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时光,将来……一生……都不会再有了!
在她的记忆里,从此再也抹不去这一晚的月光……
xxxxx
一样如雪的月色下,慕容苏正负手远望持剑山庄的点点星火,雪光和星辉在他的眼中交织成一片璀璨流转的光芒。
司徒星悄悄走近,道:“王爷,侯爷翌日就准备入庄,叫人带来一封信。”
慕容苏回转身,挑了挑眉:“一切布置妥当,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接过司徒星手中的信笺,打开看,上面只有寥寥八个字:
“取君明珠,还君兰椟。”
这是在提醒他,紫霞关之事比一个女人更加重要吗?斑雎莲是从什么时候看出他并不想把月影“送”给他的?他究竟要对她做些什么,把她带回白朔,成为他众多妻妾中一个?……
他心里一滞,眼神冷下来,轻声道:“侯爷的汉学,果然学得不错。”
只是轻柔的口气,听在司徒星耳中却徒然起了一层彻骨的凉意,他忍不住低下头,眼角看到那张薄薄的绢纸化为碎片,随风飘散,没于黑暗。
注一:即著名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内有耳熟能详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句子
第二十九章坐看云起声色黯(一)
随着廿八日近,持剑山庄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提早来这里的大多是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其中不乏久已成名的名宿前辈。一片贺喜声中,庄主颜陌却不见一丝欢颜,神情反倒越来越凝重。
月影知道此事必定与慕容苏送来的那枚剑坠有关,却又不能当面向颜陌询问。再加上贝叶书和颜啸云没有如期归来,她心里更是笼上了一层阴影,总觉得在看不见的地方,正有无边黑暗慢慢逼近。
寿辰的前一天晚上,颜陌终于把无重、季芒和月影三人叫到了房中。
月影知道有事,心里不免惴惴。颜陌素来是顶天立地,万事一力肩承的男人,就连儿子颜啸云都很少与他分担。明天是大喜的日子,不是事态严重,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找他们。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另外两人已经在座。烛光跳跃,映得屋中一片明暗不定。
颜陌神情一凝,沉声道:“今日请三位前来,是我有事相托。”
他将那“我”字咬得很重,座下三人脸色微变。虽然还没有明说,但这样的语气却教人惊心。
他一字一字,平静稳定:“明天寿宴,恐有大乱。”
“颜伯伯……”月影忍不住离座而起。颜陌朝她微微一笑,道:“月影,我日间忧虑,你都看出来了吧?”
她皱了皱眉,眸色黯淡了几分:“颜伯伯,对不起。”
“不用自责。对方既然要把这件东西送来,就算不是经过你的手,也会经过别人的手,避不开的。”他朝她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三人上前。桌上铺着一整张虎皮,正中端端正正的放着月影带来的那枚剑坠,古朴的纹样,被烛光镀上一层浅淡玉色。
季芒见惯了各地的往来珍奇,忍不住惊道:“这玉上的纹样是白朔贵族的家徽!”
“季芒说的不错。”颜陌的手慢慢的抚过剑坠,声音带了一丝暗哑,“这个剑坠的主人,是来取我性命的。”
三人听得心中一震,无重口中轻轻宣了一声佛号,月影的手则紧紧的握了起来。
颜陌原本凝重的表情此刻却微微柔和,道:“二十多年前,我曾和一位白朔女子相爱。她是白朔的贵族之后,精于马术。每次我们去草原上赛马,我都跑不过她。”
持剑山庄的庄主,人人景仰的大英雄,此刻却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他的语气沉缓而温柔,道:“那个时候我不过和啸云一般大,很是无法无天,父辈的话根本不放在心上。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娶她为妻,但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三人都知道这之后必定是生了什么变故,因为颜啸云的母亲并不是白朔女子。
“有一天持剑山庄接到消息,说有白朔的刺客欲过紫霞关南下,谋刺大酉皇帝。我年少气盛,主动请缨前去阻截。果然在关外等到了一群武艺高强的白朔兵将,双方一言不和就动起手来。那时我的太宇沉波剑刚刚习成,这一番厮杀惨烈,至今还记忆犹新。”他微微一叹,眼中神色有几分黯然,“那一战,双方都折损了很多人手。我也身受重伤,拼尽全力才将那群白朔刺客毙于剑下。”
三人俱是心思剔透,见他神色凄苦,语气有异,一句“庄主为国为民,英雄了得“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各自垂头静默不语。
颜陌叹道:“我原本以为如此就可以免去两国之间的一场纷争,谁知隔日听到消息,被我杀死的那一群人中间,竟有……她的父兄同族!”
