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取幸福的——权利?)
这是从哪张嘴说出来的话?
害自己家人坠入地狱的既得利益者,没资格主张这种权利!
想到这,尚人突然连眼前那个口吐狂言的瑞希也一起恨上了……简直是恨之入骨。
他好恨。
——好恨。
可是——
“什么叫有权利幸福?你是指破坏别人的幸福,藉此成就自己的幸福吗?假借爱的名号,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少蠢了!”
从尚人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冰冷淡漠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人一旦怒急攻心到某种程度,似乎会连狂吼狂叫的能量也一并丧失。
接着,瑞希狠狠地瞪大双眸,连珠炮地反驳:“蠢的人是你们!说到底,你们就是无法接受筱宫先生选择了我姊姊,而不是你们吧?所以,你们才要阻止他们两个的婚事。拜托,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年纪那么大了,竟然连父亲的幸福都不肯放过,你们真的太差劲了!”
‘无法原谅父亲选择了其它女人’。
尽管这句话和真实情况有着决定性的差异,不过倒也真说中了尚人的心事。
抛家弃子,选择外遇对象的父亲,根本不值得原谅。
不过,这心情很快便被愤怒所取代。
“你……有没有说错啊?最差劲的人,应该是把别人家庭搞得支离破碎的你姊姊吧?”
尚人的视线丝毫没有动摇,笔直地注视着瑞希。
“那种只顾着和女人偷腥,抛弃家人不管的男人,早就不是我父亲了。”
顿时——
“什……”
哑口无言的瑞希,夸张地变了脸色。
“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你姊姊和我爸爸发生外遇的事?还是年纪一大把的欧吉桑,居然背着四个小孩在外面和年轻女人乱搞,把家人像垃圾一样丢掉的事?”
“姊姊……我姊姊、外遇……不可能、你不要乱说!你再乱说的话,我绝饶不了你!”瑞希的双唇打着哆嗦,故意装狠瞪着尚人。
可是那凶狠的目光,不过是在突如其来的指控之下,为了掩饰心中的半信半疑而故意装出来的伪装罢了。
“不相信的话,可以回去问你姊姊啊?唉,虽然她不可能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就是了。你好象被保护得好好的,什么都不知道嘛?”
在对姊姊深信不疑的瑞希面前,活生生剥开真山千里的假面具。比起发泄已经凝结的愤怒,尚人更需要扭曲的快感。
“你说你们一起生活了四年?你有没有搞错啊?那男人离家的时候我才小学六年级耶?在这之前,他在外面就已经有女人了,起码也有六、七年吧?啊—、对喔……因为坚持不肯离婚的原配去世了,所以那男人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搬过去和你们一起生活嘛。嗯……你说什么?因为我们反对他们结婚,所以他们才白白蹉跎了四年的光阴?别傻了你。妻子去世了,可是那男人却丢下未成年的子女,和别的女人同居耶?普通人的父母做得出这种事情吗?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子,稍微思考一下应该就能发现事有蹊跷吧?”
当自己家人沈沦深渊时,眼前这女孩正毫不知情地玩着幸福的办家家酒游戏。真想折磨她……不知道她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真山瑞希,你能够体会有一天父亲突然和情妇远走高飞,可是家人却被撇下来不管的心情吗?你不可能会明白吧。因为当我们跌落到不幸深渊的时候,你正和那些人玩着愉快的家人游戏呢。”
尚人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
尽管理性明白这不过是迁怒罢了,可是翻腾的负面情感却不允许尚人点到为止。
“紫女学院是私立贵族女中吧?了不起啊。当我们付不出营养午餐费和学费的时候……当我们好几个月缴不出钱,生活捉襟见肘的时候,你们似乎正过着锦衣玉食、和乐融融的日子嘛。”
每月必到的——末缴纳通知书。
丢下这句话之后,尚人横跨过脚踏车,看也不看脸色苍白的瑞希,离开了原地。
※※※
瑞希只是愣在原地。
之后,过了半晌。一辆机车徐徐接近瑞希。
公园禁止机车进入的规定,对方似乎视若无睹。
不过,一头金色染发的少年,竞以和嚣张外表背道而驰的温柔语气,开口询问瑞希。
“唷,瑞希。事情说完了吗?”
于是。
之前极力硬撑的气势,似乎一口气萎缩下来。
“小…俊……”
瑞希才开口回了一句,立刻紧咬着下唇,眼泪仿佛溃堤般滚滚落下。
顿时,少年原本高高吊起的眉梢,变得更加严厉了。
“那混蛋……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些有的没的?”
瑞希依旧不发一语,僵硬地摇了摇头,只是闷着头掉泪。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千言万语全淤塞在胸口,让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好的人,并不是……他。
彷佛偷袭似地,冷不防出现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地现身,踩着对方的伤口,指控了一堆自以为是的罪名——全是自己不好。
——不。
若非经过这番交谈,瑞希甚至不知道,对方有过这些‘伤口’。
一无所知的——自己。
因幸福而目眩,对什么都视若无睹的——自己。
然而……
真相的重量……压得瑞希完全喘不过气。瑞希甚至连赔罪的话都说不出来。
窝囊的自己……。
她只是在对恬不知耻的自己——生气。
冷到不能再冷的语气。可是,对方全身却像散发着青色火焰,仿佛一种冷到极点的怒气……。
那宛若能射穿自己的眼神——令人畏惧。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把冰刀。
“怎么啦?你说啊。是那混蛋害你哭的吗?瑞希,你说啊。这样我才能帮你报仇。”
不是的。
(不是……那样的!)
