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诵念真言,烈火以他为中心,如潮水般四散开来,火苗如同温柔的情人,将魔蝠卷入火中;那些凄厉嘶鸣的魔蝠一入火中,一丝声响也没发出,变成了蓝色的灰烬。
“天佑生灵,降此天火;诸天邪魔,以火焚之。”
火光吞噬完魔蝠,便逐渐暗淡下来。如油尽灯枯一般,最后一缕火光也熄灭了。
江离看着这惨惨淡淡的火光,不禁想到他幼时见到苏婉和施法时天火吞噬天地的场景。两者相差何止千里?江离心想:那才是天火,不知修行到那般境界,需要多久?
江离施完法,便觉得体内灵力都被那火烧尽了。他脸色发白,靠着含光剑支撑才仍然站着。
纪雍摇头,暗暗感叹江离脾气倔。
此时结界已破,室内照进些幽幽蓝光。只见那墙壁中间还有一扇门,紧紧关着。那蓝光就是从门与地面的缝隙中透出来的。
木门厚重,门上挂着一把铜锁。
江离对韩思明道:“把门踢开。”
韩思明道:“里边不会有什么东西吧?”
江离道:“专门锁着,当然有东西。”
纪雍抬腿一脚,门颤了颤,没开。他又一脚,那锁与门的连接处被连根拔起。门“框”的一声,开了。
纪雍道:“这门倒是厚实。”
室内布置了一个护灵阵,那幽幽蓝光便是布阵石发出来的。
阵中植了一颗小树苗,儿臂粗、半人高,仅有顶端生了两片叶子,却绿莹莹如同翡翠一般。
江离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纪雍道:“是寄魂木。”
凡人死后,魂魄也会日渐衰弱,直到消散在天地之间。相传几千年前,一位人族大能修行有成,度过了无数的岁月,直到身边亲朋也一个个离去。他不忍亲朋魂飞魄散,亦或许是耐不住独处天地间的无边孤独,遂培育出了寄魂木,将亲友爱人的魂魄寄养其中。最后这位大能消失地无影无踪,而寄魂树却一代代流传了下来。毕竟人生在世多有羁绊,总有许多放不下、舍不得。
纪雍拍掌喝道:“出来吧。”
他这一身呼喝摄人心神,树中魂魄被其声音所摄,不得不现出身形来。他魂魄逐渐凝聚,现出人形。江离见他头发雪白,身形佝偻,一副耄耋老人的形容,不禁想,原来是位老人家,不知为何要寄身这寄魂树上。
这老人家见外面站了这么多人,转身就要逃回树中,被纪雍一把便拉回来了。他见逃走无望,干脆不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江离问道:“老人家,你哭什么?我们又没有欺负你。”这老人道:“你们平白无故闯入我家,对我大呼小叫,手里拿着兵刃,还好意思说没欺负我?”韩思明问道:“敢问老人家,外面那个,可是你的身体?”这老人道:“唉,是的,是的。我记得我是死了。我的身体怎么样了?”江离道:“挺好的,保存完好,味道也散了。”老人擦了擦眼泪,道:“原来我都死了这么久了。”
韩思明惊讶道:“你居然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老人道:“寄魂木中无白昼,我怎么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了?”
纪雍道:“我们是追寻一个魔族踪迹,才到了此处。你是怎么落入那个魔族手中的?”这老人道:“原来他竟是魔族。”纪雍冷声重复道:“那你是如何落入他手中的?他现在何处?”
正此时,严毓带上一众上清宗弟子赶到了。斗室内涌入五人,一下便拥挤了起来。老人见了这么多生人,转身就要往寄魂木内跑,被纪雍提着后脑勺又拉了回来。纪雍冷声道:“抓你的人现在何处?”
老人叫道:“我不知道。我也是被关在这儿的呀!”