月影心中觉得不忍,勉强道:“颜伯伯是为了边关安宁,这不是你的错。”
谁知颜陌却缓缓的摇了摇头,语声越沉痛:“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么就算她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后悔。但是这一场杀戮,却只是白朔单于的阴谋。他放出刺客的假消息,借我持剑山庄的剑剪除扶持新帝的旧臣,借机挑起边关战事……等我知道真相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能挽回。她本有大好家庭亲厚家人,如今却因为我的缘故只剩下孑然一身。”
“她心中恨我,但往日情深爱笃,却下不了手报仇。最后见面的时候,我亦万念俱灰,将她亲手赠我的剑坠送还给她。我平生欠她太多,因此许诺将来只要她拿着这枚剑坠来找我,就可以随时取我的命。”
听到这里,三人心中早已觉得凝滞沉涩,忍不住望向桌上的那枚泛着淡光的玉坠。这毫不花俏的一件死物,竟承载着这样的血泪往昔……
沉默之后,还是季芒先开口,他的声音沉在喉中,剑眉蹙紧道:“颜庄主如今是天下人的颜庄主,已经不能轻言生死。这种年少时候的陈年旧约不理也罢。”
颜陌一愣,倒是笑起来:“你是叫我毁约?”随即正色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对国对民如是,对家对亲亦如是。颜陌如果连这一句承诺都做不到,何以立足天下?”
这一句掷地有声,三人知道多劝无用,只听颜陌继续道:“这本是我当年种下的因,总有一天需要偿还这几条性命。她若要来,我也不会怕死,只是如今庄里宾客云集,我担心有人利用这个机会作乱。”
“我本想等啸云回庄之后把庄中事务交代于他。但他至今音讯全无,我却不能再等了。此中忧虑不能多言,人心惶惶必定更添事端。我考虑再三,将因由告知三位。三位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明日如若有事,还请多加护佑。”
他的语气沉着坚定,三人也是肃然起立,垂相应。
而窗外,关山冷月,夜色已沉。
xxxxx
走出颜陌的屋子,三人各自沉默了片刻,突然同时道:“我想……”
话一出口,又都停了。无重微微一笑,季芒摊了摊手,示意月影先说。
她也不推辞,道:“我在想,虽然颜伯伯要信守诺言,别人却可以不必。如果真的有人来?唣,我们替他挡下,不让这诺言有机会实现也就是了。”
季芒闻言朗朗一笑,拍手道:“月影所言,正合我意。”眼神一转:“无重,你呢?”
无重语意柔和,淡淡笑道:“颜庄主一人身系边关大局,的确不应囿于生死之诺。”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切平安就好,若有什么妖魔鬼怪来捣乱,本大爷叫他有来无回!”季芒拔开腰间的酒葫芦痛饮了一口,长叹道,“也不知明天究竟会怎样……我亲眼看到叶儿留下的消息说她和颜啸云已经回来,照理说,现在无论如何都应该到了的!”
三人又稍稍商议了几句便各自告辞。月影独自一人回房,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只见四周风声飒然,远山月色苍茫,那种明明知道有阴谋在身边生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将她生生的吞没。
剑坠,是她带来的。那人亲手交给她,让她作为贺礼送来的东西,竟然会是颜陌的催命符!她一直不离他左右,却竟然还是疏忽了……他千里迢迢的随她来此,果然不是一时兴起。
他再一次把她置于危险之中,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她没有勃然愤怒,只觉得惶惑?