瑞希只是希望姊姊能得到幸福。
姊姊代替早逝的双亲将自己拉拔长大,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所以。
瑞希希望她可以和喜欢的人结婚,早日生下可爱的宝宝。然后,这一次,就可以换自己来宠爱那孩子了。没错,她是这么决定的。
多了一个家人的、幸福。
教会瑞希这点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一起生活的、他的父亲——筱宫庆辅。
可是……
(——为什么?)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谁的说法……才是真的?)
到这地步,她已经什么都弄不清楚了。擦了又掉,掉了又擦……无法抑止的泪水,无处排遣的心痛。
自己的‘幸福’,竟是踩着他人尸骨而得的污物,那种事——瑞希一点都不相信。
不过——
万一,他说的话全是真的……
真希望有人出面告诉自己,说那些都是‘谎言’。
然而。
他的视线、言词……全牢牢地附着在眼底、耳里,一秒也不曾离开。
质问姊姊事情的真伪——老实说,瑞希已经没有勇气了。
总觉得那么做的话,至今围绕着自己的幸福……将会消失无踪,连硝烟也不留。
万一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将会如何……。
倏地,瑞希注意到——即便到了这个节骨眼,比起反省失态,她更担心自己的处境。
这份厚颜,让她意识到内心的丑恶。瞬间,瑞希……再也说不出话来。
※※※
那一夜。
尚人虽然躺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睡。
他实在是气昏头了,那时候才会口不择言地故意伤害瑞希。如今,这份迟来的内疚正化做恼人的刺痛,折磨着他的脑子,早知道会后悔,当初何必出言伤她……。自虐的思虑,恼得尚人不停翻身。
(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告诉小雅呢?可是……我该怎么开口?)
在雅纪面前,该从哪说起呢……。尚人没有头绪。
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既然如此,应该没有必要特地引起雅纪不快。
决定了之后,尚人将棉被拉到了头顶。
三方鼎峙
晚上七点半。
一如往常,正当自己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上锁的房门传出敲门声。
接着——
“裕太,可以吃晚饭了。”
……是尚人的声音。
裕太仅是瞪向房门,也不回答。
总是如此,尚人大概也看破了吧。之后尚人什么都没说,脚步声渐渐远离。
然后。
按照惯例。
隔壁房间传出了轻微的关门声。
恐怕尚人会关在房间念书,一直到就寝之前吧。
“念那么多书,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裕太直觉不可思议。
也不参加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每天,花上一个钟头的时间往返学校和家里,这种按表ca课的高中生涯究竟有哪里有趣呢。
而且。
就裕太所知,自从升上高中,尚人一次也没有向学校请过假。
更甚者,即使遇上可能引发土石流的大豪雨,或是刮着狂风暴雪的日子……尚人依旧如故。
就算再怎么打拼用功,依目前的家境,不见得就能上大学。
算了,反正那是尚人自己的事。好不容易可以念高中,不拿到好成绩的话实在太对不起雅纪了——等等。尚人一定这么想的。
让裕太来说的话。比起愚昧不知变通的石头——
(那家伙就是会装乖……)
毋宁是这种感觉。
光是用讲的都会脏了他的嘴,若是雅纪那一类的超级大帅哥,不用靠学历也能过活。可是尚人只有努力这点可取,没半点才能,他本人大概也知道这点吧。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啊……裕太想。
(他是不是有病啊?)
就是嘛,裕太嘟起嘴巴。冷不防……他轻轻咋舌。
没有任何生活能力、未成年的小鬼——而且,还赖在家里不肯面对社会的自己,实在没有资格责备尚人。
尽管裕太终于能看清这情况,不过也还是最近才做此想罢了。
(赶快把饭吃完吧……)
原因并不在于——那是尚人特地帮自己准备的晚餐。
说真的,裕太对于食物一点执着也没有。
自从家庭破碎之后,不管吃什么都不觉得‘美味’。既然如此,自然不会涌现食欲。
搞不好翻滚的激怒早已将大脑烧毁,所以他才连味觉神经都坏掉了。
拜此之赐,之前他曾经因为营养失调晕倒而被送进医院。那次真是要命。
其实裕太并没有绝食的意思,也没有遭到禁食的虐待。可是身旁的大人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责备雅纪,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当时,雅纪真的被激怒了——“如果你又因为不吃东西而被送进医院,裕太,下次你可以不用回筱宫家了。你到堂森或加门爷爷那里去吧。”
对他下达最后通牒。
所以,总之,裕太决定至少要填饱肚子。
因为,雅纪曾如此冷漠地说:“反正你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到哪不都一样。”
不是那样的。
裕太是这个家的孩子。所以,他很爱这个家,也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