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我怔怔地自语起来:“怎么,来到菜园子啦!”
“嗯,”三裤子一屁股坐到餐桌旁,悠然地接过服务员小姐递过来的菜谱:
“啊,哥们,我还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据朋友介绍说,这里的疏菜很有名气,
都是现吃现摘,不施任何化学肥料,绝对的绿色食品啊,哥们,想吃点啥啊?”
“随便,随便!”我完全被这怡人的美景所吸引,哪里还有心思胡吃海喝:
“随便,什么都行啊!”
“哼哼,”三裤子面呈难色:“随便,什么都行?这,哥们,你倒底想吃点
什么啊?”
“先生,”见三裤子迟迟点不出菜肴来,手握笔纸的服务员小姐大大方方地
建议道:“先生,我们这里有一道最有名的特色菜!”
“哦,”三裤子放下菜谱:“什么特色菜啊,给我介绍介绍吧!”
“好的,”服务员小姐小嘴冲着玻璃窗外的绿地一呶:“呶,先生,莳新的
野菜,应有尽有!”
“嗨,”三裤子冷笑道:“原来就是小毛菜啊,这有什么吃头啊,没劲!”
“先生,我还没介绍完呐!”服务员小姐继续道:“莳新的野菜,蘸上我们
饭店特制的调味品,……”
“哼哼,”三裤子摇晃着二郎腿:“蘸什么,还不都是小毛菜,哇,”三裤
子无意中扫视一眼菜谱:“我的天,你们店,想宰死谁啊,一盘小毛菜,咋这么
贵啊!”
“先生,”服务员小姐瞅了瞅菜谱,抹满香脂的小脸有些臊红:“先生,这
盘特色菜,调味品,很贵的,……”
“再贵,也得有点谱啊,这,这,一盘小毛菜,就敢要好几百元啊,你们干
脆抢钱去算了!”
“先生,”服务员小姐面庞愈加绯红起来:“这调味品里面,有新鲜的初
乳!”
“啥,”我大吃一惊,呆呆地望着服务员小姐:“初乳?谁的初乳,大奶牛
的初乳?”
“不,”服务员小姐撩了撩秀发,小脸蛋红胀得尤如熟透的大栗子:“先
生,不,不是奶牛的,是人的初乳,……”
“哈哈哈,”听到服务员小姐的介绍,我怦然心动,不由得起想乌日额来:
啊,哺乳期的少妇,那乳汁,真是绝好的饮料啊!
“真的啊,”三裤子一脸淫相地盯视着服务员小姐:“人奶,怎么吃啊?嘿
嘿!”
“先生,”服务员小姐腼腆地点弄着手中的油笔杆:“我们店聘用了正值哺
乳期的小姐,她们,如果先生需要,她们,会现场,挤的,先生,要不要来一盘
啊,尝尝鲜啊?”
“呵呵,哺乳期的小姐,现场挤,嘿嘿,新鲜,新鲜,……”三裤子冲着服
务员小姐淫笑道:“那,好吧,就来一盘,尝尝鲜吧,我倒要看看这道好几百元
的小毛菜,有什么新鲜的,呵呵,”
“好的,先生,”服务小姐继续问道:“还需要不需要别的什么菜啊,”
“哦,哦,”三裤子心不在焉地又随意点要了几盘菜肴,末了,又吩咐道:
“小姐,再给我们来两杯冰镇的鲜啤酒!嘿嘿,”
“好的,先生,”服务小姐唰唰地记录着:“先生稍等,菜和酒,马上就上
来!”
“呵呵,”待服务员小姐走出小木屋,三裤子冲我神秘地微笑道:“呵呵,
哥们,这我可头回听说啊,山野菜蘸人奶吃!哈哈,新鲜,新鲜,从来没听说过
啊!”
啪——,啪——,啪——,数盘盛着水灵灵嫩野菜的小瓷碟相继摆放到餐桌
上,冰镇的鲜啤酒也用托盘端了上来,然后,服务员小姐冲着门外,小手一扬:
“大梅,进来服务吧!”
“嗳,”随着一声娇羞的应答听,一位身材丰满,但穿戴却比较朴素的年轻
少妇,满含娇态地走进小木屋,我和三裤子不约而同地将淫邪的目光,聚焦到少
妇的身上:“呵呵,小姐,请坐!”三裤子笑嘻嘻地拽过一把椅子,少妇微微一
笑,很是拘谨地坐下身来:“谢谢大哥!”
“先生,请用餐吧,我出去了,”服务员小姐冲着我和三裤子甜甜地一笑:
“如果还需要什么,请按电铃,我会随时进来服务的!”
