切中问题中心处理,鲜有民怨。
经过偏殿,一到了室外就闻到一股脂粉味,散发来源正是早已候在殿外的皇后,一见轩辕苍便苍蝇似的黏了过来,就像以前一样,然后轩辕苍也像以前一样冷着一张脸。
「皇上,臣妾看您是不是有些倦了?臣妾陪您去花园走走吧。」现下娇娇软软的媚声媚语,和前些日子指着离月鼻子骂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不用,朕回寝宫。」轩辕苍自顾自地往前走,让身旁跟着的太监总管沈督有意无意的挡在自己与皇后之间,虽然这种小阻碍是不可能击退皇后的橡皮糖神功。
「那臣妾陪您回去吧,臣妾也好久没给您弹琴了。」噢噢噢,瞧这一句一个妾的,明明自己就是正宫嘛,还鄙视那些妃妾鄙视的要死,在皇帝面前倒是卖乖贬低自己……好吧是上古传承的礼法不可违。(SOR恕阿言多嘴#)
「退下。」轩辕苍挥了挥手,让一旁的沈督将皇后拦在原地,独自进了寝宫,门边的守卫替他开了门后便又门扉紧闭,看皇后那悻然离去的态势,八成是上次找太后搬救兵未果,也是,太后爱子,既然有皇帝报平安的信笺,也就没理由跟皇后去大闹皇帝寝宫。
要不是皇后背后李家的动作还不是太明显,他才懒得这幺耐性的应付她。
一入寝宫,轩辕苍直奔离月所在的寝室。
已近巳时。
离月睡完美美的一觉刚起身,在房里东转西绕的活动手脚,他进门时她正好晃到门边,两人碰个正着。
「小离!……你别乱动,等一下又摔着。」轩辕苍二话不说便将离月抱起,往床边走去。
「都睡那幺久了,不起来动一动,待会是要怎幺运功解毒啊?」离月不甚满意的厥起嘴,拍拍他的肩要他放自己下来,可惜抗议未果。
「毒还没解完?」轩辕苍皱眉。
「魁毒丹耶,哪有那幺快,不过放心,我有解毒功法,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她笑了笑,听那语气欢快的,丝毫不觉得吸纳了魁毒丹的毒性是件多严重多要命的事,当然也不可能注意到轩辕苍的心疼自责与不捨。
「我帮你。」
离月一听,马上从床上弹起,一连退了好几步缩到墙角去了,离他远远的好像见了什幺恶鬼一样。「不行!我好不容易把你医好,你再到碰魁毒丹的毒性就是真的没救了啊!」
「……知道了,那我陪你。」
轩辕苍再三保证他不会试着帮她解毒之后,离月才往前两步后退一步的踱回床边,伸了个大懒腰,挥挥手把轩辕苍赶去一边纳凉,表示自己运功时不能有任何外务打扰。
在床上坐定,离月提起一口气,使内劲顺着经脉运行一连好几圈,直到手脚发热,背上都渗出汗来,这才导入功法,改变内劲的运行模式。
「第一篇取五行相生相剋之理。木曰曲直,金曰从革,水曰润下,土爰稼樯,火曰炎上……」
「第二篇重体气之运行。一心做引,一心为道,一心以才,一心承脉,一心致丹……」
「第三篇引经脉间内劲流转为本……」
口中喃念着碧血玉麒麟教的功法,身体里的内竟好似有一股拉力冥冥牵引般,不自觉地就顺着某种轨迹流动,原本隐约不明显的魁毒丹毒性被这幺一激,便迅速的浮出水面,她能清晰辨认毒性扩散的程度、位置、深浅,四肢百骸在毒性逐渐加强之下越发灼热,更感刺疼,离月紧抿薄唇咬牙忍下,循着功法一圈一圈的运气渡经脉,内劲以稳定的步调绕行躯体,一遍又一遍,一点一点的聚集起为数不多的毒性。
功法一运便是几个时辰,即使内文已诵完,内里气息也还不能消停。
在轩辕苍就快要按捺不住想靠近她看看情况的时候,离月正张口,一味哽在喉头的血腥便随着一阵剧咳而出,在身前洒落,地上一大片的紫黑色,光看这样还真看不出那是从一个人嘴里吐出来的血。
感觉到胸口一阵舒畅,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离月这才缓缓睁眼,见轩辕苍踏步上前,正想说些什幺,便有一股柔和的内息自背后流入,大大缓解了她运功后的不适与虚弱,眼前的面纱,随着她略为急促的喘息飘动着。
「……谢谢。」离月舒了一大口气,出声道谢。
「要喝水吗?」轩辕苍说完就要提起茶壶,伸出去的那只手却被离月压下。
「不了,倒是你能不能去替我抓几味药材?凝烟山都有。」
天底下大概就他这个皇帝干过帮人採药这件事,而且还无视宫中药圃,大老远跑去千里外的夭寿凝烟山,弯弯绕绕的左弯右拐晃过好几刻钟才把药草採齐,许是因为宫中药材与凝烟山的比起来只能算是劣质品,轩辕苍哪可能让离月吃那种货色?再说那拜託的语气更让他拒绝不下……人见人怕连巴结都不敢的阎罗皇帝似乎不知不觉得栽在一个年方十九的姑娘手上,啊不对,今年二十岁了。
轩辕苍一採完药草便火速赶回皇宫,照着离月说的步骤方法熬成汤药后倒进碗里,风风火火亲手送到她面前,没想到反而被她一手推却。
「那是给你的。你中过毒,还碰过魁毒丹,不趁现在把身体养好可是会落下病根的,快喝了吧。」离月捧过装着汤药的那只瓷碗,推到轩辕苍嘴边,心理一面想着现在才开始喝这帖药会不会太晚?本来应该在他一醒来就要喝的,可是当时她已无力睁眼,更没有多余气力打点所有汤药,光是留给老太医的药笺就已经几乎耗尽她的精力。
「嗯。」轩辕苍二话不说地一口饮尽那碗看起来不苦死人不偿命的汤药,俊颜不改色,末了红舌一舔唇角,更添一分风情万种,真可惜了离月天生对此无感。
放下碗后轩辕苍随即蹙起眉头,看了眼悠哉悠哉在他床上打滚的离月,便问:「你不用喝药?」照理说离月碰了五颗魁毒丹分量的毒,应该更需要好好疗养吧,怎幺没见她操办自己的汤药?
「我啊……我的药麻烦一点儿,明天再说,我要睡觉。」离月随意地挥了挥手便扭头大睡,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佔了当朝皇帝的床,想来轩辕苍也不在意,索性就睡她的了。
「睡吧,用晚膳再叫你。」轩辕苍宠溺似的摸摸她的头,替她拉严实了被子,毕竟京城位置偏北,即使这几日下来,照时间算是快要春天了,但天气还是凉飕飕的,正是容易染风寒的时候。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