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娘知晓我的身份,我师父知晓,慕容霜与端木兄也知晓,连叶之洋都知道,却没有一个来告诉我。”他低头看了看腕间的玲珑玉镯,抬起头来清凌凌望向决明子,字字句句如刀剜心:“我只当这镯子是王爷可怜我才给的,没成想这几日的温情与欢情也都是施舍。难怪你见我劫后重生不喜反忧,原来这一切皆有原由。我一向自负头脑,却没想到自己竟是个十足的蠢货。王爷每每见我在你□□承欢时,是否也在心里嘲笑我的愚蠢?”
决明子紧盯着自己的脚尖,无法再去看他。
涂清澈冷笑道:“你与你那皇帝弟弟当真是一丘之貉。他是否还为你下了命令,擒龙道破解之日,便是我身亡之时?”
决明子面唇一色,汗如雨下湿透了全身,然而他只是立在那里,紧紧皱着眉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无法辩解,无从辩解,亦不想辩解。人心皆由血肉做,伤了便再也补不回来。自一开始,他便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早就明白会有真相大白的这一天。他狠下心做了那刽子手,即便情非得已即便心有愧疚即便用情至深,又有何面目面对这字字血泪的质问为自己辩白。
涂清澈心中一痛,苦笑道:“神医,我仿佛是疯魔了,我本该对他恨之入骨,可见他难过,竟如此心疼。”
决明子指甲掐着自己的皮肉,不吭一声。
涂清澈一步步走近他,将他攥紧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握住他的手噙泪问道:“王爷,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决明子的双手微微发抖,他静静地凝视着涂清澈,不言不语。为何人人都要来问他的真心?难道要将心连血带肉挖出来才能看得清楚吗?难道他竟丝毫不懂自己的心意?难道他竟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内心?
涂清澈双睫一颤,两行眼泪如泉涌出。他放开决明子的手,取出那枚玉玺,放入了石台上的凹槽上:“那么,就如王爷所愿……”
那枚小小的传国玉玺经涂清澈的双手一压,缓慢地没进石台中。不一会儿,四面墙壁上的石门松动轰隆作响,由下向上打开了。须臾间,门后人影一晃突然冒出四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来,那四个老翁齐刷刷跪倒在石台前的涂清澈面前,行大礼并高呼万岁。涂清澈泪珠子还挂在脸上,他退后一步,错愕地盯着跪倒在地的四人。那四位老翁跪在地上,又依次行礼道:“臣贺兰彧山、尉迟驹、穆仓、陆舟恭候多时,愿助陛下夺回锦绣河山。”
涂清澈拂去面上泪痕,撑住石台向他四人道:“我不是你们的‘陛下’,你们认错人了。”他神色憔悴,身影单薄,满面病容,双眸中死气沉沉意志消沉,竟像是具一碰就碎的瓷器。
然而四位老者神色肃穆言行恭谨,依旧跪在地下不肯起身。他们中一人道:“臣等不会认错。陛下是上天拣选的真龙天子,你腕间的图腾便是真金不换的证据,如今陛下手持玉玺,鲜卑一族任由调遣,臣等在此守候多年,便是为了等这一日辅助您夺回江山。”
涂清澈懵懂道:“你们在此守候多年?”
四人中一个老翁抬起头来,双眸中精光闪闪,气息沉着道:“新帝登基后,对鲜卑一族不断打压,我等暗中隐退,追随慕容尚来到双仪城,历尽千辛万苦进得这擒龙道内,为我大燕国守护财富,至今已有十年寒暑。”
涂清澈失神道:“你们如何进得来?又如何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那老翁神情间颇为自豪:“我等小有功夫,又习得了缩骨功,顺着金银流入的甬道来到了这里。”
涂清澈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衣衫,他们须发虽白但衣着整洁,看那样式更像是今年才做的,他强打着精神又问道:“你们可有外应?”
