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飞一口闷酒下肚,浓眉大眼衬着英俊的面容在灯火下仿若深藏不露的猎豹。
“这和我查到的差不多。”
平修正说得起劲,闻言翻个白眼,“那没了,我就问到这些。”
“……找孩子的事是怎么回事?”
平修摇头:“只知道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有这个习惯,据说是从十五年前开始的。”
白云飞一愣,“十五年前?”
平修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我算过了,牛轰当年在家的时间正是陈家富户死亡的时间,前后误差不超过半个时辰,如果牛轰真的在家,来回的时间定然是不够的,但若是他请人或者……证人说了谎呢?”
白云飞抿起薄唇,“如果是我猜错了呢?”
平修放下佛珠,“是不是猜错你心里有数,牛家整整十五年的怪异行为,我可不觉得是巧合。”
白云飞兀自低头若有所思。平修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白云飞有些走神,“问。”
“你说那些被抓的姑娘都在大牢内失踪,看守大牢的人呢?”
“……也失踪了。”
“失踪了几个?”
白云飞皱眉,“一个。”
听说那日是姓张的衙差看守牢房,当然其余还有三个人才对,但那三人不知为何都突然肚子剧痛,于是纷纷离开,只留下张姓衙差一人看守。而事情就发生在此时。
平修好笑:“白大人,你们那府衙也不小,关押犯人的地方离后门尚有段距离。哪怕是劫囚犯,一次性怎么抓走那么多人却不被发现?”
白云飞抬头看他,拳头不自然地握紧了,“你想说什么?”
平修定定看着他,面容平静,清透眼神仿佛直直看进了白云飞心底,将那点想躲藏的秘密照得无所遁形。
“你自己心里知道,何必我再说呢?”
“不可能!”白云飞拍桌而起,冷峻的面具头一次有些迸裂,眼里闪过一瞬的慌张,“府衙里不可能有内贼!”
“那你怎么解释,她们无声无息消失呢?”平修道:“那失踪的衙差若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内贼之一。”
白云飞捏紧了拳头,咬牙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平修摇头,却又点头,“意味着真相到底是什么,意味着无辜死去的人能不能沉冤得雪。”
白云飞砰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酒杯里的酒水顿时洒出来一些,在桌上晕染出点点湿痕。
“府衙是有巡逻守卫的,就算是后门,外头也是有人看守的。若是内贼一次性带走那么多人却不被发现,这只能是……”
平修点破白云飞的欲言又止,“你不是怕府衙有内贼,你是怕这是你爹授意。”
一整个府衙的人都帮助嫌疑犯逃跑?这得和府衙老爷有多大的仇才做得出来?能解释的原因只有一个,这事原本就出自府衙主人——洛阳府尹白黎,白云飞的父亲授意。
所以嫌疑犯失踪,没有第一时间内查而是外追;所以白云飞执着追查此案,才会惹得父亲不快;所以那日白云飞想去牛家问话,却突然被衙差拦住,说是有人报案看到了嫌犯。
而他跟去时,看到的正是站在雪地里,刚刚帮那头领混混挡下剧毒暗器的平修。
一个外地人,来历不明,目的不明,企图不明,在这非常时候出现得恰到好处,简直是嫌犯的第一标准。
如果衙差是故意的,这是父亲想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去查那莫名其妙出现的暗器杀人案?想将完全无关的其他事牵连进来,打乱自己的调查?
白云飞霎时觉得有些头晕,他定了定神,突然道:“去牢房!”
平修啊了一声,还没回神,已经被白云飞提着衣领往外冲去。
深夜的府衙显得十分诡异。可能是因为刚刚理清了思绪,白云飞和平修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当然白云飞的复杂心思远比平修厉害许多。他深吸口气,因为完全熟悉府衙的巡逻守卫,带着平修轻手轻脚窜上屋顶,落于高树之上,等巡逻的衙差离开,立刻下地溜进了关押犯人的大牢。
里头的人背对着门口坐着,正在喝酒。白云飞不动声色上前,一个手刀将人打晕了过去。
平修赶紧道了声:“罪过!”
白云飞头也不回,径直拿了大牢钥匙摸到关那混混头领的牢房前,开了牢门。
好在这里头没关什么人,那关混混的牢房又与其他牢房隔着距离。那混混正睡得香,突然就被拉了起来,迷迷糊糊道:“吃饭了?”
平修看他,“记得我吗?喂!”
