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明月如霜

明月如霜_分节阅读_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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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看到千秋雪一节,兴奋得头脑嗡嗡作响,双眼泛光手心直痒,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那剑偷到手中。接下来的文书交代了几支名剑的去处,偏独不提千秋雪。书中又提,曲则全曾败于琴痴慕容星与乾一。少年心中暗暗纳罕,败给武林盟主乾一并不稀奇,但败给慕容星却说不太通,他又一想,二人对战本就变数极高,万物相生相克,武林诸雄,并不能简单排出个高低强弱来,这世上也并没有谁是打不败的神话。这样想着,却看到最后一句写的是,“曲则全晚年与千秋雪相伴隐于青城山”,少年不禁“咦”了一声,近十余年都没有人见过曲则全,都传他早已归天,不过后人皆寻不到千秋雪,或许这书上写的是真的,只是这青城山是什么地方,倒也是从未听说过。

    剑篇的第二个人,是叶知秋。叶知秋本名叶易,杀手,一年只杀一人,逢秋出动,江湖人送外号“叶知秋”。其剑快而精,所用之剑即是曲则全所铸“龙吟”一剑。少年顿生寒意,不迭看完,即将书随后翻到医篇。

    医篇的第一人,唐本草。书上是这么写的:“唐本草,神医。收有两徒。大徒决明子,青出于蓝,风流成性;小徒禾儿,长于施毒,身世成谜。”少年心道这倒有趣,从没听过唐本草还收有一个小徒弟。身世成谜,难道还是皇家血脉不成。

    书翻至名门篇,刚好翻到峨眉一章,写的是峨嵋派现任掌门司徒白一节。司徒白,峨眉创始人“白猿祖师”司徒玄空之孙。自幼长于峨眉山,擅使通臂拳。入室弟子应竹修,身形俊秀,悟性超凡,被看作下一任峨眉掌门。少年瘪了瘪嘴,越过昆仑,武当,武林等众名门正派,将书直接翻到了盗篇。心中开始暗暗窃喜,这盗篇第一人定是自己的师父无疑啦。

    翻开,却见书上所写的第一人是一个叫做端木宏的。端木宏,闻所未闻的姓名。少年满脸不屑,来回翻了好几遍,终于确信师父确实是被排在了第二。这才将信将疑的去看书上文字。“端木宏,终其一生,盗宝三件。其一为江南富豪花如令的镇家之宝雕花血玉环;其二为曲则全所书之《逍遥剑法》;其三为与涂霆合盗之物慕容星所制的噬月琴。”

    仅几行字把这少年看的目瞪口呆,浑身颤栗。书上提到的三样东西,皆是江湖之中的传说,人人传说可从未见过。在人们心里,这些东西就像是天上嫦娥一般如同神话。若是别人看到尚可……少年此刻正如置身冰窖一般。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偷到这三样东西,是何等艰难的事情。

    先说这雕花血玉环。传说,古代一位骁勇善战的帝王最后一口气咽下时,含入口中的玉随气落入咽喉,进入血管密布之中,时经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凝炼出一块稀世通灵血玉,此血玉吸集万古精华,能增加功力,永葆青春益寿延年。之后此玉几经流离,被花家一位对玉颇有研究的主人花知瑜以重金买下雕成手环,名为“雕花血玉环”。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这玉是否真如传说所言却无法应验,因为据说这只玉镯有一样毛病,择人而佩,没有一个人能够穿戴得上。所以,纵使花家有这样一件宝贝,却也只能把它关在深宅之中,供为神物。然而花知瑜心有不甘,将此雕花血玉环藏在凤凰阁,阁外设三十六层防护,昭告天下人士前来闯关取玉,冀望上天能为此玉镯挑选一位主人。花知瑜死后,花家之人不舍将雕花血玉环拱手让人,于是在三十六层防护之外又加了三十六层防护,夜夜不点烛灯。于是,漆黑一片阁子只有千年寂寞的雕花血玉环散出隐隐孤独的红光。就这样又过了很多年,有一天花家的人突然发现凤凰阁内不再闪红光了。于是,着急的花家日夜开工,用了一年时间,终于撤去层层防护。进到阁中才发现,这件稀世珍宝,雕花血玉环,早已经悄无声息的被人偷去了。世人皆以为是花家故弄玄虚,根本就没有这只传说中的雕花血玉环。雕花血玉环自然是有的,不消说,这盗玉之人,正是端木宏。