那老翁道:“陛下圣明,我族的三大长老灵耳灵目灵口皆在城内呼应,我们皆是陛下可靠的左膀右臂。苍天庇佑,我们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您!”
涂清澈笑了笑,有气无力道:“那你们要如何做?”
那老翁道:“老臣贺兰彧山,祖业铸造兵器,愿倾荡家产为大军添矛加戈,备足战车。”又有一个老翁道:“老臣尉迟驹,家中牧羊放马,愿为大军筹集战马!”又有一个老翁道:“老臣穆仓,家中粮田万顷屯粮无数,愿为大军聚齐粮草。”又有一个老翁道:“老臣陆舟,在水陆交通上略有船车,愿助大军一臂之力。”
涂清澈人心涣散,却被这话猛得惊醒,这四个人家业甚大威望颇深,便是如今皇帝也不得不忌惮三分,世人皆以为他们去世多年,不想却深藏在这擒龙道中,最近几年,他们家业虽然有所掩藏渐露颓势,但若真将他们动员起来,的确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涂清澈心中担忧,思维渐渐活络道:“你们可有计划?”贺兰彧山欣喜道:“万事俱备,只欠陛下一声命令。”
这时突然自远处不断传来叫喊声,四位老翁围在涂清澈的身边,面色凝重。涂清澈安慰道:“稍安勿躁。这条暗道是我师父潜心修建,它与别处不同,有一项不为人知的好处,便是外面的声音能透过风道传递到暗道里来,但暗道里的声音并不会跑出去被外面的人听见。”
外面的叫喊声喧哗一阵果然停了,只剩下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贺兰彧山握拳道:“看来密道的出口被人守住了,听脚步声来人不少。陛下莫怕,有老臣在,他们伤不到你。不如我们先将这王爷绑了,将他丢出去试试风声。”穆仓道:“万万不可,这个王爷留他一条命,日后或许有用。”尉迟驹道:“他有甚用处!你忘了方才陛下说的话了吗?如此薄情寡义刻薄狠毒之人,该拿他的血祭大军!”涂清澈脚底一虚,心道原来方才我与他说的话全被他们听去了。
“此祸不宜久留。”陆舟突然开口,眨眼间一招擒拿将决明子拿在手中。“还请陛下早作决断。”涂清澈心中一惊,看来这四人不但家业甚大,身手也都个个了得。四人就决明子的生死一言一句议论起来。决明子肩上吃力,忍痛不语,一张脸面冲着地面看不清颜色。涂清澈示意四人噤声,脚步沉重走到决明子的身边,居高临下道:“我给你一条活路,你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重塑盛世?”
决明子浑身颤抖,他咬着牙缓缓抬起头来,吃力地朝涂清澈看去,只见他神情紧张,却含有一丝期待。他这样快便接纳了自己的身份?难道他真的想集结旧势力,推翻王朝吗?难道他真的想见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吗?不,并不,他并不是这样的人。那他为何有此一问?若仅是为了给自己留活路,为何他的目光如此认真坚定?