慕容苏,慕容苏,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静静地站着,直到一种冰冷刺骨,叫人绝望的寒气突然间弥漫开来,让她浑身的神经都在一瞬间紧绷。这种感觉,她忘不了!
她猛然回头,对上一双凝碧的眸子,眼光清澈如水,漾着一股天真的清气。但眼底却隐隐泛起嗜血的幽光。
低低的声音似近又远,带脉脉的笑意:
“原来你叫月影……月亮的影子,这名字很不吉利呢。”
她的瞳孔倏然凝起:“如意侯?!”
突然觉得这一章有些传统武侠的感觉,呵呵~~
第二十九章坐看云起声色黯(二)
月影紧紧的盯着那双凝碧的眼睛,眼中有冰冷的火焰一瞬窜高,仿佛一只浑身戒备的小兽,伺机而扑。
“如意侯?”
“我的名字叫班雎莲。”
班雎莲很好心的提醒她,又好奇的挑了挑眉,“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月影看着他比女子还要美貌的脸,心中徒然有灵光乍现,他此时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略略退后一步,冷笑道:“如意侯深夜暗闯持剑山庄,比起前次乔装入宫,越的有胆识了。”
班雎莲没想到她见了他居然不是一剑刺来,反倒还有闲心聊天,忍不住一愣,复又道:“我会这么冒险,都是为了你……嗯,月、影?”
他慢慢的念出月影的名字,汉语并不是很纯熟,却带了一丝满足的笑意,语气里也听不出缠绵温软的爱意,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月影皱了皱眉:“你特地来找我?”
她还是没火,显然也没有要喊人的意思。班雎莲这才轻轻的自黑暗中踱出,云纹暗花的团锦长袍,纯黑大毛领子衬出一张绝艳的脸。这次他是做男子打扮,却益显得蹁跹若天人下凡。
他笑道:“我是颜陌的座上嘉宾啊,只不过为了你才提前来此。明天的寿宴,你是不能去的。”
“为什么?莫非是席上有变?”她的语声淡淡,眼中却幽芒微闪。
她原先一直想不明白慕容苏孤身一人到紫霞关来到底能有什么作为,但现在她明白了。如意侯不在碧石城却在这里,这就是他的凭恃!
“不管有没有变,你都是不能去的。”他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意,“月影,你要跟我回白朔。”
“凭什么?”她的手慢慢的探向腰畔的碎心剑,道,“你会来这里是和慕容苏商量好的吧?中原有句话叫做‘朋友妻不可戏’,你们蛮夷之人看来是不能理解了的。”
听到月影口中的“蛮夷”二字,斑雎莲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若有所思的笑起来:“这件事,是王爷答应了的――我们合作,他把你送给我。”
这句话缓慢的钻进月影耳中,仿若巨雷震响,竟生生的将她定住了,以至于阴寒之气直扑面门才让她惊醒过来。手中剑猝然一挡,祭水寒冰掌的寒气溯逆而上,叫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幽蓝的天幕下,斑雎莲纤细的手掌散出诡异的蓝芒,他轻轻一笑:“月影如此失态,是知道了真相伤心么?”
月影收敛了心神,手中长剑递出如风,冷笑道:“胡说八道。”
斑雎莲旋身接下一剑,继续笑道:“王爷这样的男子虽然讨人喜欢,却最是薄情的。月影为他伤心,不值得。”
“你给我闭嘴!”