严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待韩思明为他说明了前因后果,才笑道,“这也不是没办法。”众人相询,他才道,“寄魂木培育不易,需要以灵气或魔气滋养方可生长。那魔族定是因这颗树木,才不小心泄露了气息。想来这树中之人,对他而言十分重要了。”
众人静听下文,杜璎珞问道:“然后呢?”严毓一笑,道:“咱们只要假装要杀死这阴灵,他估计会前来相救。”也没有其他计策,众人只好一试。几个上清宗弟子将那颗寄魂木连根拔了,那老人魂魄立马便衰弱下来。原来寄魂木对生长环境极其挑剔,需要找一处极阴之地,且幼年期不宜见光。一经种植,就不可轻易挪动,否则便会损害其中寄生的魂魄。
纪雍见那老人衰弱的模样,便将他放回寄魂树中,道:“回去休息去吧。”
一行人出了地窖,见书店中还是一副暗沉安静的样子,想来此间主人早就跑了。天色将明,几人打算回到客栈稍作休息。纪雍也与众人告辞,也不见他御剑,转身跨过街角,便不见了气息。
回到客栈中,孟宁见江离仍然脸色发白,心中放心不下,问道:“你无碍吧?”江离早就不生他气了,笑道:“不过是灵气透支,早就无碍了。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孟宁见他虽然脸色疲累,但眼含笑意,心情极为愉悦的样子。他贪恋这一刻温情,脸色怎么也拉不下来。
江离拉着孟宁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笑吟吟问道:“你喜欢杜璎珞是不是?”
☆、采香城
江离拉着孟宁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笑吟吟问道:“你喜欢杜璎珞是不是?”孟宁恼道:“你胡说什么?”江离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以后不要再生我气啦,我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以后我也再不会理她了。”孟宁叹道:“早些睡吧,明日或许还有一场大战呢。”江离笑嘻嘻道:“你怕魔族吗?”孟宁道:“当然怕了,他们凶悍无比,还会生吃活人。”江离哈哈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眉心一剑,再厉害也死了。”两人漫无边际的闲谈,越谈越精神,仿佛回到以前秉烛夜谈的时候。孟宁只好强行掐断话头,道:“天都亮了,你赶紧睡会儿吧。我也回去睡了。”
江离道:“咱们难得夜聊,就在这睡吧。”孟宁道:“别,这里就一张床。”江离伸臂一揽,将他扑倒在床上,笑道:“又不是大姑娘,睡一床能怎么了?”孟宁知道他不过是在闹,但一颗心禁不住扑通扑通乱跳。脸和耳朵都发热,不知道红了没有?他被对着江离,用袖子盖住脸耳,不敢露出来。江离笑道:“你还真害羞了?”孟宁闷声道:“赶紧睡!”
他背对着江离,小腹好似有一团火在烧,一颗心噗噗噗地好像要跳出来。
末了又想起江离灵气枯竭的事,便将御灵符掏出来反手塞给江离,道:“借你,可以补充灵气的。”
采香城外是茂盛的密林,正午时分,林中虽有树木遮阴,仍然闷热无比。林中一人正在慌张地奔逃,他穿着净色长衫,头带天蓝色头巾,一副当地人打扮。然而密林中荆棘密布,他虽知晓道路,走得仍不轻松。他头巾上垂下一角,只要汗糊了眼睛便用这头巾擦一擦,此时那头巾已经湿透了。
这人一刻也不敢停下,遇到荆棘也不过抬脚踩过去。长刺刺入脚掌,于他而言,不过像蚂蚁咬一口一般而已。想到那人的诸般手段,他倒宁愿在这荆棘中滚上百十个来圈。
“你是在找什么呢?”这声音轻柔如林间的风,不见丝毫戾气。而这人听了却浑身一颤,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流了下来。天气这般热,他却如置身冰窖一般,冷得牙齿发颤。他抬眼望去,见一青衣人笑吟吟站在一处洞穴之前,天气炎热,他却一滴汗也没出,显得闲适极了。正是昨夜才与江离分别的纪雍。
纪雍道:“许久不见,想来你在人界过得还不错嘛,都发胖了。”
这人伏身在地,颤声道:“属下、属下拜见殿下。”纪雍道:“安排在人界的所有探子中,就数你暴露地最标新立异。居然为了一个人类,而坏了大事。”这人恭声道:“请殿下责罚。”纪雍叹道:“你要是甘心受我责罚,又何必刻意跑这么远?”
这人仍然伏在地上,默不作声。忽然他将手放在唇上,凄厉地吹了个口哨。这口哨声传出,洞中便应和一般地传来一声历吼,如春夜的猫叫一般凄厉。紧接着四足踏地之声传来,看来洞中住了一只猛兽。
纪雍恍然道:“原来你在此间还交了不少朋友。”他说罢也不管身后的妖兽,踏步上前,一手抓向那人。那人安顺地伏在地上,下一刻却突然暴起。若是平常,他自然动也不敢动。然而如今采香城中住了那么多人族修士,他料定纪雍不敢动用魔气,不一定就能拦住他。退路就在眼前,他如何甘心束手就擒?