决明子的肌肤发着不同以往的红光,整个人被汗裹着看起来疲惫虚弱,然而他的目光异常笃定,用力盯着涂清澈。涂清澈眉间微蹙,他在发高烧!陆舟见决明子神情倨傲怒从心起,转手间一柄尖刀已抵上了他的喉头,刀口锋利,只轻轻一抵,便划出了一道血线。涂清澈眼神一飘心思一晃,又咬牙道:“这是你唯一的活路,我劝你莫再抵抗。”决明子高昂着头颅,沉着地看着涂清澈,口中话语如冰寒透人心:“动手吧!”这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真真令人钦佩,倘若他不是双眼泛红满脸热泪……既然视死如归,又为何眼含热泪?他这眼泪是为谁而流又是因何而出?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自己。涂清澈双眼模糊,心中城墙层层倒塌。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竟是这样的地位。他胸怀天下,心中有他的千万子民与他亲爱的皇帝弟弟,自己并没有重要到可以令他与之为敌,对于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仅仅是枚棋子……
涂清澈擦干眼泪,转头向四位老翁道:“你们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们说。”他将四人引到墙角,突然自腰后摸出碧玉萧,飞速向四人身上打去。玉箫莹莹碧绿,飞舞间吞吐清风,发出低沉的吟唱。涂清澈身体轻盈,回眸处翩若惊鸿,行动处婉若游龙,黑发如墨白衣胜雪在转旋间丝丝缕缕,如流风之回雪。这一招,正是昔日慕容霜所传授给他的出其不意一招制敌之法:流风回雪。
涂清澈脚步猛然停住,衣衫尚在风中飘飘然然,围在他身边的四位老翁重重栽倒在地,丧命当场。猩红的血溅在他的面上衣衫上,涂清澈在血泊中踏过尸体,拾起陆舟的那把锋利尖刀,一步步向决明子走去。决明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涂清澈。
密道外又有声音传进来,那声音阴森低沉,正是唐燮。唐燮吩咐道:“诸将听令,皇上有旨,此门只能有神医一人走出,若还有其他人一同出来,那神医的命便也不用留了。你们睁大眼睛看仔细,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涂清澈冷笑道:“瞧,这便是你为他拼死效命的皇帝弟弟。”
决明子心中一凉。若有那四位老翁在,他尚有生机,可他竟生生断了他们的性命,断了自己的活路。决明子声音低哑道:“你为何这样做?”
涂清澈微笑道:“不这样做,怎能救你?你不肯为了我背弃天下,我却可以为了你弃之不顾。”
决明子心痛道:“我对你无情无义阴谋设计没有丝毫真心,你为何要救我?”
涂清澈双眸晶亮泛着水光,在一片金光中莹润清泠,不答反问道:“你若对我无情没有真心,又何必在我的明月阁中写下‘浮生所欠,尘世无由’?你此生欠了谁?又为什么无可奈何?”
原来他早知他进过他的明月阁,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决明子疼痛之余竟有一丝温暖感动萦绕心头,他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虚弱道:“你不恨我?”
涂清澈将刀尖指向自己,把刀柄递到决明子的手里,淡淡道:“杀了我吧。”决明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双眸中空洞死寂再无波澜,昔日被自己点亮的星星火光,终究又被自己亲手浇熄。他心潮涌动经久不息,一颗心支离破碎没有一处地方是完整的,手一抖,尖刀掉落在了地上。涂清澈捡起来,又递到他的手中:“王爷,我已经没有活路可走了。我欺师灭祖,背叛师门,亡国,弑父,害死了兄弟,是旧王朝与鲜卑族的罪人,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十恶不赦的人了,我已经……活不下去了。”决明子手持尖刀,只觉得那尖刀一刀刀刺在了自己心上。
外面喊声又起,一声一声振奋人心,似乎此番攻破双仪城胜利在望。
涂清澈不再去看他,抬手去拉石台上的玉玺,玉玺上升,擒龙道内的最后一层关卡也徐徐开启,那是一扇一扇依次升起缓缓打开的生路。决明子忽然握住他的手,阻止道:“我不出去!我从没打算过要活着出去。”
涂清澈落泪道:“你觉得对我不住,想要以死偿命吗?”决明子深情望着他,用力点了点头。涂清澈流着泪笑道:“笑话,你害惨了我,仅用一条命便想偿还吗?”决明子心中崩溃,心弦断裂,忽然抱着涂清澈大声痛哭道:“我对不住你,我错了,我后悔了……”从没见过这样脆弱狼狈的决明子,从没见过他这番肝肠寸断嚎啕大哭的样子,涂清澈一愣,抚着他的背痴痴道:“若用这半山的金银珠宝换我一条命,你可愿意?”决明子大声哭道:“我愿意我愿意!”
