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天涯共明月,九死一生人
月光清冷,但却格外明亮,映得漆黑的天空都成了泛着银光的深蓝色。此时无风,天上亦无云雾飘散遮挡月光,正值赏景赋诗的好时候!然而明华殿内却烛光昏暗,白练般倾泄而下的月光被明华殿的门窗遮了个严严实实,整个大殿之内都弥漫着一种朦胧的安详之感,完全没有丝毫殿外的通明。
只见殿内的御案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身着玄色宽袖长衫,头戴玄金雕龙嵌玉冠,左手撑着头两边的太阳穴,右手伏在一本未展开的奏折上,仿佛是在小憩。他喘息的声音格外的轻,轻得仿佛没有一般,若不是有烛光照亮,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就算是有人闯入恐怕都不知道这裏面还坐着个人。
大殿的门忽然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五十多岁花白头发身着棕色交领袍衫的宫人,端着一个氤氲着雾气的玉碗便小心翼翼地进入了明华殿。碎步走到御案前,轻轻放下那玉碗,便压低声音规劝道:“帝上!夜裏寒凉,您早些休息吧!别在这御案上睡了!再着了凉!”
“你端了碗什麽东西来?”武元熙动都没动道。
“启奏帝上!这是天麻虫草养身汤!奴才专门吩咐御膳房给您熬的!”上宫大太监谨慎道。
“哪来的天麻和虫草?”武元熙依旧动都没有动,仿佛是在说梦话一般。
上宫大太监立刻拘谨地行礼道:“启奏帝上,这天麻和虫草是栎国特使进贡来的!”
武元熙缓缓起身,打了个呵欠道:“哦?是这样啊?寡人怎麽不记得了呢?”说完武元熙摇了摇头,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舒展了一下筋骨,全然一副慵懒的样子。
上宫大太监继续俯着身子小心翼翼道:“启奏帝上,这是栎国为了南溪边疆的事情给您赔礼的贡品!”
武元熙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就是为了他们出兵的事情?”
“对,对,是他们的驻边将士擅自出战!”上宫大太监赶忙接道。
武元熙看了看碗裏那清亮的黄汤子道:“你有心了!退下吧!”
“是!”说完上宫大太监便俯着身子碎步退了出去,又重新关上了明华殿的大门。
武元熙用汤匙在碗裏搅和了几下,耳边却不自觉的传来一个清脆甜美的女声道“冬虫夏草,就是冬天是虫子夏天就成了草呀!”……“入肺、肾二经。 补虚损,益精气,止咳化痰。”……“天麻俗称神草呢!入脾、肾、肝、胆、心经,助阳气,补五劳七伤,通血脉,开窍!”……“苗夷的草药向来都是包治百病的,若能用得恰当,起死回生也并非难事呀!”……“病可以治,但是若是蛊毒,那便并不是全都能一一治愈了!”……“若能解的毒,又怎麽能杀人呢?若要杀人当然就要无药可救!”……
武元熙紧闭起眼睛,缩紧了眉头,深吸了几口气那清脆甜美的女声才不在他耳边回响了,他吹熄了烛火,端起了玉碗便向着龙榻走去,然而却停在了床榻跟前的台阶之下,只见武元熙用脚微微一踢,那台阶便如同坏了一般,直接掉进了那黑漆漆的台阶后面,而那台阶的后面却并不是几块木架在支撑,而是一个洞口,一个不知道通向哪裏的狭窄洞口。
武元熙对此仿佛已然轻车熟路了,他直接端着玉碗跳进了那洞口裏面,当武元熙完全消失在那黑暗的洞口之中后,那台阶便又重新接了回来,甚至在合上的那一刻都没有丝毫响动。
同时月光如洗的另一边,瑶蝶轻轻起身离开了霄汉的床榻,离开了东厢房,离开了那个别院,在院门口,瑶蝶对着两边的下人交代道:“你们都进去看着吧!好生伺候那位公子!”
“是!”四个紫色布衣的家奴一齐行礼道,然后便一齐走进了院子。
瑶蝶看了看此时的天色,月光依旧白中透亮仿佛银盘一般,借着月光,瑶蝶四下打量了一番这不熟悉的院子,凭借着自己来时的记忆,瑶蝶左转右拐地走出了这座古剎,而她的离去竟没有一人过问,仿佛住在这裏的人随时都可以离开,不需要通传任何人,也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或者告辞一声。
出了那宅邸便是山林了,山间的凉风习习而来,山林间的猫头鹰的“咯咯咯……”的叫声显得格外空洞诡异,不时还传来一阵阵树叶晃动的声音和“嘶嘶”的响声,仿佛是有什麽东西在地上爬动。
瑶蝶深吸了一口气,骨气勇气便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她要出谷,她要离开这裏,她要离开她的霄大哥,她要离开所有人!不管自己能走到哪裏,她都要自己来走,就算饿死了,累死了,也就任她自生自灭吧!
夜间的寒气四溢在瑶蝶身边,瑶蝶不禁打了个寒噤,她用双臂抱紧自己的上身,便开始大步快走起来。她要离开这裏,越快越好!她不能再见她的霄大哥,不然她迟早也要将他害死的!