然而他却不敢与纪雍正面交锋,一阵滚滚魔气裹挟着他,冲向洞中去了。
洞中妖兽与这人擦身而过,直奔纪雍而来。这妖兽不过半人高,然而速度快若闪电。纪雍虽剑术了得,然而不能动用魔气,不过凡夫之技罢了,如何能敌得过这灵巧的异兽?只见这妖兽快得只剩下一条黄影,上蹿下跳,逼得纪雍完全进不了洞口。
纪雍心中寻思,柘天一路逃到此处,还豢养妖兽守护,定是在这里备好了退路。如果再拖得一时三刻,恐怕早让他逃得没影了。
他正盘算着该如何尽快攻入洞内,听到身后风声,心中已有了计较。只听见那妖兽一声嘶鸣,却是中了一箭。那妖兽停下来挡在洞口,挑衅地朝天嘶吼了一声。
只见那妖兽足有六七尺长,一身金黄皮毛油光发亮,生着一双碧绿眼睛,冷冷地张着空中诸人。
纪雍抬头望去,只见空中一行七人,皆着碧青长衫,背着长剑。另有一巨大碧绿石灵,神气活现的样子,神情好似真人。
纪雍见到碧衫长剑,便想,这当是沧州沧澜门下忘忧城弟子了。人族三州,当属沧州人勘测魔气最为在行。或许就是柘天散发的魔气引起了石灵的注意。
纪雍见了这些人族修士,却半分不见慌张。他与那几人点头为礼,那妖兽一见他动作便毛发竖立,充满威胁地低鸣起来。那几人见状,携石灵俯身冲下,与妖兽战在了一处。纪雍则闪身进入了洞中。
严毓一行人第二日一早便将那颗寄魂树放置在晨光中,打算守株待兔。到了正午时分也不见动静。恰好此时收到了忘忧城弟子传信,说是发现了魔族踪迹。严毓便带着弟子赶去支援。临走时江离见那老人家在太阳底下衰弱不堪的模样,便将那颗寄魂树放入储物袋中,道:“我这储物袋里有点乱,你老人家将就一下。”说罢带上孟宁,跟着其他人一道走了。
一行人御剑而行,不过盏茶功夫便赶到了。此时忘忧城弟子与那碧眼妖兽相战甚酣,因是历练弟子,忘忧城带队的张蔺原并未参战,只是在一旁掠阵。他见严毓来了,便与他说明情况,道:“你来了甚好,你们在此把守,我带忘忧城弟子进去看看。”
这张蔺原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带着些傲慢的命令口吻。他说罢,也不与严毓商量,将妖兽引向上清宗弟子,趁机便带上一众师弟进去了。楚怀宁只来得及跟江离打了声招呼,便见那妖兽又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原来那妖兽被引入上清宗弟子之中,上清宗众弟子猝不及防,又因为是初次对敌,被冲击地阵型大乱。那妖兽职责便是守护洞口,它见那么多人进入洞中,趁上清宗弟子忙乱的当口,转身便追了上去。
严毓临危不乱,沉声道:“追上去,拖住它。”
上清宗弟子虽然心中紧张,但都大声道“是”,法术剑术一股脑地朝那妖兽身上扔。那妖兽分外皮糙肉厚,挨了几剑倒好像是被小刀割了一刀,也不甚在意。反而更加疯狂地朝忘忧城弟子扑去。
张蔺原暗想,上清宗枉称人族修士之首,新一代弟子越来越不成器了。
眼看那妖兽越来越近,洞中狭长,无处躲避。他脸色微冷,从袖中抖出一张网来。这网颜色碧青,绳索上散发这荧荧青光,显然是靠灵气支撑。只见这网越长越大,直到将狭长的山洞分为两段。那妖兽撞到网上,立马便被弹回去。上清宗众弟子正急追而来,那妖兽被弹飞到空中,看见身边还有人影,竟然硬生生翻了个身,一巴掌向那个人影拍去。
那人影一声惊呼,眼看妖兽掌间指甲尖利如刀,就要拍到她脸上,竟然忘了躲避。猛然间她腰部被人抱住,猛地往下一沉,险险躲开了一掌。却听到那妖兽一声历啸,砰地一声落在地上,腹间流血不止。
杜璎珞睁开眼,却见是江离趁那妖兽攻击她时,腹部空门大开,趁机一剑送入妖兽腹中,一划到底,从而救了她一命。