“谢谢,”我向服务员小姐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停滞在少妇的胸脯上,见
我色迷迷地盯视着自己的丰胸,少妇难为情地低下头去,三裤子则咧着大嘴,粗
野地推了少妇一把:“大梅,别不好意思啊,开始服务吧,来,”说着,三裤子
便将大掌伸向少妇的胸乳:“来,亮亮灯吧!”
“哦,大哥,我自己来!”在三裤子生硬的拽扯之下,少妇大梅红头胀脸地
解开外衣,扑楞一下,一对美艳的丰乳陡然呈现在我的色眼之前,颤微微的乳头
溢淌着星星点点的乳汁:“啊——,”我不可抑制地长叹一声,手指尖哆哆乱抖
地溜将而去,在小巧的乳头上轻轻地划抹一下,然后,塞进嘴巴里,吧嗒、吧嗒
地吮吸起来:“啊,真甜啊!”
“嘻嘻,”大梅低附着脑袋,小手伸向小瓷碟,抓过一枚菜叶,像模像样地
涂抹着汁液漫溢的乳头,然后,将挂满汁液的菜叶,讨好地递向我:“大哥,
呶,应该这样蘸着吃!”
“谢谢,”我忙不迭地接过菜叶,得意忘形地塞进嘴里,连咀嚼都忘记了,
哧溜一声,便吞咽而下,然后,自己拣起一枚菜叶,模仿着大梅的样子,贪婪地
涂抹着。
“啊——”我一边涂抹着大梅的乳头,一边狂饮一口冰凉的鲜啤酒:“哇,
爽,爽,真爽啊!”
“嗨,”三裤子则不耐烦地扔掉菜叶,大嘴巴凑到少妇的胸前,正欲叼咬溢
满汁液的乳头,大梅慌忙护罩住:“大哥,不能,不能,这不在服务项目之中
啊!”
“嗨,他妈的,”三裤子不容分说地推瓣着少妇的手掌:“什么不在服务项
目中,什么啊,我给钱,老子有钱,我给钱!”
“大哥,”少妇依然死死地罩护着乳房:“如果你真的想直接用嘴啯,那,
得另外打小费!”
“行,他妈的,”三裤子顺手掏出一张钞票来,啪地拍按在餐桌上:“呶,
给,够不够啊,操!”
“够——了,”少妇大梅毫不客气地抓过钞票,然后,乖顺地移挪开手掌,
将美艳的丰乳,奉献到三裤子的嘴边:“呶,大哥,你就随便啯吧!”
“哈,”三裤子一把捧住少妇的美乳,大嘴一张,咕叽咕叽地吸吮起来:
“啊,这才叫过瘾呐,刚才,那叫啥破玩意啊,蘸来蘸去的,那点奶水,还不够
他妈的闲打牙的呐,哎,”三裤子冲我挤了挤眉毛:“哥们,过来啊,一人一
个,一起啯呀!”
“嘿嘿,”我也扔掉菜叶,捧住少妇大梅另一只酥乳,与三裤子一起,毫无
羞耻感地、咕叽咕叽地吮啯起来。
……
小镇的生活是沸腾的,人人都是忙忙碌碌,日子过得甚是充实,决不像我,
无所事事,闲极无聊,度日如年。老姑尤其如此,她几乎每天都有人邀请,乐此
不疲地参加各种各样的婚丧嫁娶的宴会。租赁土地的费用,很大一部分都投入到
这种毫无意义的“礼尚往来”之中,这不,我敬爱的八爷安然地故去了,不意之
中,老姑又来了一份数额不菲的“礼钱”!
“力啊,来,试试这身衣服,”临行之前,老姑当然要如此这般地将我刻意
装扮一番,直至她感到心满意足为止,在老姑的心目,我是她的骄傲,更是她引
为自豪的炫耀,逢人便不厌其烦地介绍道:“嘻嘻,这是我大侄!”
望着老姑那份激动,那份得意,那份光荣,使我不由得想起当年,奶奶背着
我,走东家、串西家,逢人便说:“呶,这是我大孙子!”
