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一个总是害怕死的人,突然有一天告诉你,他不怕死了。
怎么都让人觉得奇怪。
这么想着,平修就有些走神,目光落到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长棍上,顶端和底端的复杂花纹似乎是师父亲手雕刻的,在灯火下看着格外精美。
他伸手顺着那些纹路心不在焉地往下拂,手指轻触木雕的表面,起初并没察觉什么,可渐渐地却发现一点不妥。
他将棍子拿起来,左右看了看,“咦?我的棍子好像有点奇怪……”
混混当即就吼起来,“什么时候了,您能不看那根棍子吗?”
平修一本正经,“真的,好像有什么……”
木雕之间有些地方不平稳,虽然看不出来,但摸着却觉得像是后来才嵌上去的。
他顿时手指成爪,将那嵌住的地方试探着往外拉了拉——还真的拉动了?!
白云飞睁开眼,茫然看着他从棍子顶端掏出一张小纸条来,莫名问:“你师父给你的武功秘籍?”
原来白云飞也有开玩笑的时候?
平修翻个白眼,将那纸条展开细看,这一看,脸色却陡然变化。
混混好奇凑过来,“上头说得啥?真的是秘籍?哈哈……不会是教你男女之事的吧?”
他话说完已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却不想平修没搭理他,只是脸色煞白,浑身似乎都僵硬了。
他觉得不妥,赶紧道:“诶诶,捕头大人,你快看看嘿,小和尚好像出毛病了。”
白云飞皱眉起身,几步走了过来,见平修抬头看自己,瞳孔微颤,连手指都有些发抖。
他深知这人虽披着和尚皮,本质却是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有什么事能吓到他?忍不住伸手将纸条拿了过来,平修也未阻止,只是又茫然地将头低了下去。
白云飞拿过烛台,坐在桌边看起来。
这是一张牛皮纸,摸着有些粗糙,上头的字迹十分好看,那并不是武功秘籍,好像是交代了一些什么。
白云飞只看了一行就被吸引住了,他目光如炬,匆匆将上头的内容浏览一遍,又似乎害怕错过什么,仔细看了第二遍。
好半响,他才呼出口气来,颇有些震惊地看平修,“你……”
“我不知道。”平修此时已缓过劲来,虽然内容让他一瞬间无法接受,但很快他便理清了头绪,逼迫自己正视现实。
他皱眉揣测,“若这上头说得是真的,那这案子……”
白云飞接了下去,“牵扯人的就太多了。”
两人一时没了声音,仿佛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你相信吗?”隔了好一会儿,白云飞问他。
“师父不会骗我。而且我确实整整十五年来,从没下过山,没出现在外人眼前过。”
白云飞点头,“所以他们才一直要找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孩子。”
平修咬了咬牙,“我今年十九。”
混混见他们你来我往,把字拆开了都听得懂,连起来却半点听不明白只急得抓耳挠腮。
“你们在说什么通天暗语呢?”
“暗语?”白云飞冷笑起来,将那牛皮揪进了手心里,“还真是暗语。”
平修看他,“你打算怎么做?”
“……问我爹。”
“然后呢?”
白云飞眼里云雾翻涌,仿佛下一刻就风雨欲来。他一字一句,坚定地不容置疑:“破案!”
随即他转头,对着一旁混混道:“你不是要帮忙吗?正好了,我有件事让你去办。”
牛茂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请进府衙,还是以嫌疑犯的身份。
他怒气冲冲看着面前的借据吼道:“是,我是去了西郊赌钱,这也确实是我留下的借据,可这不能证明我杀了人啊!”
白云飞冷冷看他,“可之后牛轰就病死了,牛冲也无故暴毙,你如今是新的继承人,想必要还上这张借据不是难事。”
“你!”牛茂一下站起来,“信口雌黄也要有个限度!你们大人呢!我要见知府大人!”
“大人!”门外的衙差突然喊出一声,白云飞眉头一皱,回头,刚巧看到白黎怒气冲冲跨门而入。
“云飞!你……”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看到牛茂脸色惨白的坐在椅子里。
白黎瞬时眯起眼,“怎么回事?”
白云飞行了个礼,一板一眼道:“属下查到牛轰死前,牛茂曾与牛轰发生过争执,关于赌债的。”
白黎高深莫测,“你的意思是?”
“属下一早就怀疑牛轰并不是死于瘟病,而是被人故意杀害再推卸责任,牛冲也死得极为蹊跷,可能知道线索的人又都被杀死,请大人想想,牛轰牛冲相继去世后,牛家最得益的人是谁?”
白黎挑了挑眉,眼睛扫向牛茂。
“我……我没有……我……”牛茂张了张口,“大哥死的时候我在赌场里!”
白黎看他,“谁能证明?”
“谁……”牛茂茫然地呆了一会儿,赌场里人太多了,根本无法证明自己。
白黎当下便道:“既有证据,牛茂暂且收押,待本府亲自判决!”
说完,拂袖便走,再看牛茂,却是完全傻了。
九
白云飞之后便被请去了白黎书房,周围没有旁人不用多礼,白云飞低声道:“爹。”
白黎将书往桌上一丢,啪地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白云飞并不吭声。
白黎道:“派人谎报案情,说什么发现有人被活活打死家中,案发现场没找到凶器,嫌疑犯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弄得人心惶惶,害得我亲自跑了一趟,却根本什么也没有!”
白黎显然气得不轻,呵斥,“说!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查案子查到你爹头上来了不成?!”
白云飞抬头看他,黑瞳里带了一丝不忍,道:“我只是想证实一件事。”
白黎皱眉,“什么事?”
“十五年前的案子。”
白黎一愣,脸色立刻黑了。
在白云飞和平修发现案情秘密之后,两人合谋想了个主意。平修去打探了牛茂的事,发现他这人好赌,平日并不怎么管家里生意,偏偏赌运又差,为这事他和牛老爷子没少起过争执。于是白云飞让混混去西郊赌坊四处暗访,凑巧得是自从牛家攀上陈家大户后,便和这些势力断了联系,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于是这些人也不藏着掖着,翻出了牛茂最近的借据来,恰好就在牛轰死的前两天。
混混头子那天巧遇牛家下人,也正是牛茂派去还上一部分欠款的。
而另一边,白云飞做了一个实验,谎报了一个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的案情,特意加上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果然轻易就将堂堂知府骗了过去。
“你还在查那个案子。”白黎转开目光,“那案子早就结了,真搞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执着。”
白云飞脸上滑过显而易见的失望,他顿了顿,迈步走向门边,一把拉开了大门。
门外是平修伶着主薄的衣领子,见门开了,便把人推了进去。
“大、大人!”主薄的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脸色有些白。
白黎脸色难看,“胡闹!这是在做什么!”
“问他啊。”平修眨眨眼,“据说知府大人到谎报地点后派人在四处胡乱翻找,而这位先生,则在并没有发生任何案件的客栈门口询问有没有人见过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拿着一根顶端和底端雕刻着精美图腾的长棍。”
混混头领早就蹲守在暗处偷看,因为他的召集,西郊许多小混混也跟着埋伏在四周。
几人的行动早被看进眼里,听进了耳里。
平修说完这句话,随手将自己的棍子往前一杵,“还请大人看看,你们要找的可是这个?”
白黎原本要发怒,猛然听到这句却又愣住了。
他下意识往那棍子看去,打量片刻,蓦然睁大了眼。
“你……你是……”
平修眯了眯眼,试探道:“小僧姓袁。”
白黎扑通一下跌进了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