涂清澈微微一笑,推开决明子道:“可惜即便你是神医,也做不出一粒后悔药丸。决明子,这名字取得真好,决明决明,原来是要来绝我的命。”他将玉玺放在玄机匣中,推到决明子的怀里,退后几步,郑重地跪了下去,向决明子行君臣大礼,作别道:“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最后一道石门开启,涂清澈将决明子推出了门外,外面正值晦月子夜,淡淡的月光,漫天星斗,微凉清润的清风徐徐阵阵,似乎将下过一场大雨,决明子衣袂飘飘发丝飞舞,他高烧悲痛中的脸面微微肿胀,可在涂清澈眼里,依旧耀眼夺目宛如仙人。未见他时满心向往,初见他时一见倾心,再见他时爱恨交加,涂清澈短暂的一生中,竟有半生是与他明明暗暗纠缠在一起的,他对他有爱有恨,未见时从未想过有相遇,相伴时从未想过有别离,时光匆匆白驹过隙,更没有想过与他之间的缘分竟只剩了这短短的一瞬。涂清澈不舍地将目光从那张悲恸的面上移开,看了一眼天色。本以为外面是明媚晴天,大大的日头,飒爽的风,不想却是静谧幽凉不胜寒的秋夜。涂清澈默默看了一眼那天心明月,淡淡的一丝明月似有若无,但他知道,待到月中时,它又会盈满如盘。
决明子出现在山道一众兵将的身后,众将领见只有他一人出现并未轻举妄动。相持间山地动摇,整座山似要塌了。山并没有塌,然而擒龙道却塌了。碎裂的山石将擒龙道堵得严严实实,涂清澈连同满密室的金银珠宝全都被压倒在碎裂的山石中了。决明子瘫倒在碎石间,任碎石砸在身上头上,躯体之痛不及心中之痛的万分之一,他只恨山石太轻,没有将他砸死在当下。他不躲不避,任山石堆在他身上,仿佛也化作了一块石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就完结了,有点舍不得。
☆、设局
却说那一日武林盟军做先锋打头阵破掉了双仪城的层层戒备,消磨掉了隐藏在其中的江湖好手,虎骁带领的五千精兵趁势得以进入,正与城中领兵守卫的吴楚碰上。
城池占尽天时地利,固若金汤,一时陷入苦战。中军将军虎骁与军祭酒唐燮引五千精兵屯于二仪城外,早有两个会功夫的探子将城中动静一一禀报。
军马休整一夜,次日四更造饭,人马威仪精神抖擞,各安次序陈于城下。虎骁重盔长刀勒马军前,身侧唐燮轻衣白马纶巾流风,二人身后奎骑、娄步、胃弓、昴炮、毕盾、觜枪、参车七员大将各统麾下严阵以待。时鼓角齐鸣,旌旗猎猎。探子马出军前,高声叫道:“请城中主将答话!”
城上一番响动,吴楚赤发虬髯披盔戴甲面色如冰傲视城下。
唐燮扣辔行礼:“楚师兄,十年未见,别来无恙!”
吴楚音如洪钟:“要战便战,休要废话。”
虎骁勒马道:“师兄可尚念昔年同窗之谊?我等奉皇命前来只为破双仪城,圣上宽容,若师兄归降朝廷,前事既往不咎,仍复你龙骧将军的官职,今日降士皆有重赏。师兄天性宅厚,想必不愿见战火四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皇恩至此,师兄何不速领城中军民同归正途!”
唐燮亦劝道:“楚师兄,我与你师兄弟一场,吴门三世为将,皆以死卫国报效朝廷。忠臣不事二主,今何故背弃君主?家中父老尚在朝廷,师兄为何一意孤行,行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徒被耻笑?”