“嗯,好啦,”老姑仔细地端祥着我:“咂咂,我的大侄,长得真漂亮,越
看越受看,嘻嘻,”说着,老姑踮起脚尖,捧住我的面庞,爱情绵绵地吻了我一
口:“啊,我的大侄,姑姑真是稀罕不够哇!走吧,”
肆意亲吻一番,老姑又整理一下我的衣襟,然后,挎起我的手臂,无比骄傲
地走向八爷家,参加一场据说是规模空前盛大的丧礼去了。
八爷家并不宽敞的院落里人山人海,悬系在大柳树梢的高音大喇叭播放着剌
耳的哀乐,刚刚搭设起来的灵棚挂着巨幅的挽联、摆满了硕大的花圈。灵棚前巨
大的、油彩纷呈、做工考究的棺椁格外引人注目,此刻,痛快淋漓地豪饮了一
生、随心所欲地滥赌了一世的八爷,安祥地酣睡其中。
在棺椁的东侧,按照辈份的尊卑,穿着不同的丧服,高低错落地跪着八爷留
下的子子孙孙们,每当有乡邻前来吊丧,一挨跪在八爷的灵位前,这些子子孙孙
们便与吊丧者一同,咕咚咕咚地往前面的塔塔米上捣磕着早已撞木的脑门。
“上祭喽!”
响头磕过,吊丧人终于如卸重负地爬起身来,伴随着司仪装腔作势的吆喝
声,吊丧者大手掌一摆,诚慌诚恐的跑堂小二忙不迭地端过一盘我从来没有见识
过,更没有品尝过,当然也就叫不什么名字来的美味佳肴,递到吊丧人的手中,
吊丧人接过瓷盘,冲着八爷的灵位,让我莫名其妙地嘀咕一番,然后,毕恭毕敬
地将瓷盘摆放在早已堆满大小瓷盘、碗碟的木案上:“八叔,这是五侄的一点心
意!”
“嘿嘿,”望着这乱纷纷的场景,我茫然地嘟哝道:“八爷早死得好好的
啦,再好的菜,也没法吃了!”
“嗨,”老姑推了我一把:“大侄,严肃点,这是留给八叔到阴间享用的!
大侄,准备好,快到孙子辈啦,轮到孙子辈上祭的时候,你可是头一个上场哦,
喂,大侄,到时候,你知道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啊?”
“是呀,该说些什么啊?”听到老姑的话,我的确为难起来,平日里神侃胡
擂、天南地北,可以三天三夜滔滔不绝的我,此刻,在八爷的葬礼上,却不知道
说些什么了!
“力啊,快,该你了!”我正苦苦地思忖着上场的台词,老姑突然将我推出
人群:“大侄啊,还傻楞着干么呐,快去给八爷上祭啊!”
“八爷,”在老姑的推搡之下,我踉踉跄跄地走到八爷的灵位前,八爷的子
孙们见状,纷纷向我投之以无比敬畏的目光!啊,人啊,还是有钱好哇,连他人
瞅视你的目光,都迥然有别:“小力子,二叔替八爷,谢谢你啦!”
“力哥,谢谢力哥给爷爷上大祭!”
“……”
“八爷,”给八爷咚咚咚地磕过一番大响头,我站起身来,望着周围人们热
切的、羡慕的、充满钦佩的目光,我紧张的心情稍微有些放松,咳咳地清了清咽
喉,便顺嘴胡诌起来:“八爷,我敬爱的八爷,你是镇上大名鼎鼎的老革命,为
建立新中国,立下了不可磨灭的丰功伟绩!”
“哗——,好!”人们咂咂赞叹道:“说得好,说得好,看,还是人家城里
长大的人,说话,就能说到正经地方!好,好!”
“八爷,”我继续东拉西扯道:“八爷,你虽然德高望重,却平易近人,从
来不居功自傲,主动接近人民群众,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你为人心胸坦荡,刚
正不阿,……”
“好,好,说得好,”见我没完没了,司仪有些不耐烦,是啊,我一个人如
此滔滔不绝下去,别人怎么办?你看吧,身后等着给八爷上祭的人,都排出大院
门外的马路上了:“上——祭——喽!”
司仪一声长喝,非常讨厌地打断我的临场发挥,跑堂小二端着不锈钢托盘,
走到我的面前,我抓过盘中的酒瓶:“八爷,大孙子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与八爷
喝酒的事情,是八爷启蒙了我,教我学会了喝酒!”
“哈哈哈,”身后传来嘻笑声:“这小力子,说着说着,就下道喽!哈哈
哈,”
“八爷,这瓶人头马,送给您,算做大孙子的一点心意吧!”
“呵呵,这小子,知道他八爷活着的时候,爱喝酒,得,上祭就上了一瓶
酒,”
“城里人尽出洋相,上祭哪有上酒的呀,”
“咂咂,不过,这可是洋酒哟!”
“是啊,人头马,多少钱一瓶啊!”
“咱哪知道哇,咱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啊!”