那碧眼妖兽身受重伤,腹内内脏流了一地,却仍然没死,挣扎着起来攻击。然而六人发现它也不是无坚不摧,心中稍定,攻击更加有条不紊。加上那妖兽实力也大不如前,很快便被合力杀死。
此时张蔺原已带忘忧城弟子走远了。严毓等人往前走,见这洞狭长无比,越往里走越黑。偶尔有破阵的痕迹,或许便是忘忧城弟子所为。几人一路畅通无阻,严毓心想,这叫什么历练?有心想让几人分开走,又怕出了个万一回去不好交差。他给每人发了一颗月明石照明,道:“都走快点,尽快与忘忧城弟子汇合。”
山洞狭长,然而到了一处,忽然开阔起来。高度陡然拔高了数丈,长宽足有百尺,倒像是整座山被人掏空了一样。山洞中央有一个深潭,微光下潭水漆黑,也不知有多深。
严毓道:“看来此处有暗河,大家都先停一下。”他说罢拾起一颗石子扔入深潭中,只见深潭里“嗡”地飞出一群白蒙蒙的事物,在半空中将那块小石子包裹着拖入潭水中了。众人大惊,易琮道:“这是什么东西?”严毓道:“这是白蝇,剧毒,群居,什么都吃。被咬一口可不是好玩的。”易琮问道:“那我们怎么才能过去?”
☆、采香城
易琮问道:“那我们怎么才能过去?”
严毓道:“只有做一回饲主了。”他说罢让六人在原地等候,转身从那狭长的洞口离开了。几人都当他是主心骨,他这一离开,几人都敛声屏气,不敢大声说话。江离见孟宁神情紧张,拍了拍他肩膀,略作安慰。孟宁不做声,韩思明道:“我看到密密麻麻的东西就恶心。”杜璎珞笑道:“一个男人,这么胆小。”韩思明道:“倒不是怕,就是恶心。”杜璎珞道:“我是在和你说话么?谁爱理你啊。”她是极难接近的性子,若是看不上谁,就连话也懒得同他说。韩思明吃了个没趣,没话了。杜璎珞却轻笑道:“你们看孟宁,吓得都发抖了。”孟宁知道她并无恶意,笑一笑便罢了。江离却不喜欢她嘲讽孟宁,冷笑道:“你不怕,待会儿该你先过去才是。”易琮轻喝道:“噤声!”
没一会儿而就看见洞口传来月明石的幽幽白光。严毓手里拖着那碧眼妖兽的尸体,已经回来了。他将这尸体放在地上,随手撕下一块,道:“一人拿几块,一边走一边投喂。”
那妖兽死得不太祥和,肉上沾满了鲜血,又腥又臭。杜璎珞见了怎么也不愿意拿。江离道:“快啊,你不是要先过去吗?”杜璎珞骂道:“臭江离!”易琮白了他一眼,道:“璎珞,你与我一起过吧,我帮你拿。”杜璎珞轻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几人一边飞行一边投喂。只见前一刻水面还波平如镜,只要上空有人飞过,便呼啦啦涌出一群白蝇来。几人赶忙投下鲜肉,白蝇获得食物,忙不迭地卷着回到水中。严毓解释道:“白蝇是组织极为严密的群居生物,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的领域,互相不会越界。所以我们这一路投喂的其实是不同的群体,而其他区域的白蝇也不会一起来攻击我们。”
对付白蝇并不棘手,严毓阅历丰富,见了非但毫无惧色,还能侃侃而谈。一路说着,已经过了黑潭。黑潭前方分出三个岔路来,几人在岔路前停住,纷纷看向严毓。严毓道:“这大概是魔人布置了来扰乱视线的。你们看这三条路,只有最右一条迷阵被破去,想来沧澜门人走的就是这条道。沧澜门石灵追踪魔气向来不会出错,我们跟着他们走便是了。”
迷阵已被破去,几人都加快了脚步。一路疾行,却始终不见沧澜门弟子的身影。严毓不禁暗想:“他们一边破阵,还能走得这样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