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两人依偎在一起,像两头兽在相互取暖,久久的不想动弹,因为彼此都知道,当第二天来临,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勤奋的感觉……
☆、陡生变故
鼓声雷响,风扬旌旗,铁蹄撼动大地,远处只听战鼓声一收,遥遥回声往天际淡去,正午时分,四十万大军肃然结集于鸿门下,两道分立,貌为迎宾,实为戒备。
刘季于车内正冠,两侧文臣武将翻身下马,将华盖马车的门帘子一打,刘季躬身,将手搭在车下苍白脸色不住发抖的曹无伤伸出来的手上。
鸿门寂静无声。
刘季抬眼望去,只一眼便认出那两侧大军拱卫之下遥遥而立的项羽。
项羽一身玄色武袍,脊背笔直,高大的身形和非凡的气度宛如睥睨天地的王者。刘季的心猛的一抖,突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自己已经到了该耳顺的年纪,但是长安侯却是正当年!
项羽侧旁唯一一个和他并肩而立的俊朗少年同样做武将打扮,一身淡蓝衣袍,随意的站姿不似项羽那般气势威严,双臂交叉抱着一柄五尺长刀,此时正好微微抬眼像刘季望过来,一双干净清澈的眸子里头凝着寒冰。
双目一对,刘季讶然,那少年郎竟是虞楚昭!
这般一见,刘季竟是不能认出此人来,少年身姿挺拔修长,眉眼飞扬,竟是隐隐透着造化天然、钟敏灵秀之气。
项羽沉默不语,双眼随着刘季一步一步的靠近慢慢眯起来。
刘季明显老了,自从彭城分兵之后,前后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这个善于人前示弱的中年男人好像直接就步入了老年,开始佝偻的身躯完全没有再度跨马征战的力量。
虞楚昭打量着刘季,这人现在双鬓斑白,脸上满是时光刻上的深深的凿痕,仿佛一个随处可见的田间老翁,但虞楚昭却从那双开始泛黄浑浊的眼眸之中看见了枭雄的才有的野心。
虞楚昭忍不住微微侧过脸看自己身边的项羽,视线凝在他转折锋利的唇线上。
项羽还是风华正茂的少年英雄的模样,时光只是将他磨砺的更加凌厉,并没有像大多武将那样,变作一柄包裹在鞘内的锋利兵戈,项羽依旧锋利如同刚开锋的神兵利器,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虞楚昭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提醒边上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开始走神的项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少顷,项羽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项羽声音浑厚,硬朗的声线低沉平稳,叫人辨不出这句话中的情感虚实。
刘季步伐不易察觉的一顿,望向项羽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全场恐怕只有他听出了项羽声音之中的肃杀之气,还有那尾音之中的一丝复杂。
那声音在告诉他,天下之争本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
所以,你不仁,我不义,怨不得谁。
中帐设宴,外头兵戈林立,绝佳的讽刺之意。
虞楚昭仰首饮下杯中残酒,正要抬手再斟,手腕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
项羽面色微红,呼出一口酒气:“身子没大好,莫多饮。”
虞楚昭手微微一抖,险些跌了酒盅,讪讪放下杯子,心思百转。
项羽这话当真只是字面意思?还是别有深意?
天下未安定,鹿死谁手尚未知,不可轻举妄动……
虞楚昭抬眼,打探的望身侧大马金刀坐着的项羽,项羽却不转头看虞楚昭,只是淡淡在下手席间一扫,视线在范增那处微不可查的一顿。
虞楚昭心下立马了然了——项羽显是知道了他私下里和范增的计划。
只是现在虞楚昭也看不出项羽的意思,这是赞同还是反对?
若是赞同,为何说出刚才那番别有深意的话?若是反对,为何又不提前制止?
虞楚昭一瞬间茫然了,范增眼角几次瞄过来观察虞楚昭的神色,虞楚昭却未有任何表示。
酒过三巡,在场气氛渐热。
刘季佝偻着背离席,对项羽拱手作揖,态度可是谦恭的十成十:“臣听闻长安侯还未娶亲纳妾,便给侯爷献上几个美人当做礼物,贺喜侯爷击败强秦。”
这一席话与其是对项羽说的,倒像是对虞楚昭说的。
项羽从眼角瞄身侧端坐着的虞楚昭,但是自家军师那张脸上面无表情,不见丝毫不悦。于是项羽气闷了。
刘季话音刚落,楚军在座饮酒的文臣武将动作皆是一顿——恐怕天下都知道他们军师和长安侯是一对,这送女人来是想嘲弄一番?这刘季是不想活了?要么就是听闻之前长安侯和军师闹翻了的消息,赶紧送了美女过来,想就此岔开军师和长安侯?
刘季半弓着身体,嘴里说着话一边一双三角眼却是悄悄的瞄虞楚昭。可惜,不论是虞楚昭还是项羽,两人都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同时面无表情。
刘季只好露出讨好的笑,决口不提那“娶亲纳妾”的话题,只是道:“侯爷军中鲜有娱乐,这些美人倒是各个能歌善舞,不如让她们进来表演歌舞,给各位大人们助个兴?”