“……”
“大侄,”待我回到老姑身旁,老姑笑吟吟地掐拧着我的腮帮,脸上洋溢着
无比自豪和空前的幸福之色:“大侄,真有你的啊,又瞎白虎上了!嘻嘻,”
“姑姑,”我不解地问老姑道:“你怎么没给八爷上祭啊?”
“哦,”老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卑微地说道:“力,你不懂,女人家,是
不能上祭的!”
“哼,”我撇了撇嘴:“重男轻女,封建!”
“嘻嘻,”老姑却不以为然:“就这个规矩啊,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啊,女人
不能上祭,所以啊,力,”老姑爱怜地挽住我的手臂,认真地说道:“所以啊,
力,等奶奶老的时候,姑姑就指望你,代表姑姑给奶奶上一个大祭啊,力,如果
没有你,谁替姑姑给奶奶上祭啊!”
“嗨,”我无奈地耸了耸双肩:“什么上祭不上祭的,姑姑,扯这些玩意,
有啥用啊?”
“可是,人活着,不图别的,累了一辈子,死了,总得热热闹闹的啊,哪能
像只耗子,扔出去就拉倒呐!”
“姑姑,”见还是无法说服老姑,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转移了话题,打
趣道:“姑姑,女人不能上祭,这也好,起码,省钱啦!”
“嘿嘿,”老姑冲我妩媚地一笑,继尔,秀眉微皱:“省钱,省什么钱啊,
女人虽然不能上祭,可是,钱更省不下,呶,”老姑指了指木台上一群吹吹打打
的鼓乐手道:“这些鼓乐班,都是你八爷的女儿、侄女、孙女们花钱雇来的,
这,可比上祭,贵多喽!”
“哦,豁豁,”我瞟了一眼木台子:“姑姑,那,你也入股啦!”
“哼哼,”老姑小嘴一咧:“那还用问,这事,还能跑了姑姑么!”
“啊——哈,出殡喽,出殡喽!”
八爷的丧礼达到了最高潮,十多个壮年汉子手提着棍棒绳索等各种工具,大
大咧咧地赤膊上阵,吆三喝四地抬起八爷沉重的棺椁,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在此
起彼伏的哀乐声、唢呐声、锣鼓声中,缓缓地走出院落,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
上,引起过往行人,以及闲杂人等的伫足,许多好事者,索性汇入其中,指手划
脚地尾随在长长的队伍后面。
“喂,吹啊,吹啊,卖点力气啊!”人们喋喋不休地怂恿着吹鼓手们:“吹
啊,你看,老菊子雇的那班人,吹得多卖力啊,咱们本家,咋的也不能让外家给
压住哇,吹,吹,”
“对,使劲地吹,压过老菊子她们那班。”
“如果压过她们,我给赏钱!”
在人们的催促之下,在“赏钱”的诱惑下,吹鼓手们纷纷振作起来,隔着八
爷的棺椁,与另一侧的,由老姑雇佣来的吹鼓手们叫阵般地比试起来,而老姑雇
佣来的吹鼓手们更是不甘示弱,积极应战,于是,在小镇的大街上,上演了一出
规模空前的鼓乐大赛。
“力,”老姑气喘吁吁地追上我:“力,你瞅瞅,姑姑都忙糊涂了,等会,
你八爷下葬的时候,你准备给八爷,扎点什么纸活啊?”
“纸活,什么纸活?”
“呶,”老姑指了指身后装满花圈的大卡车,上面拥塞着色彩艳丽,做工精
细的纸牛、纸牛、纸人,等等:“大侄,这是大家送给八爷的,咱们也不能差过
啊,你好好地想一想,应该买个什么纸活,送给八爷呐!”
“嘿嘿,”望着卡车上五颜六色的各种纸牛和纸马,我略微思忖一番:“有
了,”我笑嘻嘻地对老姑说道:“姑姑,据我了解,八爷生前,除了喝酒,最喜
欢的事情,便是打麻将,得啦,这样吧,纸牛、纸马,已经有人送了,我,就送
给八爷一幅麻将牌吧!”
“哈,”老姑禁不住地笑出声来:“大侄,亏你想得出来,”老姑捋了捋散
乱的秀发:“行,当家的,就照你的主意办吧!走,”老姑扯了扯我的衣襟,下
颌呶向路边一家制花店:“走,大侄,咱们给你八爷,做幅纸麻将去!”
“什——么?”制花店的老板是一个脑袋又大又圆,身体又矮又胖的中年汉
子,听说我要订制一幅纸麻将,圆脑袋可笑地摇晃起来:“没听说,没听说啊,
哪有给老人家送麻将的!真是新鲜,净瞎扯!”
