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等人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在莲花相继凋谢的时节回到了上清宗。几人到了上清宗附近,遥遥看到严毓带着几个弟子在巡视,都上前去打招呼。严毓道:“原本就在等你们,既然来了,就随我去一趟炼心阁吧。”谢芸诧异道:“我们犯了什么事,要带我们去炼心阁?”严毓叹道:“这就要问江离了。”
炼心阁是上清宗惩罚不肖弟子的所在。
☆、炼心阁
炼心阁是上清宗惩罚不肖弟子的所在。
江离等人一路上游山玩水,耽误了路程。罗浮门派往上清宗的弟子竟先他们一步到达。严毓道:“你们这次失踪,我心里好生过意不去,生怕你们出了什么问题。想不到你们不但活得生龙活虎,还劫了罗浮门一条海船,斩杀了人家好几名弟子。现在罗浮门都找上门了,要我们交出人来。孟师叔吩咐我在入口处守候,等你们一到就带到炼心阁去,不可先与罗浮门弟子照面。等他亲自来问话。”
除了罗浮门的张蔺原与楚怀宁,其他人都被带进了炼心阁。谢芸等人早知此事因果,都气愤非常,道:“罗浮门干出了这等丑事,竟然恶人先告状,脸皮之厚,当世罕见。”孟隐枫一到炼心阁中,几位弟子便满怀不忿地向他诉说,孟隐枫听他们说完,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这里没你们的事了。”谢芸道:“师父,此事原本就不是小师弟的错,若您要罚,便连我们一块儿罚好了。”叶可桢与穆一楠也连声应是。孟宁道:“此事原本就是因我而起,要罚就罚我好了,跟他没关系。”
孟隐枫在人前修养极好,但面对几个徒弟,老觉得他们顽愚不可雕琢,因而总是动气。他看着几个争相认罪的蠢徒弟,按了按眉心,道:“我几时说过要罚他了?都这么大了,能不能长点脑子?还不快滚出去?想在炼心阁过年吗?”他把几个弟子骂出去了,见江离还直愣愣站着,脸色一肃,冷声道:“还不跪下!”
江离听他语气严肃,心中一颤,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青石地上,头颅低垂,连眼也不敢抬。他听见孟隐枫冷冷说道:“真是出息了,杀人越货的事也敢干!”江离忙道:“弟子不敢!”孟隐枫道:“别人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江离一向敬重感激师父,他原本口齿伶俐,被孟隐枫这么疾言厉色地一阵斥责,觉得舌头也不怎么灵光了,吞吞吐吐道:“弟子,弟子事先不知那船是罗浮门的。”孟隐枫道:“不是罗浮门的,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劫啦?我这些年都是怎么教你的?”江离艰难万分地组织语言,才将这事解释清楚了。孟隐枫双手背在身后,沉吟良久。江离见师父没让他起来,跪伏在地上半分也不敢动。孟隐枫道:“按你所说,那曾玄光暗中操纵海船做一些烧杀掳掠的勾当。现在他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江离听见师父语气严厉,带有质疑,心中又害怕又难过。他倒是不怕死,只怕孟隐枫不信他。
“弟子绝不敢欺瞒师父”,江离恭声说道,“弟子曾在那条船上呆了一月有余,它做的是什么营生,弟子一清二楚。当时弟子虽不小心击沉了船,但并没有伤害船上任何一人的性命。只要找到当时在船上的人,一审问便一清二楚了。”孟隐枫居高临下看着他,道:“罗浮门既然都敢到云州来兴师问罪了,这些人恐怕早已处理干净了。又从哪里找人对质去?”江离却没想过这一层,一时有些呆了。
孟隐枫将他扶起来,放缓语气道:“我自己的徒弟,我当然相信。你先在炼心阁内住着,为师自会想办法应付他们。”江离见师父信任自己,方才放下心来,冲口而出道:“只要师父信我,弟子死不足惜。弟子确实杀了人,罗浮门若是寻事,尽管将弟子交出去便是。”孟隐枫斥道:“傻话。”
孟隐枫道:“你先在这里住着,你师娘晚些时候给你送床单被褥过来。”他说罢走出炼心阁,几个炼心阁守卫就把江离收押了起来。
淬玉谷几个徒弟都守在门口,见师父脸色沉重,不敢吱声。
孟隐枫瞥了几个弟子一眼,道:“还不快回去,别在这儿碍眼。”
几个弟子被他轰回淬玉谷,孟宁却悄悄折回炼心阁,被门口的守卫拦住。孟宁道:“师兄,你让我进去看看他吧,问问情况也好。”孟宁虽然修为了了,但为人谦和,在门中口碑还不赖。那守门的同门见他神色焦急,反而出言安慰道:“江离如今身陷危局,这炼心阁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孟宁道:“我就进去看一眼,不会出什么事的。”那守卫道:“好吧,一炷香的时间。”
