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赫尔知道,其实关海沧和白明玉有意不在他面前说北狄骑兵来犯的事,也是不想他尴尬。然而带着白明玉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见着满地的血还没清干净,有村民正拖着尸体去丢,他心里却不是滋味。随意的侵犯黄麟百姓,强抢财物,掳掠民女,确实的这些北狄骑兵不对。只是那毕竟是他的同胞,看着自己的同胞流血,他心里又怎会好受?
白明玉只默默吃着,也不再挑拣关海沧喂给她的东西。等都收拾了,她回了房间,才教关海沧关了门,两人说话。
明赫尔瞅了一眼关起的房门,想着这些日子那夫妻两个同床共枕,心里却是黯然。
谁知过了一时,那房门又开了,关海沧却出来:“明赫尔先生,今晚月明,先生可有兴趣与我小酌?”
明赫尔诧异,只是看了关海沧的笑脸,却知道他是诚心,也便笑了:“想不到关先生还有这等雅兴。敢不奉陪。”
“好。”关海沧吩咐碧遥做了几个小菜,却同着明赫尔到了村口酒肆。
酒肆里早落满了灰,一打开门,灰尘漫天。关海沧随意收拾了张桌子出来,与明赫尔坐了,却取了三大坛酒。
“在苗沅一直受明赫尔先生照顾了,明玉的眼睛也是托了明赫尔先生的福。”关海沧倒了两大碗,“这是我们黄麟的酒,粗劣了些,还望明赫尔先生不要见怪。请。”说罢一仰而尽,半点不迟疑。
明赫尔有些不明白关海沧的意思,只狐疑着,却也只能跟着关海沧喝掉了一整碗酒。
关海沧又都倒满了:“明赫尔先生痛快”却按住明赫尔的酒碗,目光灼灼,“今日有些话要同先生讲。我自罚三碗,为一直瞒了先生的一件事。”随即当真又喝了三大碗酒。
明赫尔惊疑不定,想要阻止,却被关海沧隔开了:“关先生这是何意?我倒是不明白了。”
关海沧放下酒碗,微眯了眼睛,目光遥远,思索了一时,才说:“我懂北狄话。”
“原来只为这个。”明赫尔轻松笑了,“那又,如,何……”正要喝一口酒,才忽然察觉,他曾经在关海沧面前用北狄话与人说过些什么,“关先生,懂北狄话?”猛地站起,紧张了起来。
“明赫尔先生请坐。”关海沧只淡然,却将话题引开了,“这酒肆,原是明玉开的。可惜后来回京,也只能关了。想来好笑,明玉开酒肆,我种地,我们两个浪费掉的钱,可还没我们赚回来的多。我那地里从来不曾出产,明玉的酒肆大部分时候都是门可罗雀。倒真教陛下说对了,我别想着种地,明玉别想着做生意,都不是做这个的料。”
明赫尔喝掉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上,只静静听着。
关海沧想了想,又说:“明玉的眼睛,是耶格尔王子出使我们黄麟的时候受的伤。当时我们一时意气,与耶格尔王子赌赛,比骑射、摔跤、武技。比到武技的时候,一位使者耍诈,将毒伤了明玉的眼。”
明赫尔仍是不语,默默饮酒。
“明赫尔先生不惜冒犯北狄皇室,仍是教大夫给明玉治疗眼睛,关海沧感戴。”关海沧向着明赫尔又敬了一碗,“先生还不肯将这些为难给我们知道,可见先生乃是有担当的人,与人也真挚热诚。关海沧佩服。”又是一碗。
“关先生,到底想说什么?”明赫尔听见这个,倒冷笑了。关海沧倒是都听得明白。既然这些都知道了,那么珞城的事情,也都清楚了?
关海沧微微一笑,复给自己灌了一碗。这时一坛子酒已经被他们两个喝完了,关海沧便又开了一坛:“好在这里是酒肆,却不怕酒不够喝。”
明赫尔将关海沧新开的那坛推到他面前,将第三坛给自己拍开了:“关先生若是觉得用碗不够劲,不如用坛子直接来喝。明赫尔奉陪。”
“好”关海沧抚掌大笑,“明赫尔先生痛快。”将坛子给自己嘴巴里倒了一回酒,也有了几分醉意。
明赫尔跟着关海沧喝,竟是毫不示弱。
“珞城,是明玉守的。当时,兵败被俘,出了许多事。”关海沧静静的,轻合了眼,“先生那时找她不见,也是无奈。”
明赫尔喝了一回,才问:“关先生也以为,白小姐是我那时遇到的人?”
关海沧不答,只喝酒,却说:“我与明玉,是在明玉眼睛看不见的第二天成亲的。虽然同床共枕,却始终,没有*房。”
明赫尔听了皱眉:“关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绝不拘束明玉,也听凭明玉选择。”关海沧苦笑,“我想,对于女人来说,第一个男人,总是最难忘的吧。”
“你……”明赫尔一把揪住关海沧的领子,“你当明赫尔是什么人?难道你当我是来同你抢白小姐的么?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让她出来?明赫尔却不是会拆散人家恩爱夫妻的人”
关海沧扯掉明赫尔的手,冷淡:“我从未要让出明玉。我喜欢明玉八年,只凭这份感情的时间,也比明赫尔先生你要久些。”
“八年?”明赫尔冷笑,“我却听闻,关先生的前一位妻子,是五年前才过世的。这八年的时间,又是怎样来算的?”
关海沧黯然,垂了头,拼命的灌酒,已经醉了:“我对不起风儿,我与她成亲,却爱上了别人。”
“那是怎么回事?”明赫尔不禁问,“我从不觉得,关先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风儿的父亲,是主公的恩人。”关海沧许是喝多了,把藏了多年的话,竟也对着明赫尔说了出来。
当年童揽江落魄,屡战屡败,连一席之地都没有了。被追杀着,一路逃亡,到了南方江岸大城奉林城。当时身边只剩了关海沧和十几个近卫还在,却见着城中出来大队的人马。但是后有追兵,已经走投无路。童揽江原想是要死了,却没料到,城中太守却是来援救的,将童揽江一行迎到了城内。林太守,就是林泠风的父亲。
得了林太守的帮助,童揽江才又重新站住了脚,相继迎来了自己在战乱中分散的弟弟。从此之后,童揽江的命运才渐渐好转了起来。然而林太守却在一次战斗中为了保护童揽江被射死了,留下一个孤女,林泠风。当时林太守的遗愿,便是希望童揽江能为自己的女儿找个良配,托付终生。童揽江在林太守的榻前,直接教关海沧应了这门亲。林太守这才满意而逝。
当时关海沧并没见过林泠风,只听说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只是凡是主公让他做的,他却无不会听从。
林泠风确实是个好女子。夫妻生活的投两年也十分美满,所谓举案齐眉,教外人羡煞。然而终究,关海沧对林泠风所有的,也只是责任,最多,不过是亲情。年轻飞扬的关海沧,并没有在最初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更没有想过,他的这一段婚姻与感情,并不是一回事。
直到白明玉来了。最初的白明玉是少年模样,没人知道她是童揽江失散的女儿,只道她是慕名而来。何况她一来就惊艳,千军万马中护住童揽江,比那些个已经成名的将领也毫不逊色。于是,更没人会想到,她其实是个女孩。
却在一年以后,偶然,被关海沧发现了真相。童揽江的女儿回来,还是父亲得力的左膀右臂,自然众人欢喜。关海沧从此,却不再能仅仅以小兄弟看她。尽管,这个时候,关海沧的一对儿子,刚刚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