“嗨,”我没好气地催促道:“操,让你做,你就快点吧,该多少钱,就多
少钱,一个子,也不少给你的啊!”
“什么时候要!”
“现在就要,你瞧,”我指了指窗外:“正在送葬呐,急等着用啊,越快越
好,晚了,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圆脑袋面呈难色:“一百多张牌,一个一个地糊起来,得多少时
间啊,恐怕,来不及吧!”
“嗨,”我刚刚点燃一根香烟,听到圆脑袋老板的嘀咕,望着手中的火柴
盒,我灵感突现:“来不及,呶,就用这个,包层彩纸,代替麻将牌!”
“哈,”圆脑袋老板恍然大悟地咧嘴笑了起来,一把夺过火柴盒:“行,
行,这个主意真是不错啊,哈哈,快,”说着,圆脑袋老板吩咐手下的徒弟道:
“快,多买几包火柴来!”
圆脑袋师徒数人各负其职地操作起来,很快,由一百多个火柴盒糊制而成的
麻将牌,便小心奕奕地装进了外皮精美的方纸盒里,圆脑袋老板抹了抹满脸的汗
水,交差般地将纸麻将牌递到我的面前:“先生,做好了!”
“谢谢,”我掏出一张钞,啪地甩到工作台上:“谢谢,呶,钱在这!”
当我捧着纸麻将牌大步流星地赶到辽河畔的坟地时,人们恰好开始焚烧从卡
车上倾卸下来的、数不清的纸牛、纸马、纸人等物,熊熊的火舌映舔着八爷殷红
的大棺椁,我突然想起什么:“姑姑,现在,还让土葬么?”
“不让了,”老姑认真地答道:“可是,老人死后,一般情况下,还是土
葬!”
“那,政府不管么?”
“嗨,”老姑答道:“管,当然管,可是,只要肯交贰万元罚款,愿意怎么
埋,就怎么埋!”
“豁豁,这叫什么管法,啊,故乡的土地,本来就极为稀少,再这样大兴土
葬之风,后果真是让人担忧哇!”
“哎呀,”老姑撇了撇嘴:“大侄,你真是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想
得那么多干啥,以后,如果姑姑死在你的前头,你千万可别把姑姑给烧了啊,一
定要,”老姑指着八爷的棺椁:“也要给姑姑买个上好的棺材,埋在辽河边!大
侄,行不,算姑姑求你了!”
“嘿嘿,”望着姑姑慈详而又真诚的面容,我又瞅了瞅手中的纸麻将牌:
“行啊,姑姑,把姑姑埋完了,也给姑姑送幅纸麻将,嘿嘿,咱们姑侄俩,到阴
间玩去!”
说完,我手掌一挥,呼的一声,将刚刚糊制而成的纸麻将牌,投掷进熊熊的
烈焰之中。
……
我估计大舅拘留期已满,应该重获自由,回到家里了,于是,在三叔一脸轻
薄的指点之下,我爬上高高的辽河大堤。沿着孤线形的堤坝径直走向东南方,大
约走出五、六华里之后,目力所及之处,便会看见一座简陋的草舍,孤零零地俯
卧在坝底的田野之中——那便是大舅的宅邸了。
一条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与草房的东侧山墙断断续续地衔接着,草房的形状
活象是一个小顽童的即兴之作,仔细地端详一番,又酷似一个被淘气的孩子恶作
剧般的、一屁股压扁的积木盒,要多么难看有多么难看,要多么丑陋有多么丑
陋。
在草房的顶端,歪歪扭扭地竖立着一个比萨斜塔似的铁皮烟囱,从那黑不溜
秋的烟囱口里窜出一小股浓烈的饮烟,鬼鬼祟祟地飘浮到堤坝上,又屁滚尿流地
消失在河床边。一扇严重走形的破窗户,凄惨地眨巴着无神的眼睛,呆呆地凝视
着空空荡荡,死亡般寂静的院落。用秸杆捆扎起来的篱笆墙,把院子圈成一个毫
无规则的几何图形,梯形,不是,菱形,也不是,多边形,还算差不多吧!篱笆
墙东倒西歪,多处已经彻底塌落。
迈过七裂八扭的破门槛,咕咚一声,尤如掉进阴暗潮湿的地窖里,黑乎乎的
房间里异味充溢,让我无法喘息。顶棚,不,确切一点说草舍根本没有顶棚,那
梁木、那檩木,均毫无遮掩地裸露着,挂满油污,结成为许多个厚厚的灰网。红
砖铺就的地板上漫淌着油乎乎的脏水,冷丁踩踏在上面,有一种让我不安的、粘