孟宁冲入炼心阁内,透过窗棱见江离静坐在一个小房间里,双眼紧闭。房门上着锁,孟宁趴在窗外,低声呼道:“江离,江离。”江离泰然坐着,像浑然没听见一般,一丝回应也没有。孟宁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动静。他奔到门口,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听不到我说话。”那守卫道:“炼心阁炼心阁,当然是锻炼心神的地方。炼心阁内幻境重重,他此刻被心中恶念执念所扰,外界动静自然察觉不到了。”孟宁愤声道:“他不过暂时关押在这,你们怎么就给他用上刑了?”那守卫道:“我的孟师弟哟,这是炼心阁,不是酒楼客栈。哪间牢房不是机关重重啊?我们已经给了他最轻松的一间了。”孟宁转身就往屋内闯,守门的弟子连忙将他拦住了,道:“一炷香时间可到啦,孟师弟,你要支持我们工作啊。”
江离身陷幻境,他心中忧怖甚多,幻境中场景变换也多。他始终受幼时经历所扰,心中最惧怕的其实是孤身一人,飘零江湖。幻境中就总让他独自活在苍茫天地间,无亲无故。一会儿回到了云州,却看见孟宁的背影渐行渐远。一忽儿却是孟隐枫对他疾言厉色,让他挥剑斩情丝。孟宁伏地哭泣,孟隐枫怒道:“你们做出这种背德弃伦之事,还不知悔改。”他说罢长剑一挥,孟宁的脑袋就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一双眼睛空洞洞地盯着他。江离头痛欲裂,大叫一声睁开眼来。
还好,是个梦。他心想。此时却见一个修长的青影逐渐显出身形来。那人手中提着两个碧青葫芦,笑盈盈道:“咱们再喝一场,如何?”江离此时也不管他是如何出现在此处的,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纪兄还是请回吧。”纪雍朗声笑道:“你上次对那两个妖族也是这样说,可最后他们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江离道:“邪魔外道,最会花言巧语。”纪雍见他已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理自己的样子,便在他身旁找个位置坐下,道:“你这样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是不信的。”纪雍自顾自说道:“有没有兴趣听听魔族的故事?”
江离仍闭着眼睛,纪雍便道:“很久很久以前,当众神还生活在这世上的时候,他们用天地间精气创造孕育出了人魔两族。”江离道:“魔族明明是天地间邪气所化。”纪雍笑道:“传言罢了,魔族人都觉得人族孱弱,该是泥土所化,这能信吗?我们既然不能回到过去,看看人魔两族究竟是何起源,争论这个问题就没有意义。”江离道:“既然不能证实,还不是你爱怎么编就怎么编?”江离虽态度不善,但他至少在听了,纪雍便继续说道:“人魔起源不能证实,但最初人魔两族共同生活在沧、云、越三州,却是有史可查。”江离并没有听说过这段史实,便闭口不言,只听纪雍继续说道:“后来人族逐渐壮大,越来越贪婪,便将魔族赶出了这块沃土。我们的祖先不得不背井离乡,最后才在贫瘠恶劣的魔境找到了容身之地。这些年来我们多次举族南下,不过是为了回到故土而已。”江离不为所动,冷笑道:“你这胡编乱造的本领倒真是一绝。”纪雍叹道:“今日来只是为了讲个故事罢了,你不信也在意料之中。”
天边隐约传来几声呼唤,江离脑中一凉,才真正睁开眼来。他悚然一惊,刚刚真以为纪雍来了,原来仍是幻境吗?
“半年不见,倒稳重了许多。”
江离听见这声音便抬起头来,惊喜地道:“师娘。”又问道,“这又是幻境吗?”苏婉和笑道:“傻孩子,我看你耽在幻境中太久,便将你唤醒了。”
因幻境中所经历之事,江离此时身心疲累,心中思绪起伏,却仍然起身给苏婉和行礼。苏婉和为他铺好床铺,拉他坐在床上,给他拿出饭食来吃。江离无心吃饭,仍然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赞道:“师娘的手艺果然是人间一绝。”苏婉和道:“都什么时候啦,还嬉皮笑脸的。”她又说道:“此间幻阵是为问心阵,一日只两个时辰发作,只要守住心神,只会有益无害。你先在这里住几天,我有时间就来看你。”
江离道:“谢谢师娘。”他吃了几口饭,还是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少年意气
苏婉和原本不想告诉他,但又怕他反而多想,便说道:“罗浮门派了君慎之和赵季凌,这次看来是不会轻易罢休了。不过宗主是站在咱们这边,忘忧城居中调停,情况也不算坏。记住万事有你师父在,不必担心。”江离垂头道:“弟子什么也不怕,只是给师父师娘添麻烦了。”
苏婉和拉住他的手,道:“这样的败类,十个百个也该杀了。以往我和你师父教导你修行,你当是为了耍着好玩的吗?”