月影心神激荡,神色间很不耐烦,“落莲剑法”施展开来也带了几分急躁,飘逸之气尽去。斑雎莲看在眼中,笑意越深幽,挥袖又挡开一剑,祭水寒冰掌掌势一凝,半途突然变招,手掌成爪,袖中逸出一层淡淡白雾,无声无息的朝月影袭来。
她的剑法本就大乱,眼中氤氲的也不知道是惊怒还是伤情,竟没有避过那一片白雾,片刻之后只觉得手脚酸麻绵软,一阵天晕地转,眼前一黑便朝前倒去。
斑雎莲左袖轻挥,卷住她手中的碎心剑,右手将她牢牢的搂住。月色下,但见她双眉微蹙,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
“我说这话虽然是为了乱你心神,可你真的为了他方寸大乱又让我不高兴,真是好奇怪啊……”
尾音袅袅的消失在重重的屋舍阴影中,黑色的身影有如飞鸟投林。只是他离去时并没有留意,怀中本已经昏迷的女子睫尖轻微的一颤,旋即又静覆如蝶。
xxxxx
斑雎莲带着月影悄悄的穿过持剑山庄,庄中早已有被买通的接应之人,因此一路之上并没有遇到阻拦。直到庄后一处山坡麓地,两个身穿白朔胡服的男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其中一个,正是青公主遇刺那日跟随在他身边的“小五”。
两人见他怀中抱着的女子,正欲上来接手,斑雎莲轻轻的摇了摇头,身形一闪,没入耸立的乱石之后,一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天地之间只剩冷月遍洒,再无半个人影。
看似天衣无缝的岩石之后竟有一道石缝,往前走是一条狭窄的通道,穿过了整座山坡,直通关外到白朔边境。
这条通道虽不宽阔,但结构坚固,四壁镶有铜灯,显然并不是一朝建成。
通道的出口在一座小小的庄园里。白朔多为游牧民族,所建房屋比起大酉要简陋的多,但屋中的陈设却异常华美,地上铺满瑰丽的织毯,燃着刻有四季花卉的牛油蜡烛,室中一张卧榻,铺着珍贵的羊皮褥,黑色大毛的卧毯一直垂落到地上。
斑雎莲将怀中的女子轻轻放在榻上,随即坐在了她身边。
他清湛的眼里有种纯真的欣喜,就像终于拿到了一件心爱的玩具,纤秀的手指一点点的划过月影的脸,最后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停顿片刻,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小心的拈出一颗洁白的丸药纳入口中,随后俯下身子,以口相就,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将那颗丸药徐徐的送了进去。
他的手掌绕到她的颈后轻轻一托,丸药顺着喉咙滑入。嘴唇却似有眷恋,在她唇上摩挲停留了片刻,这才起身,出手点了她周身几处大|岤。
直到这一切做完,斑雎莲依旧是那般清澈的表情,望着她,以白朔的语言轻轻说道:“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是我的了。”
他推门而去,直到脚步声消失,榻上的女子眼睫微动,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漆黑的房顶,清冷的眼中蕴着莫名的羞愤,唇上残留的那一丝冰凉柔软,仿佛一条毒蛇缠在心头,若不是方才勉力强忍,她几乎就要功亏一篑。
但她心中更多的则是惊异――她假装中计被斑雎莲带走,本想着与其猜测明日之事,不如趁机深入虎|岤,找机会反客为主。却不想白朔竟然已经在山中打出一条密道直通持剑山庄,就连庄中都有他们的人……明天根本就是敌暗我明,斑雎莲如有所图,完全出其不意,瓮中捉鳖!
室中温暖,她额上却已有冷汗渗出,只有一夜时间,她一定要想办法回去!
当时她在斑雎莲面前是故意失手被擒,因此那片毒雾袭来的时候早已闭住呼吸。方才|岤道被封的时候,也已经运气闭|岤。虽然现在还不能动弹,但只要花几个时辰调息,便可以自行解除。
但是那颗白色的丸药入口即化,如今根本吐不出来了。月影试着运气,内息和经脉中都不曾有中毒的迹象,她也暂时不去理会,专心冲开|岤关――
但心中终有一丝纷乱,如一线微风吹皱池水,不能平复。
那时侯,她的失态虽然是顺势而下的假装,但最初听到哪句话时的震惊却是真的。
她明明知道那个男人可以利用任何人,算计任何人,可是听到那句“他把你送给我”的时候,心里却依旧被悲愤、不解、冷笑、酸涩和说不上来的倦意填满,如此措手不及。
原来对他来说,她只是这样一种存在!
原来……
第二十九章坐看云起声色黯(三)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云层,冷冷的照在苍茫大地上。
这一天的天气并不算好,阳光稀薄,天边层云翻滚,隐隐有下雪的预兆。但持剑山庄一大早起就很热闹,因为今日是庄主颜陌五十寿诞的日子。
无重和无染正在房中早课,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两人对视一眼,门外却已经传来了朱丽的焦急的声音:“无重,无重你快开门!”