乎乎的感觉。
没有刷油的门框挂着一块早已丧失本色的门帘,肮脏得做块抹布都不合格。
紧依着抹涂着黄泥的西侧墙壁,有一张东摇西晃的破桌子,我敢肯定,只要稍微
触碰它一下,立即便会人仰马翻,桌子上有一个盛着大半瓶白酒的瓶子和几个挂
满油渍、碗口象个脱齿的老太太的破瓷碗。桌子的右侧有一个开了花的、吱呀呻
吟的破沙发,沙发旁边还有一把三条腿的木椅子。
大舅的生活还是那般的狼狈,仅有的一点可怜的生活物品杂乱无章的随意丢
弃,好象刚刚被盗贼折腾过,混乱得简直无法形容。屋子里所有的物品,包括喘
气的活人,都肮脏得让我不敢接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刚刚出狱,身材矮小的大舅,皮肤愈加黑沉粗糙,头发大概几个月也没有梳
理过,乱蓬蓬的活象是一片被冰雹袭击过的芦苇塘,扣在呆滞的脑门上,见我走
进屋来,大舅激动地咧开干枯的、双唇多处溃烂的嘴巴,露出两排可笑的破牙
床,那几颗里出外进黄板牙,极其滑稽地、彼此毫不相干地、孤单单地扎在深紫
色的齿床上。望着大舅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重病缠身,一脸的垂死之相。
“啊,小力子,大外甥来了!”见我走进屋来,大舅兴奋地站起身来,屁股
蛋上的破布丁,依然可笑地摇晃着,他一边亲切地拽握着我的手臂,一边打发舅
母刷锅炒菜:“他舅母,赶紧炒几个菜,我跟小力子,喝一口!”。
“哎呀,大舅哇,你就别麻烦啦,我刚刚喝完,现在还没醒酒呢!……唉,
大舅哇,这一晃,有好些年没有看到你啦,我真得挺想你的!”我坐到大舅的身
旁。
大舅伸出枯黄的、青筋暴突的手掌,轻轻地拍打我着的肩膀:“力啊,谢谢
你,为了大舅那档子事,四处托人,想帮助大舅早点出来,大舅永远感谢你!”
“可是,大舅,”我不解地问大舅道:“三叔已经托好了人,你却为什么不
出来,非得蹲满半个月,大舅,你发这犟劲,有什么用哇!”
“大外甥,”大舅顿了顿:“你三叔的情,大舅可领不起啊,你三叔是什么
人,那是咱们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啊,而大舅,又是个啥呐,穷光蛋一个,”
“嗨,大舅,你想得太多了,三叔,会要你什么人情啊!真是的,”
“大外甥,大舅是这样想的,为了大舅,你已经费不少心思了,大舅,怎么
好意思再麻烦你啊!哎哟,”大舅突然尖叫一声,痛苦地坐下身来:“哎哟,脚
痛!”
“大舅,”我关切地望着大舅:“你的脚怎么了?”
“唉,”大舅痛苦地呻吟着,满脸感激之情地说道:“小力子,难得你还能
来看看大舅哇,大舅很高兴。唉,大舅完啦!大舅这辈子算是彻底地完蛋喽!大
舅要死了,马上就要死啦,死啦!你看!”大舅挪了挪屁股,撩起裤腿,露出后
脚跟让我看。我的老天,大舅的脚跟处有一个手指般粗大的溃口,塞着棉花球,
浓血漫溢。
“唉,这是脉管炎,大外甥,大舅现在连走路都吃力喽!”大舅放下裤腿唉
声叹气地说道。
“呀,呀,呀,妈,妈,”
凌乱的土炕上有一个小男婴呀呀地、欢快地乱叫着,毫无目的地舞动着两支
小手,象是欢迎我,又象是取笑我。
“大舅,这是谁的孩子啊!”我问大舅道。
“还能是谁的,你表弟的呗!”大舅抓起桌上的半瓶白酒,使劲呷了一口:
“唉,大外甥呀,我们这一家人呐,没有一个得好的,我就不用提啦,你表弟也
够惨的啦,没有职业,一分钱也挣不着。小力呀,人要是没钱,那就算拉倒哇,
那就不是人喽。这不,为了活命,我的儿媳妇只好扔下个正在吃奶的孩子,去一
家新开业的大酒店,给客人当奶娘!唉,”
“啊——”听到大舅的嘟哝,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啥?表弟媳妇当了奶娘?