她的脚伤此时已经无碍了,至少可以快走了,甚至可以小步跑起来了,只是用力蹬地的时候还会有些疼,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前行。她现在已经可以不用别人搀扶了,也不用别人照顾了!
忽然只听瑶蝶后方不远处,霄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你要去哪裏?”他已经追了她很久,此刻他终于支持不住开口叫道。
瑶蝶并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下,她继续紧咬着嘴唇向前走,仿佛什麽都没有听到一般。
“噗——!”霄汉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都像是个泄了气皮球一般瘫倒在地上,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气力再撑着树木前行了。
瑶蝶紧闭这双眼咬紧了嘴唇,鲜血已经沁出了她的嘴唇,她再也不能向前迈出一步!她含着泪转身道:“为什麽!霄大哥为什麽追出来!”
“你答应过我!要陪在我身边的!”霄汉有气无力道,此时的他仿佛已经是在自言自语了。
“我不想让霄大哥也为我而死!”瑶蝶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让我走吧!让我自己去死吧!”
霄汉苦笑了一声道:“你若要死,就先杀了我吧!你只知道——你只知道那位唐公子对你有心,但你有何曾知道我也对你有意呢!”说完霄汉便又咳出了一口鲜血。
瑶蝶不禁后退了两步,微微摇着头含着泪道:“不!不!霄大哥!不可以!不值得的!霄大哥应该娶一位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嫂子,一位可以好好照顾霄大哥的人,一位贤内助,不是我!不是我!”瑶蝶不知所措地继续向后退着,一双空洞的双眼无神地落着泪水。她不能相信,她也不愿相信!
霄汉此时虚弱地捂着胸口,痛苦地趴在地上道:“我就喜、欢、你——”说完便昏厥过去。
“霄大哥!”瑶蝶赶紧跑到霄汉跟前,一手扶起霄汉的上半身,一边掐着霄汉的人中,泪水顺着瑶蝶的脸颊流下,“啪嗒、啪嗒……”地敲打在霄汉脸上。
看到霄汉久久没有反应,瑶蝶搂紧霄汉大声地哭喊道:“霄大哥!你别吓我啊!霄大哥!你起来啊!”
“——死不了的!”霄汉的声音清浅极了,仿佛耳语一般。
“霄大哥!”瑶蝶将他抱得更紧了,眼泪依旧流淌在她脸上,而此时已然是喜极而泣了,“你要好好活着,你不可以死的!”
“傻瓜!别哭了!”霄汉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温柔,她的哭声已经足矣融化他,令他心痛了!
瑶蝶狼狈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悦地撅着小嘴不悦道:“明明知道我傻,还喜欢我!霄大哥岂不更傻!”
霄汉含情脉脉地望着瑶蝶嬉笑道:“我就是傻到家了才会喜欢上你呢!”
瑶蝶仰起头故意不看霄汉,带着些许冷漠道:“霄大哥就不怕你为蝶儿死了,蝶儿反而移情别恋爱上别人了吗?或者若是蝶儿害死了霄大哥,蝶儿还能茍且偷生,不能陪伴霄大哥而去呢?抑或是,蝶儿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再陪伴在霄大哥身边呢?”
霄汉眼底藏着笑意道:“蝶儿何时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了,又什麽时候也学的考虑的如此周全了?”
瑶蝶依旧十分认真地皱着眉头道:“蝶儿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再跟在霄大哥身边会拖累霄大哥的!蝶儿不想霄大哥有任何不测!”
霄汉轻轻搂住瑶蝶,贴在她耳边道:“就算天塌下来,有你在我身边我也是心满意足的!”
瑶蝶顿时羞红了小脸,推开了霄汉道:“霄大哥!别胡说!”
霄汉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此刻他深邃的眼眸中已没有一丝寒冰,有的是一湖春水,他依旧贴在瑶蝶耳边道:“我们回去吧!蝶儿!别想再从我身边溜走!”
瑶蝶微微地下了头,避开了霄汉暧昧的姿势,起身道:“霄大哥现在一点都不像受了伤的!哪还需要蝶儿照顾啊!”
“只要蝶儿陪在我身边,我的伤就不疼了呀!”霄汉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这样子此时却是不像受伤的,反倒有些像是个欠揍的流氓!