    再说这《逍遥剑法》。相传曲则全将毕生绝学著成一本名为《逍遥剑法》的书。传说……传说中的话传来传去只有这么一句话。

    少年又往后翻了几翻,见书中有一人物的笔墨是新添,字迹也略略端正,他着意看了看人名,叫做涂清澈。他在这一页上停留许久,直到夜间寒气加重,打出一个喷嚏。他将书藏在怀中,脚下抹油准备开溜。忽而脚步一顿又坐在地上翻起书来。看到书中“叶之洋”那三个字时,他忍不住轻声笑了,这书里果然也有自己的名字,只是书中仅有几行字,尚存大片空白,大概是还未写完。叶之洋禁不住连连点头,心中暗道:“这书还是放在这里,让他继续写下去得好。”

    “嚓~嚓~”蹒跚的脚步声,叶之洋耳朵一跳,速将诸物还原,大大方方走了出去,不动声色地喊道:“噫!掌柜的也不在,店小二也不在,这客栈还开不开了啊?”

    脚步渐急渐近,叶之洋回头一看,来的是个老态龙钟的账房先生。账房先生看上去有些疲累,沙哑问道:“客官,住店哪?”

    叶之洋交了银钱,选了间靠近中间的屋子,心中想着书里的事,闷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胡思乱想,想那个叫做涂清澈的小小少年。

    辗转反侧,竟一夜无眠。

    ☆、六色灵芝

    涂清澈伤病未愈,醒来不久又沉沉睡去。慕容霜睡了半日精神大好,只是不怎么爱搭理人。端木闻玖想起他那日说‘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时的神情,心中一个劲儿的惊慌,他知道他那一声喊,把往日里的情分都撕裂了。他后悔,他心疼,但却不知怎么开口言说。更何况,他确实觉得他不该这样鲁莽,害得那只沙狐与涂清澈差点丢了性命,尽管事出有因,尽管他手中有度。

    然而,受不了这样异常的气氛,端木闻玖还是期期艾艾地出口道:“那……那小沙狐还能活么……”慕容霜良久才答道:“能活。”端木闻玖又问:“那涂兄弟的伤?”慕容霜道:“我们得尽快找到决明子。”端木闻玖又道:“那请柬的事你可知道了?”慕容霜简单道:“知道。我会托人给他们带信儿去。”

    端木闻玖一阵沉默,他看着眼下淤青的慕容霜一刻不停地配药熬药,忽然一下就心软了。他嘴上从不为自己分辩,却全身心地为涂清澈与小沙狐治病,虽然他们因他而伤,可若不是他,他们早已死过好几回了,反倒是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忙。这番想着,正看见慕容霜背了一只竹筐似要出门。他急切道:“你到哪里去?”慕容霜心中微动,一脚跨出门去:“我要到山上采药。”端木闻玖口中嚷着等等,也抓了一只竹筐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向着最高处的山峰攀爬。这是一顶奇峰,山势险峻峥嵘,烟雾缭绕,碎石松土之上木木相护层层落落,竟长了满山的药草,且不时有各样毒虫稀物各处流窜,远远望之不见其端,道不出的神秘诡谲。

    端木闻玖紧紧跟在慕容霜身后,目光在药草和慕容霜的后背间不停流转,冷不丁被碎石滑了一跤,就要跌倒的时候,被慕容霜一个回身拉住了胳膊这才站稳了,惊魂未定地弯下腰来定神喘息。慕容霜微微一笑道:“玖少爷,山中凶险,你先回去吧。”端木闻玖见他笑了,口中语气也似开心,虽不明白他为何开怀,心中也跟着明朗起来,他瞬间活力充沛笑答道:“我不累,我倒要看看这山有多高!”一边说着一边冲在了前头。

    又爬了一会儿,慕容霜看见一株断了花梗的草决明,在那断梗下面,还有一只晶莹洁白的玉佩。从那玉佩的蒙尘看,掉玉佩的人不久前来过此地。慕容霜微微笑着将玉佩捡起,那玉佩上刻着一个霜字,正是自己幼年所戴的那一枚,正是几年前赠与唐本草徒弟决明子的那一枚。他将玉佩收在腰间,心中更加明快,竟轻轻哼起歌来。