吴楚厉声喝道:“玉门关一战,吴某属下亡魂未安,恕难从命!”他拉弓射箭,箭矢急急掠去,大军旗杆应声而落。
这一战终于还是开了。这场战争持续了十天十夜,双方战死大半,最终以虎骁唐燮一方取得胜利。得胜时天降大雨,虎骁止住了妄图自杀的吴楚,唐燮则一路向上,来到了图纸所标注的地点,也就是传言中擒龙道的出口。
他在大雨后的黄昏里布置兵力,一遍遍吩咐着皇帝的命令:“诸将听令,皇上有旨,此门只能有神医一人走出,若还有其他人一同出来,那神医的命便也不用留了。你们睁大眼睛看仔细,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子夜时分,擒龙道内响起了不小的动静,满身狼狈的决明子似乎被什么人给推了出来,同时,擒龙道轰然倒塌。决明子被突然掉落的山石砸得鲜血直流,头上手脚上皆受了伤,他无力地跪倒在山石间,满身满脸的血泪蜿蜒而下。
唐燮远远地看着他,怔了许久,挥手命令部下上前施救。他想不到那个叫涂清澈少年竟然深情若此,肯放弃一切不惜救他一命,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都弃之不顾。擒龙道中的机关道道,这两年他研究得再熟悉不过,对着道洞喊话亦是故意为之。如今决明子活着出来了,那他的日子便不会好过。他看着痛心疾首神色疲惫的决明子,忽然笑了一笑。
唐燮与虎骁汇合,皆对擒龙道倒塌之事唏嘘不已,他二人尚有许多后事需要处理,在军中拨了一队人马暗中护送着决明子与俘将吴楚回了朝廷。
双仪城在武林盟军和朝廷精兵的合作下被迅速荡平,却四处不见金银宝藏与各派绝学藏书。丐帮帮主金万长老脸色一变,直呼事有蹊跷。一丐帮弟子开口举证最先到达城主梅歆芷藏书之地的人便是端木闻玖,情势急转直下,又有许多人指责端木闻玖与巫蛊教教主慕容霜关系匪浅,他武功进步神速必然与众教绝学丢失有关,又有人推测说他急于推掉盟主一位便是心有所虚。众人纷纷附和,都说他与慕容霜过从甚密,两人关系暧昧不清,甚至割自己的衣袍为他包扎过伤口。议论七七八八,虽然有些离谱,但也并非无事生非。端木闻玖口笨舌拙,面对指责也只有一句清者自清,没有见武林绝学更不曾见金银宝藏。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沉默不语,随在端木闻玖身边的柳月眉忽然开口道:“端木公子绝不是这样的人。各位教中的绝学早已被巫蛊教教主慕容霜悄悄转移,端木公子对他疑心已久,接近他不过是为了打探各门绝学的下落,因此事不可打草惊蛇,才一直没有对各位讲清楚。”端木闻玖吃惊地看着柳月眉,向众人辩解道:“并非如此!”柳月眉趁势道:“那巫蛊教教主最擅蛊惑人心,端木公子,你不知你已中了他的情蛊,你快些醒悟,莫再沉沦!”