那头领眼神聚焦片刻才认出来人,惊讶道:“小和尚?你怎么来了?哎呀!难道真是你杀人……”
他话没说完,白云飞冷冷道:“别说话,我们带你出去。”
能出去自然好,混混也不开口了,跟着他们出了牢门,一路翻过屋檐上了大街。
三人去了平修住的客栈,翻窗进去,关好门窗,也没点油灯,就摸黑说话。
那混混道:“我的娘喂,两眼一抹瞎,这是要做甚?小和尚给点慈悲心,老子几天没吃过饱饭了,给顿饭吃呗?这回我真不要你银子。”
白云飞冷冷道:“问你话你就答,答完自然有饭吃。”
“好好!”混混赶紧点头。
“你们是洛阳城里人?”
“那可不!”混混睁大眼,“平常只做些小偷小摸的事,住洛阳最西边,那地方你们这些人也不怎么去,都是窑子赌坊混混骗子出没地儿。”
白云飞道:“为什么有人杀你们,知道吗?”
“我哪儿知道去!”说起这个混混怒气就上来了,“之前我还跟看牢房那人说呢,你们不是查案吗?查哪儿去了?我几个兄弟死就死了是不是?那不也是命吗?感情没那些大户人家的金贵你们就不管?”
平修打断他的怒气,道:“兄弟消消火,这不是在问了吗?”
“这时候可想起来了!”混混哼一声,显然不满。
白云飞道:“你们之前可得罪过什么人?”
那混混想了半天,“若真要说起来,只有前些日子遇到卖包子的大娘,唠叨了几句,她耳朵最近不好使,我说话大声了点,还被旁人给骂了,几个兄弟跟他起了争执,后来才知道是牛家的人。”
“牛家?”平修惊讶,“你确定是牛家?”
“可不是,牛家的人都有毛病。”那混混说起来满脸不屑,“整个西边谁不知道啊,他们家以前做的买卖可不上道,私底下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后来攀上了陈家,就跟西边好些势力划清了界限。啧啧,现在可装得一本正经。”
混混摸黑找来茶杯,喝了口水接着道:“那天我只是上街转悠,大娘最近脑子不好使,成天站在街边自言自语,她说牛家老爷嫌她包子不好吃,这些年她一直不服气,她的包子是全洛阳城最好的。我当时顺口附和了一句,结果她听不清,我就吼了声‘牛家的人懂个屁’结果你说巧不巧?有牛家的下人刚好经过,便质问起我们来,然后就打起来了。”
平修觉得自己被白云飞带得有点敏感过头,问:“牛家老爷说不好吃是怎么回事?”
“旧事了,十几年前大娘在小南边儿卖包子,有一天晚上回家晚了,撞到一个喝醉酒的人,那人便是牛家老爷牛轰,大娘后来还说呢,那人也没见醉得多厉害,偏生往她身上撞,还骂骂咧咧说她的包子难吃。这可怪,那牛老爷又从来没吃过她的包子。”
平修和白云飞霎时什么都明白了。牛轰当夜定然是为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才故意往大娘身上撞,又故意与她发生口角,好让对方记得自己。
平修低头算了算,“小南边儿就在陈家附近。”
白云飞想也不想地道:“他让包子大娘记住他之后再悄悄绕回陈家,神不知鬼不觉。”
那大娘卖了一辈子的包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说她家包子不好吃,何况还是一个根本没吃过她家包子的人?这事慢慢成了心头梗,年轻的时候仗着对方权势不敢说,如今老了,耳聋脑子也不清楚,就独独记得这么一件事,又刚好说给了混混听。
而那牛家的人,到底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尚且不知,但却好巧不巧听到了这个,于是两边才起了冲突。
平修说:“牛家疑人偷斧,看谁都有问题。”
原来杀混混他们本是必然,将事推到平修头上却成了偶然。平修觉得自己真是冤枉,而白云飞更觉满腔恼火。
☆、第8、9、10章
八
混混说要帮着查案,要给冤死的兄弟们一个公道。
平修摸着光脑袋看着窗外不答话,此时夜色极深,仿佛黎明前最后的黑夜,街上连打更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三人点了只小蜡烛,混混和平修坐在桌边,白云飞靠坐在窗下,曲着腿闭着眼,微微仰头靠着背后灰墙,面色有些阴冷。
平修知道他在想什么,质问自己的父亲,或者暗地里调查他。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让人痛快的事。
这让他想起自己的这些年从来也不知道父母是谁,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跟着师父困在一方小天地里。
他一直想出去,可师父不让。
他只当师父是太容易担心,这么些年却也一直顺着师父心意。
仔细想想,这次自己又开玩笑地说要出去逛逛,师父居然答应了而且半点犹豫也没有。
虽然理由是自己已经长大,不再需要那些规矩来约束,可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太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