    一路上,二人采了些龙胆草、苍术等药草,捉了些蛇与蜈蚣蜘蛛各样毒虫,也见了些还没长好或是已过了采收时令的药草,山间雾气奔腾变幻如牛似马,愈到高处,药草愈是名贵,山势愈是陡峭。二人渐而不支,在一株红松树下停顿小憩。此地共有两株红松,山间相对而生,约有二人合抱之粗,两树枝干相连,苍郁参天,看上去极为奇伟挺拔。端木闻玖摩挲着红松树干,向慕容霜道:“此地竟也能生出如此红松,看上去已经有四五百年了,实在罕见。”

    慕容霜望着这两株参天巨木叹道:“红松一身是宝,生来便是栋梁之材,可怜偏偏生在了此地。”

    端木闻玖笑道:“亏得生长在此,才得以安享数百年。”

    慕容霜笑而不辩,转身往树后寻去。端木闻玖见慕容霜蹲在树后久不出来,便也寻到树后。原来慕容霜正在揪着一扇小叶仔细观看地上的一株顶着鲜红浆果的山参。端木闻玖看着迟疑不决的慕容霜,问道:“不挖么?”慕容霜道:“这支山参已经长了二百多年了,品类极为珍贵,若是能再长上二百年……此时挖了它,当真可惜。如此上等的野山参,如若不挖,也是可惜。”端木闻玖却不知,慕容霜心里另有一番计较,既然决明子来过此地,那这山参便没有他看不到的道理,这山参既然还在此地,就说明他有心留住这株山参,而慕容霜本意是要把这山参挖走的,眼下这山参虽然难得,可若论珍奇,更为难得更珍贵的慕容霜也见过不少,挖了便挖了,所以毫不在意眼下这只山参,只因决明子的缘故,想起许多旧事来,一时感慨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手。

    端木闻玖见慕容霜心情大好心里也莫名高兴,呆呆地蹲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望着他,见他疑问地看向自己,随口胡诌道:“说不定山顶会有更好的山参呢。”

    两个各怀心事,又登起山来。过了一阵,端木闻玖欣然道:“晚霜,我们莫不是到了仙境了吧!”慕容霜抬头望去,果见山间清秀无比不见了雾气,草土渐稀多是大块大块的石头,回头再向下看,只能看到叠在一起的白色雾气,像是一顶山尖浮在雾气之上,果然如仙境一般。

    块块大石形似阶梯,二人拾级而上,直攀到顶。端木闻玖到达山顶,顺手将竹筐扔在一边,便仰躺在大石之上不再动弹。山顶只有一间屋大小,慕容霜四下看了一看,只觉南面一块长形石块显得十分突兀,石块窄且长,尺余窄,丈余长,自山顶隔空伸出来,甚是奇特,正要上前去看时,听得身后端木闻玖慨然叹道:“乐哉!快哉!天之苍苍!快哉!乐哉!云之采采!”慕容霜仰面向天而望,果见碧空浩渺无边,相形之下肉身微若毫末,不过沧海一粟。他心中许许多多的挂念心事,年幼时的艰辛,父母的早亡,噬月琴沉重的秘密,所有爱恨怨怼一一消解,都在风中山巅消失得无影无踪。

    凉风之下的衣衫不停变幻勾勒着慕容霜俊美的身形,他衣袂翩翩白发凌乱,面上卸下了许许多多的伪装,毫无隐藏地望过来。端木闻玖心中悸动不已,也静静地回望着,他脑中嗡嗡作响,心事像一张拉满弦的弯弓。最近的事接二连三,不断朝他炙热的心上泼冷水,把他一腔热血压了又压,此时又一次与他单独相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一次肆意生长,痒痒地骚弄着每一寸肌肤。即使是这样静静望着,都仿佛有千万种滋味覆在心头。他的身体又一次先于他的思想行动了,这一次,他轻轻地抱住了他。不过这一次他清醒得很快,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然而,有一双手轻轻地抱住了自己僵直的后背,一头白色的长发慢慢埋进了自己的肩颈,那张自己想了千回万变的脸此刻正紧紧贴着自己的头颈。他的心突突突跳个不停,整个人都被烧得通红。遗憾的是,这个意味不明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两个人也都没有对这个拥抱作出解释。