见到无染疑惑的眼光,无重的眼中划过一丝微妙的尴尬,上前打开门,却见门外的红衣女子云鬓散乱,目光焦灼,竟不是平时甜美娇俏的模样,他心里一沉,问道:“朱姑娘,生了什么事?”
朱丽也顾不上有旁人在场,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目中有雾气盈盈:“月影……月影她不见了!”
“究竟是怎么了,慢慢说,别着急。”
他忍不住低头安慰,任由她拉着走出门外。
朱丽咬了咬牙道:“月影昨天一直没有回来。我等到后半夜实在等的心急,就出来找,结果……结果在回廊上找到这个。”
她伸出手,掌中一片紫色绢纱,正是月影衣上的料子。
她无措的望着他:“怎么办,无重,怎么办?月影一定是被人掳走了……”
“朱姑娘,先静一静。”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慌乱的神情,心中不忍,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月影昨晚和我们分手的时候并无异样。此事先不要惊动颜庄主,我们去找季芒商议。”
然而直到宾客满座,正式开席,他们三人都没有找到月影的踪迹。她就这样从偌大的庄子里凭空消失了。
朱丽的双手紧紧的扭绞着衣带,坐在位上一言不。无重透过万千烛影看去,她的眼中蒙着一层朦胧的水光。即使隔得这么远,那将坠未坠的眼泪却像是落在了他的心里,激起了一层柔软的涟漪。
他有些忡怔,以至于身边的无染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无染低声道:“师兄怎么分神了?是不是还在担心《十梦录》的事情?”
无重不惯说谎,只得勉强一笑,此时屋外却传来一个调子有些怪异的声音,悠悠宣道:“白朔如意侯,恭贺颜庄主福寿安康――”
座中诸人皆尽变色,就连作为主人的颜陌,神色间都有几分异样。
如意侯是白朔皇族,按礼制,颜陌的确是将请帖给了他。但不论是大酉还是白朔,一向的规矩都是只派出使献礼,为何今天这位如意侯却独独会亲临此地?
座中宾客从未见过“孟尝府上三千客,不及如意座上宾”的白朔如意侯究竟是什么模样,此时齐齐翘朝门外望去。只见一名弱冠少年正在随从的陪伴下漫步而入,他身穿一领云纹暗花的团锦长袍,脖颈间的黑色大毛领子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色,乌之下的一双眼睛却是碧绿晶莹,更衬得人物风流俊雅,仿若天人。
席间有低低的惊叹声传来,颜陌的神情却一瞬间凝滞,连手中的酒盏都忘了放下。
这一双眼睛……这一双凝碧幽深的眸子,他多少次午夜梦回不能忘怀,如今又被生生惹起相思的眼睛……
少年笑意清澈动人,座前行礼道:“如意侯斑雎莲,见过颜庄主。”
他这才回过神来。二十年岁月弹指而过,这毕竟不是她……
他握紧袖中那枚古拙的老玉,连手指都有些颤抖,面上却是不动神色,沉声道:“久闻如意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斑雎莲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些都是父辈的荣宠功绩,颜庄主过奖了。”
颜陌眼光一闪,道:“听闻如意侯久在碧石城与梁王督战,小儿有心去碧石城拜会,不知可与侯爷见面了没有?”
斑雎莲淡淡一笑,答道:“世人都道阿莲在碧石城襄助梁王,其实梁王雄才伟略,阿莲实在是帮不上忙,因此很早就回白朔侯府了。错过了和颜少庄主的一面之缘,真是遗憾。”
他口中自称“阿莲”,很有几分亲昵的口气,宾客之间顿时对这位美少年起了几分亲切之意。虽说他帮助巨泽叛王和白王相抗,但这毕竟是巨泽的朝堂之事,这里也没人会以此大做文章。
只有无重和季芒察觉到了颜陌眼中那一丝不可抑止的激越和不安。他们知道剑坠的由来,心中自然将这纤弱的美少年和当年父兄被杀的白朔女子想在了一起,一时沉默,眉间俱有隐忧。
但这位如意侯却并没有提起前事之约的意思,他到底为何而来?