天空高远,碧蓝如洗。环月谷内荷花已逝,茎叶仍青翠茁壮。杜璎珞一身红衫,在满谷萧瑟的苍翠间匆匆而行。路过荷花池时,不禁恍惚想起幼时斥责江离偷荷花的往事。她加快了脚步,几步跨进殿门,往地上一跪,道:“娘亲,您救救江离吧。”姜绣心端坐椅上,道:“你起来说话。”杜璎珞泣道:“璎珞从不敢违抗娘亲,但这一次,您若不答应女儿就不起来。”
姜绣心却不受她威胁,起身就要往屋内走。杜璎珞叫道:“若是江离有个好歹,女儿也不活了。”姜绣心停下脚步,转身道:“我若是能救,早就救了。他杀了别人好几个弟子,罗浮门此次来势汹汹,谁也救不了他。”杜璎珞道:“都说您和君长老交情匪浅,若您肯出面调解……”姜绣心寒声打断她,道:“我和他哪有什么交情?”
杜璎珞脸上垂下泪来,哀声道:“您平日里不也很喜欢他吗?怎么就不肯救他一命呢?”姜绣心道:“非是我不救他,他杀人弟子,劫人船只,勾连妖族,都证据确凿。我如何救?”杜璎珞知道母亲已决定袖手旁观,心中一阵绝望,语气却更为平静了,道:“自他在深渊之中不顾性命救了我,我这颗心就收不回来了。此局若有解便罢,若无解,我随他去便是。”她这样想通了反倒浑身轻松,站起来就要走出殿门。
姜绣心虽面色冷硬,但其实早已被女儿的忤逆伤透了心。她颤声道:“你长大了,就不听娘亲的话啦?”
杜璎珞背对着她,说道:“女儿知道,娘亲心里横亘了一桩旧事,为此已痛苦悔恨了十多年。女儿宁愿一死百了,也不愿过这样的日子。”她说罢也不管母亲如何反应,跨步出了门。姜绣心追到门前,只见到苍穹下一道红色身影,已去得远了。
孟隐枫到小还峰与君慎之争论半日,君慎之要上清宗交出江离,上清宗则言本派弟子断没有交给别人处置的道理,拒不交人。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初阳出面调和,道:“草率地交人或是不交人都有不妥之处,我看不如三派联合会审,待此案前因后果水落石出之后再做打算。”他这话说得公允,两派暂时妥协,同意了这个提议。
三日后,江离被押到小还峰明心殿受审,他刚受完问心之刑,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初阳主审,连问了三个问题:“你是否击沉了罗浮门海船?”“你是否杀过罗浮门弟子?”“你是否与妖族结伴同行?”江离都答是。场内一阵哗然,愤恨不平有之,震惊不信有之。初阳待声音渐歇,才道:“你与罗浮门无冤无仇,为何要做这些事情?”江离遂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君慎之让他说完,冷笑道:“如今死无对证,谁能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知道!”
孟宁越众而出,在江离身旁跪下,道:“我可以作证。”
江离见孟宁才不过几日功夫,已瘦削憔悴了许多,心内微微一动。孟宁却没有看他,他脊背笔挺,眼神坚定,言简意赅地说道:“当时我与小师弟散落海上,一艘过路的船只将我救了起来。我们在海上遭遇了青鸟号袭击,全靠小师弟相救才平安无事。后来我们一路遭遇追杀,小师弟出于自卫,才杀了人。”君慎之问道:“你与江离分散后,你被那船只救了起来,那江离又在哪里?”孟宁道:“他就在青鸟号上。”君慎之问道:“那救你的是什么人?”孟宁一愣,君慎之便道:“如果我的情报没错,救你的是两个妖族。”孟宁哑口无言,君慎之趁机问道:“妖族为什么要救你?”