“既如此,那咱们便来个瓮中捉鳖。请各位兄弟将三日后处决盟主的消息发散出去,务必通知到慕容霜。”金万向端木闻玖道:“这几日且委屈盟主了。若慕容霜前来,盟主能逼他交出绝学经书斩与刀下,还是大家尊敬的好盟主。但愿他与你的情分匪浅,可以为了你赴这个局。”
这变故来得极快,端木闻玖心想慕容霜大病未愈,万不能令他涉险。他夺路欲逃,却被早有准备的金万用打狗棍一勾绊倒在地,左右好手一拥而上五花大绑绑在了木桩上。他们为做得真实,还将他暴打了一顿。秋日寒风如万千利刃,卷着尘土枯叶一道道地剐在身上,他仗着身子厚实,硬是抗过了三日三夜。守卫他的人日夜轮替,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一来防他寻死,二来防他走脱,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命令一样丝毫不敢懈怠,连多余的话也不肯说一句。
端木闻玖皮肉绽开疼痛不休,心中更是苦不堪言。他见寻死不能便计谋着求生。如今他的手下已没有多少忠心之人,敌对之人却是不少且功夫厉害,单凭自己定是敌不过他们,若自己毫发无伤说不定拼着内力轻功尚有生机可以逃离此地。若能在三日之内走脱,将消息散出去,慕容霜便不会涉险。为今之计,只能是调养身体伺机而动。他打定了主意,便凝神养息不再挣扎,守卫的兄弟有面熟的便讨酒讨肉吃个大饱,面不熟的就以绝学为诱饵拿话挑唆他们为他上药疗伤。眼下他虽被绑住,但到底还是武林盟主,又因为他的要求极低,上头的命令亦没有禁食禁医,所以守卫们也乐得帮他。
到底是习武之人功力深厚,端木闻玖调息两日,身体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偷偷运气已十分自如。这木桩绳索虽然结实,但若拼尽全力也不见得挣不脱。只是此地处在地面高处,被金万他们团团围住,若想悄无声息地逃走绝非易事。他面上不露声色,仍装作病怏怏的样子,偷偷抬头看了看天色。每日傍晚,便是守卫轮替的时间,黄昏日落前,亦是守了一天的守卫最为惫懒的时刻。他心中忐忑,算计着时间准备行动。
日头西斜,寂静的山岭突然响起一阵琴音,惊得栖木鸟雀群群高飞,山林树影颤动摇晃犹如海浪翻滚。端木闻玖听见琴声猛然一惊,他抬头一望,正望见树上便抱琴拨弦的慕容霜。慕容霜着一件无瑕白袍,面容美艳且悲悯,他慢慢拨着琴弦,脉脉望着树下正在受刑的端木闻玖。两人深深对望着,端木闻玖很快落下两行泪来,他张了张唇吐出几个含混难辨的音节,重重地垂下了头。
“明日正午才是行刑之时,想不到巫蛊教教主竟然如此心急,今日便赶了来。”金万道,“教主对我们盟主真可谓有情有义。”他一挥打狗棍,手下弟子分列左右,紧紧围在端木闻玖身边,一看便知这是一出设计好的请君入瓮。
慕容霜不答问话,只是将琴放在膝上弹起了琴,那琴声无喜无愠不卑不亢,带着坚决但和缓调子,轻轻柔柔地传进众人耳中。众人直听得如痴如醉,竟然都听出了他的琴中之意,他虽然一字未吐,却仿佛在说,我今天一定要带他走,请你们不要阻拦,我不想与你们为难,希望你们也不要为难于我。
金万站在树下望着慕容霜,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恍惚,但一刻的犹豫之后,他仍旧毫不留情地对手下道:“此人为邪教教主,擅施蛊惑之术,大家不要去听他的琴声,小心被他蛊惑了去。”他一面吩咐一面冲到端木闻玖的身边,对他小声道:“盟主,你只需将他斩落刀下,仍是我们敬服的好盟主!”柳月梅此时也奔到近前,她着急地大声喊道:“公子,此时不断,更待何时!”
端木闻玖望了一眼慕容霜,向身后道:“拿我的玄铁剑来。”金万点头示意手下松绑,将玄翼剑送上,柳月梅见此情状乐得心花怒放,她大声向慕容霜喊道:“慕容霜,你休要自作多情!你私藏的那些武功绝学还是早早交出来的好!今日之事是咱们盟主设计好的一出请君入瓮。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身为邪教巫蛊教的教主,莫要痴心妄想我们盟主和你沾上半点关系,我们盟主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将你拿住才与你亲近,如今你明了了真相,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柳月梅的这一番说辞分外流畅,像是说了很多遍那样顺口,她扬眉吐气望着慕容霜,却发现他仍旧只望着端木闻玖,似乎丝毫没有将自己的话听在耳朵里。她心中焦急,拉了拉端木闻玖的衣角,又大声说道:“咱们盟主是名门之后名声干净,你出生卑贱不过是娼妓苟且所生,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汉,怎么会对你动情,公子,你说是不是?金万长老和众位兄弟还等着为你庆功呢,还不早做决断!”