而我,就在几天前,还玩弄过一个当奶娘的少妇,莫非她,就是我不曾相识的表
弟媳妇?我的老天爷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唉,”大舅叹息道:“你瞅瞅吧,嗯,放着自己家的孩子不喂,饿得孩子
嗷嗷乱叫,而她,却去酒店,把奶人给别人吃,这,是什么世道哇,还让不让穷
人活喽!”
“唉,大梅去了那种地方还能有好哇,”屋外的舅母接茬道:“什么当奶娘
啊,说白了,不就是窑子娘们么,唉,儿媳妇成了窑子娘们!唉!”
哇——,大梅!果然是她!我顿然呆若木鸡:大梅,就是我与三裤子一同吮
吸过乳汁的大梅?乖乖,我真是丧尽天良,该遭雷劈啊!
“唉,”大舅又狠狠地呷了一口白酒,继续道:“小力子啊,这日子,大舅
可怎么过啊,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你表妹,她更糟心。结婚才一年多,她女婿
帮着自己的弟弟拉砖盖房子,那天正好赶上下大雨,路滑,走着走着,车就翻到
了沟里,她女婿被滚出来的砖头压瘫痪了。现在呀,说他是死人吧,可是还能喘
气、吃饭,你说他是活人吧,却一动也不能动,连自己的媳妇都不认识啦。你说
这个家还怎么过啊!唉呀!……,没有办法,你表姐她啊,只好出去干那个营生
啦!”
“啊——,”我又一次震惊起来:怎么,表姐,做鸡了!
“孩子他爹啊!”舅母带着哭腔接着说道:“昨天,我估摸着你该回来了,
就寻思着去大丫头那要几个鸡蛋,给你炒个下酒菜,就算是给你接风了,可是,
我一推开她家的门,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唉,”
“什么,他舅母,”大舅木讷地嘀咕道:“大丫头家,除了那个不死不活的
瘫子,再就是进进出出的嫖客,除了这些,你还能看到了什么啊?”
“唉,孩子他爹呀,大丫头没有活路,干那个,就干那个呗,总是比饿死强
啊,可是,嫖客,你倒是一个一个地往家领呀,也不说,一招就是一大群哟!
唉,……”
“什么,一大群!”大舅干枯的身体猛然一颤:“一大群?这,他舅母,你
说什么呀,大丫头往家招了一大群嫖客?怎么,她,不打算活喽?她,要累死
呀!”
“唉,”舅母以哭腔讲述起来,句句听得我心直淌血:“唉,他爹,我一推
开房门,豁,就见五个大男人,一溜并排地坐在炕沿上,一个个贼眉鼠眼地盯着
大丫头,再看看咱们的大丫头吧,正笑嘻嘻给他们点烟呐!他爹,你说,如果我
不去,过一会,这五个汉子,不得轮班操咱们的大丫头啊!唉,”
“唉,”大舅无奈地叹息着:“这,有什么办法啊,这,是什么生活啊!大
丫头家,这不成了配猪所!”
“大舅,”我伸出哆哆乱抖的手,按在大舅的手掌上:“真没想到,表姐,
落到这种地步!”
“唉,还不是钱、钱、钱!”大舅咬牙切齿着,那愤懑的神情,恨不得用仅
剩的几颗残牙,将可恶的金钱,撕扯个粉碎。
“钱,钱,钱,你是个什么东西呀,我他妈的没有别的本事,除了照相,什
么也干不好。为了活命,我做过各种小买卖,可是,干什么,赔什么,我卖过疏
菜,可是,卖到最后,连手推车、秤杆子,也他妈的一起卖了、连本上仓了!
唉,我想找你姥姥,借几个钱,买部二手的旧相机,重操旧业,也能勉强糊口。
可是,你姥姥她,死活不借,唉,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妈哟!”
“姥姥,”听着大舅喋喋不休的述说,我不由得想起三叔讲述的,大舅与姥
姥争抢一部破收音机的荒唐事,于是,我问大舅道:“姥姥呐,她挺好的呗?身
体健康么?”
“她,”大舅恨恨地嘟哝道:“她,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滋润!你姥爷活
着的时候,挣的钱,都由你姥姥保管,你姥爷死了,她,揣着你姥爷攒下的钱,
出门了,咂咂,”大舅面露鄙色:“大外甥,你听听,嗯,七十几岁的
人了,出门了,唉,还要不要老脸啊,寒碜不寒碜呀,让不让人家笑话
呀,我们当儿女的,都抬不起头来呀!”
“大舅,丧偶的老人重新结合,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啊!”
“哼,”大舅坚持道:“那也得看是什么岁数呀,都老掉渣了,眼瞅着就要
进棺材了,还扯这个啊!”