江离道:“人族会杀人,妖族也会救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君慎之冷冷道:“我看是你与妖族勾结,见财起意,要趁机劫我罗浮门船只。江离虽蒙罗浮门所救,但清白不分,临阵倒戈,反而助纣为虐。”孟宁被反咬一口,反而冷笑道:“好啊,你既这么说,江离全是被我利用,你便放过他,抓我好啦。”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孟隐枫没料到又搭了一个弟子进去,斥道:“孟宁,你给我回来!”君慎之冷笑道:“如此与妖族勾连之人,你也要公然包庇吗?”孟隐枫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只得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愤怒不屑。孟宁对孟隐枫道:“徒儿不肖,自入门以来修为平平,素无功绩,还连累了小师弟。”他昂首道,“我断没有让江离独个儿为我受苦的道理,无论有什么责罚,要杀要剐,抽筋剥皮,都冲着我来好了。”
孟隐枫气得嘴角发抖,江离却笑道:“你不怕死,难道我就怕死么?纵他巧舌如簧,公道自在人间。咱们问心无愧的死了,倒比他苟活于世要强上许多。”他说罢拉住孟宁的手,朗声问君慎之,“还有什么罪名,咱俩都一肩担了,你尽管说吧。”
几个主审人感动于这两个少年想当然的稚气言语,又有些好笑。初阳干咳一声,提醒道:“此事干系重大,不要意气用事。”又提议道,“我看他们两人情绪都有些激动,不如先关押起来,择日再审。”君慎之道:“如今事实俱在,他们也亲口承认了,还用再审吗?”
此刻孟隐枫已冷静下来,他冷着一张脸,心中却在思索对策。却听一个柔美动听的声音道:“君先生,好久不见了。”
姜绣心从殿外走来,行路间袅娜空灵,好比画中仙子,比十多年前更添风韵。她早年间艳绝一时,仰慕者遍布天下,想不到最后竟嫁给了杜若生。杜璎珞见母亲真来了,欢喜地叫了声:“娘亲。”
君慎之见到她,不禁上前一步,道:“绣心,好久不见。”别的话竟一时说不出来了。
姜绣心道:“我此次来,是想向你讨个情面。”君慎之已猜到是何事,仍说道:“你说。”姜绣心道:“我想向你要一个人。”君慎之问道:“是谁?”姜绣心道:“当然是你侄女儿的乘龙快婿。”君慎之叹道:“璎珞也嫁人啦?”姜绣心道:“她能不能嫁人,还要看你这做伯伯的能不能成全呢。”她说罢转向江离,问道:“江离,你可愿意娶我女儿璎珞为妻?”
江离此时连生死也置之度外,哪里还在意其他的问题?这件事他再不想隐瞒了,倒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才好。他笑道:“多谢姜师叔美意,只是我已有心上人啦。”姜绣心听杜璎珞语气,原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所以才有此一问。没料到他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姜绣心一愣怔,问道:“天下还有比璎珞更美貌的女子吗?”江离侃侃道:“纵是九天仙子下凡,在我眼里也及不上他好看。”姜绣心气道:“是谁?”江离笑道:“他就在我旁边呀。”
杜璎珞冲到江离面前,忍泪道:“江离,你不喜欢我直说便是,何必编个笑话来取笑我。”江离道:“我们都要死了,还骗你干什么?”杜璎珞再也忍不住,眼泪刷刷地掉下来。她抬袖捂住头脸,拔脚奔出大殿,从头到尾竟未发出一丝哭声。
☆、送别
孟宁与江离的手仍拉在一起。他俩相视一笑,目光中全无惧色,带着几分坦然与轻松。孟隐枫气冲脑门,万没料到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两个小弟子会做出这种事来。他沉着脸,眼中怒火翻腾,上前一步,指着两人骂道:“我怎么教出了这两个东西!”他两手一伸,抓住江离与孟宁就往外飞去。此次变故措手不及,大殿中许多也急忙跟了出去。
君慎之急急将他截住,道:“你这是做什么?”孟隐枫怒斥道:“我教训徒弟,还不用你管!”他平日里为人谦和沉着,君慎之头次见到他疾言厉色的模样,竟愣怔了片刻。孟隐枫趁机又飞出好远,君慎之随即带着一众罗浮门弟子追去,喝道:“我看你是公然包庇。”两人说罢已动起手来。
君慎之挥剑间潮生潮灭,一片惊涛骇浪。孟隐枫丝毫不惧,他腾出抓着两个弟子的手,迎头一剑,恰如破浪之舟。两人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胜负。其余境界稍低的弟子都远远躲开,恐受池鱼之殃。易成显断喝道:“住手!”初阳仗剑跃到两人之间,将两人攻势一一拆解,两人才停下手来。
君慎之冷笑道:“贵宗若定要包庇这两人,须将在场罗浮门弟子尽数留下才行,咱们两宗的情谊也到此为止了。”易成显叹道:“鄙宗自当给君先生一个交代。”他说罢扫了一眼孟隐枫,见他脸上五色交集,震惊愤怒,失望痛心,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灰败,便不忍再看,转过脸问云梦谷孙季常,道:“孙师叔德高望重,最熟悉掌故律法,按您看,这两人该当何罪?”孙季常苍老的声音说道:“杀人越货,勾连妖族,持身不正,当处以天火焚身之刑。”
易成显叹息一声,道:“死生大事,请孙师叔择定日期,届时请罗浮门各位道友也前来观刑。”
江离与孟宁被押往炼心阁内。临进阁时江离回头看见师父孤身站在碧蓝苍穹之下,形单影只,一身失望消沉,不禁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心想,我图一时痛快,倒置师父颜面于何处?