“我与他确确实实有私情,我对他真心实意,日夜交替从未更改。不管我是不是武林盟主,不管他是不是邪教教主,我都不会对他兵刃相向。”端木闻玖恋恋不舍地将目光自慕容霜身上移开,转向众人道,“兄弟们,我们曾共历生死,你们该知道我不是私藏秘籍之人。看在以往生死与共的情面,我请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
众人阵列松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金万见众心不齐,将打狗棒指向端木闻玖,厉声道:“满口胡言!想不到我们的盟主竟真的与邪教主苟且私匿了各门派的武林绝学!众人听令,今日谁将他拿下,便是我们下一任的武林盟主!”众人被他一激,顿时喊声大作,一齐冲上前来,端木闻玖瞬间被兵刃团团围住。
端木闻玖点地跃起,大声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们恩断义绝,休要怪我手下无情!”他手持玄铁剑凝神聚气,一挥手便伤了周围十数人,他口上说着刀剑无情,却堪堪避开了各人的要害,众人一再紧逼,他却连连退让。慕容霜自树上跃下,几个起落来到端木闻玖的身边,他贴上他的后背,开口说道:“往日里同生共死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此时人人都恨不得把你脑袋削下来,他们对你兵刃相向,你却一再避让。你难道是不想活了?!”端木闻玖不答话,却只是拨开众人的剑刃,并不回击。这些对他刀剑相向的人,曾几何时都是与他一起风餐露宿除恶扬善的部下,如今刀光剑影里人人都变了模样,委实令他心寒。
“大家莫怕,这慕容霜的臂膀和腿脚受过伤,此时还未痊愈,我们齐攻他的右臂即可。”一个声音响起,周围许多回应。端木闻玖闻声而望,出声之人正是自己曾几何时的心腹兄弟。众人听了这话都来攻慕容霜的右臂,剑芒犹如四面墙壁咄咄压人,慕容霜躲闪不及,瞬间被划开了右臂的衣衫,露出右臂一块极显眼的伤疤。众人看见这伤疤,皆如猛虎扑食,扑将过来。端木闻玖心胸哀恸化作一阵悲鸣冲喉而出,他一个翻越将慕容霜护在身后,紧接着重重挥出一剑,剑光所到杀气迸腾,那几个上前之人尚未出声便送了性命,后面余些也被都剑气所伤,伏地不起。端木闻玖双目煞红,咬紧牙齿咆哮道:“谁敢伤他!”
众皆骇然,金万眼见事态失控,拎起打狗棍奔上前来。他做了五十余年的丐帮长老,内功深厚,招式老道,在江湖拼杀了大半生,一举一动一腾一挪都带着滔天血腥杀气,他举起打狗棍伸前一点,轻巧绕过了人墙,向慕容霜的右臂点去。端木闻玖眼疾手快,反手一剑挡开了打狗棍。那金万借力使力,打狗棍一转径向慕容霜的双手打去。慕容霜冷笑一声:“原来金万长老引晚辈前来,并非如此简单!”他故意将怀中弑月琴抛到高处,果然金万的眼睛也随着琴抬到高处,一将弑月琴收入怀中,金万的眼睛又跟着它钻进怀里。慕容霜又将怀中弑月琴向金万面上掷去,谁料金万竟慌忙躲避了去,他显然是知道这弑月琴身有剧毒。端木闻玖在一旁看得分明:“金万长老,你先前诬蔑我二人偷盗武林绝学,此时又觊觎晚霜的弑月琴,你到底是何居心有何目的?”
金万正色道:“众位兄弟,慕容霜乃异族人士,他怀中所抱瑶琴腹中藏有鲜卑一族传国玉玺,谁拿到它就能平息祸乱保家卫国!这两人狼狈为奸,居心险恶,竟敢谋划偷天换日大逆不道之事,我们万不能让他们就此走脱,如此狼子野心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兄弟们,为了武林公正,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盛世太平,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