虞楚昭眼睛一眯,心道刘季这招就是单纯为了膈应他?还是另有打算?若是其中藏个刺客……
项羽沉默不答,虞楚昭便抢先一步笑道:“慢,这事情不急。”
项羽往虞楚昭身上瞄一眼,神情高深莫测。
虞楚昭立马回给项羽一个——你滚,小爷是担心有刺客的表情,项羽又不乐意了。
虞楚昭一抖袍摆离席,一边缓缓往身形佝偻、露出老态的刘季身侧走,一边道:“武安侯这礼送的可不对啊,叫我们侯爷如何感收?”继而面对刘季站定,不等刘季开口,又道:“敢问这些个美女可是武安侯您从咸阳选来的?”
刘季试探两人当前关系一计不成,叫美人进帐献舞又不成,只得作罢,苍老的面上有些灰暗,道:“这个……全都因为听闻长安侯……”
虞楚昭潇洒的一摆手示意刘季莫再往下说,似笑非笑的逼近刘季:“敢问如今关中、咸阳是谁的地盘?您挑选美人献礼来,敢情是当咸阳自个儿家了?”
刘季赶紧抬头看项羽,项羽却只是低垂着视线望着自己面前的案几,单手把玩着酒盅,看上去似乎是完全没在意堂中两人的问答。
刘季错开面前拦路的虞楚昭一步,对着上首的项羽躬身作揖,满怀深情唏嘘道:“臣万万不敢如此,当初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先入关……”
虞楚昭冷笑,转身一手搭在刘季肩上,贴近道:“武安侯过谦了,只是这话怎么听起来是来叙旧、换交情?”
刘季赶忙又对虞楚昭作揖,其实是为了甩掉扣在他肩胛上的手,恭敬解释道:“臣和长安侯是一同抗秦的友军,叙旧攀交情那是万万不敢的,臣不过是一直仰慕长安侯勇武善战,功勋盖世,遂不自意。”
虞楚昭心道,这还溜须拍马起来了,两个人同是楚怀王封的侯爷,如何就成了将军与臣的关系了?
“哦?怎么就没想到自己能先入关中了?河南好打的很,主力在河北,侯爷就想不到自己能先入关?选路线的时候怕是已经打算好了吧?”虞楚昭嘲讽。
刘季脸皮当真厚的很,一点没有尴尬,褶皱在脸上堆出一个受到了极大冤屈的表情:“这是当真没有想到啊!长安侯威武勇猛,哪里是臣能比得上的?自然想不到啊!”
虞楚昭忍着翻白眼出去的冲动,心说刘季这马屁拍的也是绝了……
刘季哭喊完毕,直道自己那忠于项羽的心日月可鉴,说的就差赌咒发誓了,末了补充道:“绝对是有小人从中作梗,才叫将军误会了臣啊!”
虞楚昭咬牙切齿——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刘季这番鸿门说辞简直可以用在谈判教科书里头了!
先是勾起往事,套近乎——两人原来是战友,这话放在前面,怎么说也不好意思翻脸了吧?何况项羽还本来就是念旧的人!
然后一通溜须拍马,说的项羽那就是只有天上有的神人!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最后就是化必然成偶然!小人挑拨离间那是个巧合,楚汉对立却是必然事件,这一招便是大事化小,又在政治形势上打马虎眼,生怕项羽认识到两人已经是对立关系!
虞楚昭站在刘季背后,龇牙咧嘴的赶紧给项羽使眼色——别被刘季这厮骗了!
项羽沉默的喝酒,视线在表情怪异的虞楚昭和端着一脸正气的刘季脸上来回转着,看上去像是想笑似得,但是最后他只是漠然道:“欲霸关中之地,这话可是你左司马的曹无伤之言。”
刘季那张本就透着灰败的面色再变。
虞楚昭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项羽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曹无伤根本没说过刘季要占领关中的事情,确确实实就是一心向着刘季的,项羽一句话却已经是要了那个忠臣的命,正好除去刘季手下的一个谋士。
虞楚昭又感慨——你他娘的为毛不说是张良说的!让刘季和张良开撕去才好!
项羽眼神飘下来——说是张良,刘季也不会相信。
虞楚昭白眼一翻,项羽话已出口,只得作罢,于是眼神向范增飘过去,下巴微微一抬,示意范增——出去说话。
范增下巴上花白的胡子一颤:“既然武安侯觉得席间无趣,老朽便去给席间诸位安排个表演?”语毕便望向不动声色的项羽。
项羽没有任何表示,于是范增颤颤巍巍的起身,旁边站着的侍从连忙给他递上拐杖。
虞楚昭投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走路还需要拐杖了!?
范增回给虞楚昭一个眼神——这是叫人放松警惕。
一会儿之后,虞楚昭也借故离开军帐,一眼便瞄见角落里头鬼鬼祟祟的范增和项庄。
虞楚昭凑过去,一手拍在范增肩上,老头一个哆嗦,转头便瞪虞楚昭。
虞楚昭小声道:“舞你妹的剑啊!改计划,派人去鸿门到霸上的路途中埋伏,等刘季开溜的时候在半道上击杀,叫人装成流散的秦军或者流寇,莫叫人知道是我们手上的人!”
范增一愣,旋即道:“这就放人跑了?”
虞楚昭眼角中看见樊哙正大步从刘季留在外头的侍卫中间往设宴地走,赶紧快速道:“快,要来不及了!记着,万万不能叫人知道刘季是我们的人杀的!不然跟着侯爷的各个诸侯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