    两个人并肩望着天边。此刻正是落日时分,红日彤红似火,将左右云团晕染得变幻万千。左面一只振羽凤鸟,气息磅礴而华美,右面一条蜿蜒长龙,神采奕奕栩栩如生,一龙一凤皆来争那红日,不多刻云腾变幻,龙与凤却都消散了,只剩红日渐渐隐入山下。眼前山巅绝景,身旁美人在侧,一切如梦似幻,脚下云雾翻腾,化成蒲团形又变成阶梯状,似乎踏上去,便可羽化登仙。端木闻玖一时分辨不明,不觉痴痴然道:“晚霜,此去便可成仙罢”,抬脚便欲往崖壁去,慕容霜本就是至情至性之人,此时亦有些痴茫,只随着他一同踏上探出山巅的长石之上。

    二人还未站稳,只觉得脚下长石松动似要跌落,瞬间长石朝下砸了下去,山体峥嵘,耳边山石呼啸,端木闻玖幡然醒悟,知道此番定是必死无疑,忙将慕容霜护在怀里,只等跌个头破血流,希望能保住慕容霜一命。这一跃一跌一护对慕容霜来说着实突然,转换了好几门心思,银链出手之时心中已经觉到为时已晚……正绝望间,慕容霜忽觉那银链被什么当住,当下不敢怠慢,握住银链集中全力一挣一荡一甩脚下一蹬连同端木闻玖一起弹上山来。

    二人跌坐在山石之上皆是惊魂未定,怔怔地对望着半晌,终于露出劫后余生的笑脸。慕容霜摸了摸腕间的血玉环,开口笑道:“玖少爷,这只玉镯或许真的是件神物,我刚才仿佛看见它在发光。”端木闻玖并不当真,打趣道:“恭喜你的武功更上一层楼,这样的险境都能化险为夷。”

    且说慕容霜在跌下山时,曾瞥见一物,这时思想起来,倒像是灵芝摸样,忙跳将起来与端木闻玖去寻,果然就在方才那块长石之处,发现了一朵灵芝。这朵灵芝生得甚是奇特,一株之上共有六朵,分别为紫、赤、青、黄、白、黑六种颜色,颜色艳丽分外夺目。

    ☆、唐本草的小徒弟

    涂清澈撞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体内余毒依旧生长,痛楚一日比一日多,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明白自己已时日无多,这一天趁着二人不在便悄悄下山了。他刚走到山脚,便累得满头大汗,这时听得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道:“不打声招呼,就要走么?”

    来人正是慕容霜。他肩上站着小沙狐,看见涂清澈便一头扎进怀里,忽闪着大眼睛蹭来蹭去,涂清澈摸着它的大耳朵,向慕容霜话别。末了,慕容霜从怀中摸出一只木匣交到涂清澈手中:“这个留给你防身,你莫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涂清澈打开木匣,见是一只做工精巧的连弩,犹豫了一下收在怀中。

    正晌午,万物昏昏欲眠。苍穹湛蓝,浮云悠悠而动,时有飞鸟匆匆而过。阳光透了树隙盖在身上,似是暖暖棉被。忽然,耳边好像有什么轻微的响声,涂清澈猛然睁开眼睛,倒退了两步向头顶的树丫仔细地寻找,果然,在高树的一段树丫之上有一个人正枕树而眠,发出轻微的鼻息声音。

    踏上树干这才看清了,树丫之上睡着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涂清澈见她衣着华美,眉目清秀,却不知为何睡在这里……不管怎么样,睡在高树之上总是不妥的,姑娘姑娘唤了几声,却不见回答,涂清澈一时没了主意。

    那女子慢慢醒了,缓缓睁开双眸,却瞧见一个白衣公子正望着自己发呆,只见那白衣公子黑发如墨,一双轻扬眉,一对秋水目,两片薄唇微微开启,体肤苍白单弱似病,再看那对眸子,汪汪然似欲滴出泪来,像是画中人物一般,她以为定是那梦中佳人来相会了,于是笑嘻嘻捧了这脸便印了一记香吻,口上略觉轻软,一股淡淡药草味道幽幽送了上来,女子惊觉并非是梦,当下红了脸面索路欲逃,慌忙间一个趔趄,栽下树去。