屋中香烛蜜蜡已经燃了过半,满室淡香,席中也已酒过三巡,气氛正酣。虽然今日少庄主不在,但并不影响各位宾客尽兴畅饮,互诉别来之情。
只有颜陌的神情始终带着一丝凝重滞涩,虽然笑谈自若,一双精光湛然的眼中却含着无数心事,时不时的看向如意侯斑雎莲的方向。
和他一样心事重重的还有朱丽,满座欢声笑语中,一向明朗的她眉头紧锁,几乎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到最后她实在坐不住了,忍不住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一道担忧的目光。
她推开门,午后山巅的凉风扑面而来。天边云雾苍茫,就连最后一丝日光都已经被吞噬殆尽。
目光所及,廊下一排红灯笼随风摇摆不定,灯笼下站着数名身穿甲衣的山庄护卫,手上的刀兵闪着厉厉光芒。
这样一个守卫森严的地方,月影为什么会无声无息的失踪?
她越想越是心烦,忍不住越走越远。然而才转过穿廊不到两步,两把雪亮的朴刀便交错拦在了她的面前,刀刃相接出一声冰冷的脆响。
朱丽一愣,看着眼前身穿甲衣的护庄,忍不住皱眉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庄主的客人的吗?”
那两人却并没有收刀,只是平平道:“姑娘请回屋。”
朱丽本就心情不好,此刻心中怒火一起,一言不的就朝前走去。那两人见状微微一顿,却并不撤刀,雪亮的刀光一闪,竟朝朱丽面门砍去。
朱丽没想到持剑山庄的护卫竟敢如此无礼,心里又惊又怒。她的武功虽然不好,脚下却很灵活,双足一蹬跃开数尺,正要开口讥讽,那两个人竟然还不撤招,双刀顺势一挥,朝她背后砍去。
这一变招迅速精准,并不是普通的山庄护卫所能有的身手!她心中越惊疑,怎奈功夫实在不佳,勉强扭身躲过一刀,身边突然掠起一阵和暖的风,轻微的交鸣声之后,一道月白色的清影落在了她的身边。
“无重?”
“此处有古怪……”无重轻轻蹙眉。他因为莫名的担心,忍不住跟随而出,却不想在此看到这一幕,心中的隐忧终于化为了实形。此处恐怕早已危机四伏!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阴影里却慢慢的走出了一个人。
第三十章一剑永夜不天明(一)
马上出去婺源,rp爆的爬上来更新~~呵呵
――
有人慢慢的从阴影里走出来,一头花白的长披散在肩,脸上带着一张白银铸就的面具,两只空空的眼洞中透出的目光宛如毒蛇的舌信一般,叫人胆寒。
他开口,声音沉魅,但已经不年轻了:“阁下手中拿着的莫非是大梵音寺的如是珠?”
随着他的话音,一阵整齐惊心的弦动之声响起。四周竟突然间伸出无数支黑??的箭簇,齐齐的对准了他们!
朱丽心中大惊,忍不住握住无重的手。她握得很用力,无重却并没有挣开,手中的如是珠如一道金线,蜿蜒的缠在指间。他点了点头,道:“尊驾是哪一位?”