“呵呵,”我拉着大舅的手,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突然,我想起
大表哥的讲述,以及三裤子等人一致承认的,大表哥待大舅并不薄的事情来:
“大舅,你在镇政府,不是干得好好的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聚众胡来,扰
乱社会治安,大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大表哥呐!”
“哼,”提及大表哥,大舅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外甥,这事,大舅先得谢
谢你,谢谢你帮助大舅找了一份差事。可是,这话,要讲起来,可就长喽,得,
长话短说吧。”
“说句良心话,刚认识你大表哥的时候,我觉得,他人还是挺不错的,还挺
办人事的,安排我在镇政府打更,这工作的确很适合我干,白天,我打扫卫生,
晚间,就住在办公室里。咂咂,这真的挺好的,工资虽然不是很多,可是,总算
也有点收入啊,省得从这要点,从那抠点,像个下三烂似的,让谁都瞧不起,最
初,我干得还是挺上心的。……”
“那,你应该继续好好地干啊,何必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啊,叫天天不应,叫
地地不灵的!”
“大外甥,我是想好好地干呀,在镇政府里,我的性子,好多了,”大舅辩
白道:“并且,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勤快过呀,我这大半辈子干过的活,全
加起来,也没有在镇政府里,干一年的多!”
“可是,你咋不干了,是大表哥开除了你?”
“不,不,”大舅摆摆手:“不,人说话,得讲良心,是我自己不干的,不
是你大表哥开除的,”
“干的好好地,为什么不干了?”
“这,大外甥,你听我说,”大舅鬼头鬼脑地环顾一番纷乱的屋子,然后,
像个说书人似地,故意压低了嗓音,一脸诡秘地讲述起来:
“大外甥,有一天晚上呀,都十点多钟了,我照例到走廊里巡视,咱们挣人
家钱啦,就得负点责任啊。走着走着,突然我听见财会室里有低声说话的声音,
叽叽喳喳的,像群耗子掏洞似的,我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悄悄地趴在门后,
偷偷地听了起来。啊,他妈的,不听则已,这一听呀,登时把我气得五雷轰顶,
怒火万丈!大外甥,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
“不知道,”我摇摇脑袋,希望大舅尽快讲下去:“发生了什么啊,大舅,
快点讲啊,瞅你,咋像个说书的,卖弄起关子来喽!”
“啊,大外甥,别着急,让我慢慢地说,啊,好渴,”大舅抓过瓶酒,咕
咚,呷了一大口:“啊——,好爽啊,大外甥,原来呀,是你大表哥和土地局的
几个头头们,他们把咱们镇上那块最好的土地,卖给了市里一家开发公司,嗯,
就是辽河东面那片土地。
啊,多大的一片土地啊,那可是咱镇子里最好的土地啦,庄稼长得多好哇。
可是,让你大表哥他们给卖了,现在,都盖上了楼房,正张罗着往外出售呢,都
是高档住宅,还有一排别墅呢,你来的时候看到没有哇,嗯,你应该看得到啊,
凡是进镇子的汽车,都得从那条路经过啊。
大外甥,这些房子,谁能买得起呀,一共也没卖出去几套,剩下的全都空着
呢,卖出去的那几套,也都让当官的买去啦,咱老百姓那可别想,省得睡不着
觉。大外甥,那片土地卖得相当便宜,这里面是怎么回事,那还用说么,谁不知
道啊,这不是秃脑瓜上爬虱子,明摆着的嘛!你大表哥他们吃了开发公司的好
处,这会,正为分脏不均,在屋子里狗咬狗呢,……“
“真的?”我怔怔地望着大舅。
大舅则回之以狡诘的一笑:“小力,这些年来,你大表哥他们靠出卖土地,
发了横财啊,哼,”大舅越说越动气,索性拽过酒瓶,又咕噜一口:“啊,他妈
的,这些王八犊子操的玩意,他们不但往外卖,还往自己的手里划拉,呶,你表
妹,也通过她亲哥,弄到一片土地,开起了轧钢厂,也发了大财!对喽,”大舅
放下酒瓶,手指着我:“嘿嘿,你,也弄到一片吧,是不,生产队的大院子,让
你弄到手啦,”
“这,这,”我吱唔起来。
大舅摆摆手:“弄吧,弄吧,你不弄,别人也照样弄,反正到最后,咱们镇
上这点土地,都得他妈的弄到个人手里!啊,”大舅抹了抹嘴角的酒珠:“我扒
着门缝往里一瞧,好家伙,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纸。我想:他妈的,那张纸上肯定
写着开发公司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于是,我冷不丁地推开房门,冲进屋子里,你
大表哥和那几个小头头们还没弄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