    涂清澈见那女子的眉目间像极了自己的母亲,怔忡间冷不丁被她亲了一口,愣住了神。等到那女子掉下树去,一声落地响伴着一声喊疼,涂清澈这才醒过神来。

    “姑……姑娘,你没事吧?”涂清澈见那女子跌坐在地上,双手护着膝盖,裙衣之上渐渐淡出来浓浓的血迹,显是跌破了腿脚,却不知有没有伤了筋骨。

    “没……没事”那女子羞得满面通红垂头道, “方才那树上藏有一只小木箱,烦请公子代我拿来。”

    涂清澈忙应了去,果见枝叶重叠之处挂着一只上锁的红木小箱,上手一提,便吃了一惊,那木箱重得出奇。

    那女子打开红木箱,朝涂清澈看了一眼,涂清澈会意背转过身来,向外走出两步。虽然匆匆一瞥,但他很清楚的看到小红木箱内,瓶瓶罐罐并着些针物皆为医者所用,这倒罢了,那里面所列之物各个奇特稀有平生未见,绝非一般医师能比。仅半柱香,就听见那姑娘说包好了。涂清澈心中暗道,这姑娘医术如此高超,恐怕大有来头。正要开口问她,没想到却被她抢先了。

    那姑娘笑嘻嘻地向他招手道:“多谢这位公子,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在哪里?你不要离我这么远,你坐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涂清澈只觉得这姑娘笑得异常僵硬,她将一只手藏在身后不知是有什么阴谋,这诡计如此拙劣,亏她做得出来。涂清澈假装不知,慢慢走过去坐下。

    果然他一坐下,那姑娘就将一方手帕朝自己脸上捂过来。涂清澈一抬手将那手帕打在地下,拿住了他的手腕双眸冷清道:“你要做什么?”那姑娘手上吃痛,面上红红白白煞是好看,她支支吾吾道:“谁让你多管闲事扰人清梦!还……还……害得我跌破了膝盖!我当然不能让你好过!”涂清澈头脑有些发昏,他咬牙问道:“你手帕上涂了什么!”那姑娘迟疑地打量着他:“只不过是蒙汗药,你……”原来被涂清澈打掉的手帕正落在他面前的草地上,此刻热气上腾将上面的毒气熏进了他的口鼻,这股辛辣的气味诱发了他体内的毒,激得他浑身疼痛四肢发麻。

    那姑娘很快摆脱了涂清澈的桎梏,她没有逃走,蹲在地上仔细看着不断发抖瘫在地上的涂清澈。她心中充满疑虑,拉起他的手腕给他号起脉来。许久,那姑娘徐徐道:“好奇怪,你中的毒好似是我下的。”

    涂清澈想说话,却痛得满地打滚。那姑娘打开红木箱,喂了他一颗大红药丸,燃了一根香烛,熟练地除尽他身上衣衫,取针封了他几处穴道,自木箱取出一只木柄小刀,准确无误地划在了当日慕容舒三枚毒针所击中的地方。她自一只瓮中取出三只小虫,放在了那三道刀口上。那小虫初始扁扁的只有指甲大小,不一会儿便吸饱了血,变得圆滚滚三四个大。她用刀刮下小虫放回瓮中,又麻利地将伤口包好,顺便帮他穿上了衣服。

    只一会儿功夫,涂清澈身上便轻松许多。这姑娘的医术或者说这姑娘的解毒之术实在是高出慕容霜太多。武林中竟然有这样的人物,还是这样年幼的弱女子。他将能开口说话,便一连串地问道:“你是谁?为何说我中的毒是你下的?你怎么会解这毒?你认识慕容舒?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那姑娘收拾完满地狼藉,揉着自己受伤的腿向涂清澈认真道:“你话忒多。若想长寿,就不要过多思虑。”

    涂清澈心中念头杂生,他艰难执拗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那姑娘道:“我是谁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你肯定认识我师父,我师父叫做唐本草,我叫禾儿。你怎么会中百日骨香丸的毒?你也认识我义父么?”