“蝶儿不管霄大哥了!霄大哥自己走回去吧!”瑶蝶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便又向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啊!——好疼啊!咳咳咳……蝶儿!别走!”霄汉顿时一副挣扎着起身的模样,一手捂着胸口,一边艰难地爬起来,口中还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过那双春水般的眸子却一刻也没有离开瑶蝶的身影,看到瑶蝶停下了脚步,他就叫得更大声了。
……
四周依旧是一片氤氲缭绕,哪裏有人影,分明只有飘忽不定的雾气,蒸腾的人不停地流汗。然而此时的千寒虽然泡在热水中,却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能一刀致命的杀手本就不多,而且能在这满是雾气的地方用飞刀杀人,想必那更是高手中的高手,若那人有意再出一刀,来杀自己,那这一刀千寒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躲开。
千寒此刻已经反转身形跳出了温泉,準备落在玦彦旁边好时刻提防这人再出暗刀杀人。然而千寒还没落地,玦彦便被飞出的一道闪电给带走了。只见一道白光夹杂着疾风从玦彦躺着地方闪过,然后便消失在了飘忽不定的水雾之中。
这下可急坏了千寒,他猛一踏地便直直向那“闪电”追去。
而那道不知名的闪电就在千寒眼前一闪一闪,虽看不真切,但是却足矣给千寒指明前行的方向,每一次千寒觉得那闪电要消失在雾气之中的时候,那闪电便会忽然一闪,仿佛是在故意戏耍千寒一般。千寒此时已经在这闷热的空气中追得晕头转向,好像他自己也中了什麽毒一般,感觉自己越来越难以呼吸了。
直到那湿热的水汽不再铺面而来,清新凉爽的空气重新唤醒了千寒倦怠的身躯,他又能正常的呼吸和换气了!这时千寒才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那水雾弥漫的淩云庄,虽然此地也是一片平原,不见山丘也不明方位,但至少已经不在那个满是雾气的山庄裏面打转了!
而此刻那闪电竟再也不出现了,千寒不停地四下飞转着寻找着那道闪电,然而却在不远处的树林裏看到了玦彦。此时的玦彦仿佛睡着了一般静静地靠在树上坐在地上。千寒赶紧踏风急飞过去,刚刚落地便赶紧给玦彦把脉诊治,又是翻眼皮,又是试鼻息,仿佛生怕玦彦已经死了一般。
不过此时千寒也确实是满面愁云,那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花,他也不知道玦彦怎麽了,因为他此刻既没有脉搏也没有鼻息,但是身体确是温热的,他不知道该怎样诊治,甚至连该不该给他输送些真气都不知道。
这究竟是怎麽了!不会是死了吧!但是千寒马上又自己骂道,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义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就算把你送到昆山去求师父,也得把你救活!
千寒一边想着,一边四下张望着,希望能够找到个人家或者驿站之类的,有匹快马能载着他们二人进城找个大夫,想必玦彦还是有救的!
然而,四周出了树木之外就是草丛和灌木了,连个动物的影子都看不见,更别说是人了!正当千寒急得直跺脚的时候,玦彦忽然“哇”的一口鲜血吐出,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然后便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千寒此时一副都要急哭了的样子道:“你没事吧?”
而玦彦此时却还在呕着鲜血,他已经痛苦地佝偻了上半身,仿佛要将身体裏所有的血液都吐出来一般。
千寒蹲在一边想帮他顺顺气,但是又转念一想这是吐血啊!又不是吐饭,这在拍个伤上加伤就不好了,于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缩了回来。
而就在此时,玦彦吐出的那一滩鲜血也在渐渐变色,那原本鲜红的血液此刻竟在自己变成诡异的蓝绿色,然后便又开始渐渐地冒着白烟蒸发掉,最后只剩下些蓝绿色的粘液沾在泥土上。
千寒此刻不禁咽了一口口水惊讶道:“这——这怎麽会这样!”
“刚刚那人救了我!”玦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仿佛此时他才可以顺畅的呼吸。
“啊?那人,那人救——救你?”千寒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地蓝绿色的粘液和面色惨白的玦彦道,“你确定那人是在救你?”
“咳咳咳……他是在救我,而且还带我们离开了那个淩云庄不是麽!”玦彦轻咳了几声道,此刻他已经恢复了些许气力,说话已经和平时没什麽两样了。
“那你说!你中的是什麽毒?那人又是什麽人?”千寒依旧满脸疑惑地望着玦彦,一副希求他脑子别被毒坏了的表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裏为妙!”说完玦彦便挣扎着要起身。
千寒赶忙扶住玦彦道:“你再休息一会吧!”
玦彦摇了摇头看了看此时昏黄的天色道:“不能休息了,再休息天就黑了,就更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说得跟你现在就能找的回去一样!”千寒一脸嫌弃道“我们在马车上疾驰了两个时辰才到这裏!就算你有本事能找到回去的方向,我们现在也走不回去!你就在这踏踏实实歇好了再说吧!我去给你找点水和吃的来!”
“我真的没事了!”玦彦直起身子倔强道。
千寒二话没说伸手就是一掌直击玦彦胸膛,玦彦虽侧身避过了,却不想自己竟一阵头晕目眩,踉跄了几步便倒在了地上。
千寒翻了个白眼斜睨着玦彦,一脸“我说什麽来着”的表情道:“还逞能麽?”
玦彦微微低下了头,轻咳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了。
“有危险叫大点声!”说完千寒便转身离开了。
黄昏的晚景在此处看起来格外的美,不时一队大雁飞过为火焰一般的晚霞点缀出一抹生的气息。玦彦看着那天边若水墨画一般的美景,竟不禁有些熟悉,这样的晚霞仿佛是在哪裏见过的?而这地方究竟是哪裏呢?为什麽自己越看竟越觉得自己来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