戴着面具的男子并不回答他的话,鼻中哼了一声,冷然道:“大梵音寺什么时候收了俗家弟子?天如这老和尚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他的口气对名满天下的大梵音寺方丈大师十分不敬,听着像是旧识,可言语之间却又对无重一无所知。若是久居江湖,又怎会不知道“四方君子”的大名?无重尚未剃度入籍,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意外的是,听到这番话之后,无重的面容依旧安详而清雅,并没有一丝一毫动怒。
朱丽转过头诧异的望着他,却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即逝的不安神色。她惶惶的低下头,听到他柔和的声音道:“尊驾有话,不妨进屋再说。”
说罢转身而去。她随着他退回屋子,只觉得他的掌心一瞬间变得冰凉。
关上门,身后的冷风被温暖香甜的味道代替。满室宾客举杯欢饮,言笑宴宴。无重慢慢的松开朱丽的手,却并不急着回座,只是轻轻的靠在门上,朝座中那个身穿锦袍的白朔贵公子看去。班雎莲的脸在烛火下亦真亦幻,美得有几分不真实。
朱丽看到他的眼神,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无重的眉间有些凝滞,伸手按住胸口大|岤,皱眉道:“内息不畅,我们可能中毒了。”
她一惊,突然明白方才他为何听到有辱师门的话,却还能平心静气。
面对那个戴着银面具的人,他没有把握!
无重的眼睛又慢慢扫视了一遍大厅,低声道:“我去找颜庄主,你去找季芒,先灭灯烛,静观其变。”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柔和的语气也带了几分严肃。朱丽忍不住神情郑重的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厅中掠过几许劲风,满殿辉煌的烛火突然间齐灭,只余下几缕黯淡的天光透过空窗照射下来,一时昏暗如夜。
宾客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互相询问,喧闹不已。只有班雎莲端坐如昔,慢慢的举杯而饮,神色间从容不迫。
随即,颜陌的声音缓缓传来,犹如钟鼓和鸣,锵然有声,一瞬间便把四周的噪杂压了下去。他道:“侯爷带兵将入府,可是嫌我持剑山庄待客不周?”
他说的很直接,指名道姓,没有一丝拖沓。大厅两侧的无重和季芒忍不住对看一眼,颜陌向来不喜拐弯抹角,这一句出口,已是毫无回寰之地。
班雎莲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在众人猜忌惊讶的眼光中站起身来,道:“颜庄主在边关之地豢养私军,拥兵自重。早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他的回答也很直接,很干脆,并不纯熟的汉语说来字字清冽如冰。这一问一答之间,顿时将片刻之前还欢愉热闹的气氛变成了一片叫人胆寒的凝重。
短暂的沉默,立刻有人拍案而起,厉声道:“颜庄主,这是怎么回事?若这小子有什么狼子野心,凭我们几十号人在此,还怕拿不下他?”
此言一出,还没来得及得到其他人的响应,就见班雎莲微一扬眉,一道金色的影子掠过,那个出声之人连尾音还未散尽,眉心就多了一道血窟窿,缓缓倒了下去。
临死之前,他的脸上凝固着惊讶的神色,似乎不相信自己竟连对手一招也接不下来。
他庞大的身子落地,出沉闷的声响。座中宾客大多数认识此人,他是辽东一带赫赫有名的快刀,武功不弱,生平更以“快”字自傲,这一次,他的“快”竟不及对手十分之一!?
班雎莲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古怪的人,一头花白的长,脸上带着一只纯金铸就的面具,完全看不出面目。躲在角落里的朱丽忍不住低低惊叫一声,这个人的模样,和方才她和无重所见的人几乎一样,不同的只是面具的颜色。
班雎莲的声音在让人窒息的沉默中传出,淡淡道:“各位中了西域软筋散,功力恐怕已经不复从前了,稍安勿躁才是好办法。”
说罢,低头轻叹了一声:“如果没有人现,等这些灯火燃尽就没有人再有抵挡的力气了,二位本来用不着出手的,阿莲真是对不住。”
他这话说的低声细语,旁人听不明白,但那金面人却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听了他的话,座中早有人暗中运气力,果然四肢乏力,丹田之内更是气息滞涩,大多数人的功力剩不到三成,内力稍高一些的,也不过只剩下原先的一半。若不是无重早一步现异常,从而熄灭了这满室灯烛,最后只能如班雎莲所言,兵不血刃的束手就擒。
这看似天真美丽的少年,出手竟然如此阴毒!