    涂清澈看她说得轻松,完全不像谎话。她竟如此淡然地说起这样一种歹烈狠心的毒。悬壶济世的名医唐本草已经收了一个不正经的大徒弟,几时又收了一个这样心肠坚硬的小徒弟?!

    两人身上都有伤,倚着树面对面说起话来。涂清澈蹙眉道:“我怎么从没听过唐本草还有一个小徒弟?”

    那禾儿神色平淡:“我不得我师父喜欢,他自然不肯跟别人说他还有一个小徒弟。”

    涂清澈神色黯然,似是在问她,又似在问自己:“不喜欢,不喜欢又怎么会收你做徒弟呢?”

    禾儿:“我打小便跟着师父,听师父说我是被爹娘遗弃的,他救我时我还不会爬。他一开始并不教我医术,我只好偷偷地学,后来他大概看我学得越来越不像样,还越走越歪,所以才答应收我做徒弟。”

    涂清澈笑道:“‘越走越歪’,是不是你研究的那些东西非但不能救人治病,反而会毒害性命。”

    禾儿认真看了他一眼,垂头道:“你说得不错,我在救人上没有天分,不像我的师兄……”

    涂清澈闻言变色,堵住她的话头:“你在害人上很有天分。”

    禾儿并没有察觉涂清澈的异样,接口道:“我喜欢养那些毒虫毒物,也喜欢做奇奇怪怪的□□暗器。师父总不许我动那些,但我只是喜欢侍弄它们,并没有拿它们害人。不过后来有一次,我养的小蛇偷偷跑出去咬死了师父的病人,师父勃然大怒,把我关了三天三夜,还把我养的那些虫草都毁掉了。”

    涂清澈心绪复杂道:“他……他那也是为你好。”

    禾儿面上犹带忿恨:“那个病人根本是救不活的,但我差一点就被饿死了。后来我趁师父采药的时候叫来阿黄,让它帮我刨了个洞偷偷溜了出去。后来逃走的时候,正遇上一伙歹徒,差一点被人杀掉。”

    涂清澈扶额叹道:“疯丫头!”

    这一句话疲惫沙哑地声线里带着些许怜爱,让听的人心潮起伏。禾儿偷眼瞧了瞧涂清澈,脸莫名其妙有些发红,她垂头看着草地道:“幸亏我遇到了我义父,是义父救了我。”

    涂清澈半晌没有接话,他口中干燥,犹豫道:“你义父慕容舒是个什么样的人?”

    禾儿甜甜笑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很疼我,给我买最好看的衣服,最好看的首饰!”

    涂清澈看着与娘亲有五分相似的禾儿,心思越拉越远,又忽地一下扯了回来,他话中颇有嘲讽:“他肯定与你师父不同,非但不反对你养那些毒虫,还帮你越养越多。”

    禾儿不快道:“你不要毒虫毒虫的乱叫,若不是它们,你方才不痛晕过去才怪。什么是有毒?什么是无毒?你口中的那些毒虫毒物,恰恰也是治病救命的灵丹妙药!”

    涂清澈冷笑道:“我若不是吃了‘百日骨香丸’这样歹烈的毒,又会需要这些‘灵丹妙药’?”

    禾儿神情间颇有愧疚:“我并不知道它怎么会施到你的身上。有一天,我听义父说起一种□□,说那毒奇怪得很,中毒与毒发皆悄无声息,中毒之人诊断不出中毒,反而身体康健与平时无异,但一旦毒气抵心,立刻毙命而亡,只在指端留有淡淡的含笑花香。我好奇得很,便想着做一份一样的出来。不过我没有找到含笑花,便在义父门前种的苏合香园里摘了些苏合香。”

    涂清澈不悦道:“你义父在门前种了许多苏合香么?”

    禾儿笑道:“是啊。他喜欢苏合香,种了满院子的苏合香。他还喜欢画苏合香,他笔下的花儿美得像活了一样,像是个少女般千姿百态。”

    涂清澈心中此起彼伏,再说不出话。禾儿见他神色不愉,轻轻问道:“你也认识我义父吗?”

    涂清澈不知该从何说起,几度想把话吞进肚子里,却不可遏制地一倾而泻:“我认得他,他是乌头帮的帮主。他杀了我母亲,他也几乎杀了我。他还给他手下服下了百日骨香丸,逼迫他人为他卖命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