江离二进炼心阁,情况要比头次艰险许多。处于某些特殊的考量,孟宁并没有和他关在一起。他在阁内不辩日月,幻境中时光错乱,也不知外间具体过了多久。他受完刑,精疲力尽,不禁暗想:也不知他们把孟宁关在哪里,能不能受住这些刑罚?
江离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喘气,却听到外间隐约传来些喧哗声。他被关押在炼心阁中层,那喧哗声听不真切,他也无心去辨认。他在这悠远的嘈杂声中差点陷入睡眠,耳边的开锁声也没引起他的注意。直到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轻柔的呼唤他的名字,才睁开眼,道:“师娘,你怎么来啦?已经到了行刑的日子了?”
苏婉和压低声音道:“妖族打进来了,你快跟我走。”江离悚然一惊,反手扶着墙站起来,问道:“孟宁呢?”苏婉和将他拉出门外,边走边道:“咱们这就去救他。”她熟门熟路走到关押孟宁的屋子外,显然早已探好路了。她打开门,见孟宁人事不知倒在墙边,便快走几步,将他救醒了,才道:“时间不多了,你们随我走。”
孟宁问道:“师娘,怎么啦?”苏婉和轻声道:“噤声。”她便一手拉一人,小心翼翼避开寥寥几个守卫,出了炼心阁。
炼心阁外早已火光冲天,杀声喊声一片。正是流火的夏夜,扑面却是一股热浪和糊味儿。天上星子的微光被全然淹没在漫天火光之中。苏婉和带着两个弟子,避开火光和人群,专挑阴暗处走。期间遇到一队妖族,苏婉和长剑一挥,便化作蓝色的火焰,将这些妖族一忽儿吞没了。她修为极高,天火净世诀也好似信手拈来,根本无需颂诀。
到了停舟湖畔,四野已少有人迹,却仍能听到山上的喧哗声。苏婉和将两人佩剑交还了,道:“你们走吧。”
孟宁与江离都动情叫道:“师娘!”苏婉和道:“快走吧,短期内不要回来了。”江离与孟宁跪下向她磕了一个头,苏婉和道:“此时此刻,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孟宁哽咽道:“您和师父多保重。”苏婉和催促道:“走吧。”江离含泪道:“弟子不肖,让师门蒙羞……”他转身拉上孟宁,迈开大步向前走去。苏婉和心内一颤,快步追上来,道:“我再伴你们走一程。”
几人一时无语,默默前行,江离借着黑暗悄悄擦了擦眼泪。苏婉和道:“你师父那里,我会多加劝说的。”江离与孟宁都恩了一声,满怀羞愧,说不出话来。苏婉和道:
“世间礼法规矩,原本就是为庸人所定。你若心有明镜,善恶自断,又守别人定的规矩做什么?此事发乎情、止乎礼,哪用去管世人怎么说?”
江离与孟宁皆动容道:“多谢师娘教导。”几人脚步不停,越过停舟湖,苏婉和叹道:“好啦,我不能再陪你们啦。”江离与孟宁转身走了几步,苏婉和又道:
“等等。”
孟宁转过身来,已是满面泪痕,语不成句。江离问道:“师娘,怎么啦?”苏婉和将自己的储物袋塞给两人,道:“出门在外,多带些钱。”
停舟湖上无风无浪,暗蓝色的湖水绸子一般平缓地铺到彼岸,被火光映成了橘红色。江离回首最后看了一眼小还峰上熊熊的火光,转身便与孟宁钻入更深沉的夜色之中。
☆、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