主座上的颜陌脸色虽然沉重,眼中却没有惊慌的意思,反倒有些释然。他紧紧的攒着手中的剑坠,沉声道:“侯爷只要我一个人的命,何必找这么多人陪着?颜某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班雎莲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只要我的命”,怔了怔也不去理会,手指拈起案上酒杯,慢慢道:“中原有掷杯为号的故事,今日我也来试一试……”
随着话音,他手中的酒杯猝然落地,一声裂瓷脆响,叫人心惊。
厅堂四周纷纷响起剑弩的整齐弦响,转瞬之间,所有窗户中都伸出了黑压压的一片弓矢。玄铁箭簇,尾羽修长,正是白朔骑兵惯用的长弓。
长弓虽不宜陆战,但这么多弓箭若是一时齐,厅里面的人非要被射成刺猬不可。
在众人几近绝望的抽气声中,班雎莲却步履优雅,慢慢的朝颜陌走去,道:“阿莲受单于陛下的嘱托,特带五千轻骑来请庄主前去王都高昌,共议紫霞关大局。”
他这话说的隐晦客气,却又带着凌厉的威胁。颜陌双眉一轩:“你不杀我?”
班雎莲的脸上露出一丝迷惘之色:“单于陛下要见你,不是要杀你。”
“你……”他手中那枚剑坠几乎要被捏碎。如意侯的目的只是紫霞关?那之前为何又叫人送来这枚剑坠,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正犹豫,耳边却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侯爷还与他废话什么?只等我们拿下此人,便可以回去复命。”
话音刚落,一金一银两道影子拔地而起,同时朝颜陌扑去。
第三十章一剑永夜不天明(二)
在庆源山里很艰难的找到一个可以上网的地方……
――我是请求支持的分割线
两道暗影骤然间暴起,一左一右朝颜陌扑去。
这两人的脸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只是左为金右为银,面具上四只空洞的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看起来分外的诡异。
两人手中各执一柄弯刀――就连那弯刀也以金银铸就。
但他们身形虽快,却未及到颜陌身边便被拦了下来。坚兵相接,在半空中激出一长串耀眼的光芒,终于翩然落下。
拦住他们的,是一只紫铜酒葫芦,还有一串金光灿然的佛珠。
季芒和无重并肩而立,一个散漫一个清雅,神情中却都透着一股凛然。银面具的男子哑然冷笑道:“是你?”,金面具的那个却只是低低的哼了一声。
“没想到成名于漠北二十年的金银使都被侯爷收于麾下,侯爷果然好手段。”颜陌微微颔,只一眼就看出了那两人的来历,“只是二位久居北国,对中原武林已经不太熟悉。须知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的年轻人也是不容小觑的。”
季芒大大的灌了一口酒,嘿嘿笑道:“你们两个还轮不到颜庄主亲自动手,让我们来料理就行了!”
无重却是淡淡一笑,周身盈鼓起微微暖风,手指做佛祖拈花之状,道:“请。”
他们二人虽然也中了毒,但本身功力皆属上乘,此刻和成名已久的金银二使交手,一时半会儿不能分出上下。
斑雎莲趁此机会朝前走去,站定在颜陌跟前微微摇头道:“单于陛下只是想请颜庄主去白朔做客,并不想大动干戈。”
“做客?”颜陌挑了挑眉,终于将攒紧在袖中的手慢慢松开。他的掌中,那枚剑坠玉色莹然,古朴流光。
“侯爷送来这枚玉坠,并不只是做客这么简单吧?”
斑雎莲看到这枚剑坠,脸色突然苍白如纸,凤眸中一瞬间蒙上一层雾气,竟全不复方才的矜贵高华。他厉声道:“这是我母亲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的……母亲?”
天下敬仰的持剑山庄庄主,此刻的表情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讶和说不清楚的叹息,一时竟怔住了。
“这剑坠本是一对,我母亲生前时时把玩,如今早已随她入土为安……”他眼中的雾气更甚,开头的一句还是汉语,说到后来已经变成了杂乱的白朔话。这个前一刻还高贵美丽的胡服少年,此刻的神情中竟浮现一丝狂乱之态,蓦然一咬牙,手腕一转,朝颜陌掌中抓去。
“还给我!”
颜陌突觉一股冰寒侵体而来,见少年的手掌上泛起幽幽蓝光,心中一凛。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