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堂楞了一下:“你很想去么?”
“嗯,在下很想回去。”
或许进了那烟瘴,找到那记忆里的山脊,自己往那一靠,再睡一觉,说不定就真的回去了。
如果这是你想的。
杜若堂皱眉:“但最近恐怕不成了,”
“为何?”
“皇后娘娘在苦提庵忽然发了疯,为堵悠悠众口,皇上也要过去看一眼。”
皇后娘娘?哦是了,本应该住在溧阳殿的女主人,当今的皇后。《瑞德通鉴》记载着那位“明德和顺,中正纯良”的皇后。
“发疯?为何?”
“因为小皇子失踪了。”
李昀这下彻底懵了。
这……洛慕恒难道是还有个儿子么?
杜若堂看着李昀呆愣的眼神,笑道:“小皇子非洛氏血脉。”
李昀这下嘴巴已经合不上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苦提庵
苦提树下,静素沉香。
苦提庵,位于京城近郊五百里开外的东北半山腰上,若说着庵堂的年月,要追溯到千年之久,但如今这里重军把守,戒备森严,因为这里住着一位皇后娘娘。
杜若堂拍拍李昀的背:“你怎么就这么不经事。”
李昀吐的脑袋发晕:“你当我想么。”
“这就到了,你且再忍一忍。”
到了苦提庵,李昀总算松了口气,一脚重一脚轻的踩在石阶上,旁边悉悉簌簌跪着一堆人,他挺了挺腰板,抬眼望去,前面跪拜的两个年轻人,杜若堂小声道:“左边跪着的是左寺丞王忠云,右边跪着的是大理寺少卿司徒安。”
李昀这才让两人起身,道:“小皇子失踪之事查的如何?”
司徒安回禀:“回皇上,苦提庵因不可有男子出入,小皇子一直在山上的居延阁住着,很少下山,小皇子失踪以后,下官着左寺丞寻找,发现一条林间小道,直通山下,或许小皇子是想下山寻找皇后娘娘,如今正在山下三个村庄搜寻,小皇子年纪尚幼,想必一时走不远。”
李昀又瞧后看去,跪拜人群的正中央跪着一个尼姑。
尽管这位尼姑的身上也是暗色袈裟,白色拂尘,但这个尼姑与其他尼姑都不同。
两弯笼烟眉,一双含情目。只是着含情目如今双眼呆滞,仿佛痴儿。
李昀道了句平身,这女子被身旁侍女扶着起身,目光痴傻,头脑微微颤动,有时候会瞄着旁边的尼姑,像是有些胆怯。
李昀小声与杜若堂说:“皇后娘娘叫做什么?”
杜若堂道:“洛仪殊。”
李昀心里一阵叹息。这就是那位崇华公主。
气度高华,幽雅如兰,如今的崇华公主却是这般模样。
李昀上前一步:“皇后可好?”
旁边一个婢女答道:“回皇上,自从小皇子失踪以后,皇后娘娘便是这般模样了。”说罢婢女颜面哭泣起来。
一旁看管小皇子的暗卫跪地不起:“请皇上责罚。”
李昀道:“如今找到皇子才是正事。余下的稍后再说。”
着柳无意
苦提庵到底是个庵堂,李昀一行不便住在里面,所以移驾山上居延阁。李昀在这四处转了转,发现这个庄园看着修葺工整,其实左右高墙围护,又有暗卫把手,院子里冷冷清清,跟牢笼无甚两样。就与杜若堂道:“小皇子定是嫌这里太寂寞,所以想下山游玩?”
杜若堂道:“将他们放在这里,是为了这对母女的安全。崇华公主在前朝太子顾臻死后便一直有些痴傻,本照看不好这孩子,但这孩子不愿留在宫里,甘愿在山上守着母亲尽孝,我们也就随他了。”
李昀想,他说的我们,便是他和洛慕恒了罢。
“这里看着冷清,其实比那苦提庵要舒服很多,且若是小皇子自愿在这,定不会下山偷跑。”李昀皱眉。
“所以此事已交与大理寺审理,相信会有结果。”杜若堂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奔波,加上朝中之事,已经倦了。
李昀道:“这里的主房还算舒坦,你今晚就睡这里,好生休息。”
杜若堂摇头:“怎有下官睡在主房,让皇帝睡在客房的道理。”
李昀苦笑:“这里哪有什么皇帝,只有李昀。”说罢李昀起身离开,又替他关了门,叫李公公傍晚时分送些清淡小菜送到主房里,并嘱咐其他人不要打扰丞相大人。
李昀在凉亭里呆坐了一会儿,看池塘里的鲤鱼养的甚好,就让李公公找些鱼食来喂。
其实洛仪殊的故事自己倒是知道些的,当时自己年幼,跟着师傅去京城北郊寻财,当时要找的是已故的大将军张良硕之墓,师傅跟自己提过,说是前朝太子顾臻败给了洛慕恒后便失踪了,他的墓地在哪里如今还是个谜团,但或许找到张良硕的墓,就有着落了。
自己当时年纪小,还问过这位前朝太子难道没有娶妻么?找到他妻子的墓不是更好?
师傅摇摇头,说那顾臻明媒正娶的只有一个老婆,还是在他未发迹之时,娶的貌似是叫做程舞的民女,后来虽照顾了洛仪殊,却没有明媒正娶,而且据说那洛仪殊跟着顾臻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
当时只是听着故事一般,如今想来,这孩子不是洛慕恒的,也不是顾臻的,或许到底是谁的,也无从考证了。
改了朝换了代,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没有人再敢翻出来查证,既然洛慕恒愿意收了这洛仪殊当皇后,又将她的孩子立为皇子,恐怕这其中的曲折不足为人道。
立为皇子,给了一世周全,却不是太子,李昀记得开国皇帝洛慕恒驾崩之后,继任大统的乃是洛氏遗孤,这位遗孤一直被前朝瑞国公苏瑞收养。
这想必也是杜若堂寻找苏瑞的理由。
李昀看着在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呆楞半响。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随着岁月流逝,变作一堆枯骨,几百年后,又可能会被如自己一般下作之人翻开坟墓,盗取之前视若珍宝的随身物件。
从来不觉得自己做得事情有多不堪,不会有报应,如今想来,确实不堪到了极点。
西陵街头的那面青兽面具,是洛慕恒和杜若堂第一次见面时所戴的,现在那面具放在杜若堂的祁阳殿,几百年后,却被一个叫做李昀的不相干之人盗了。
若自己那个梦是真的,那姑娘对自己说,你叫甚么都无所谓,李昀就是洛慕恒,洛慕恒就是李昀。
李昀苦笑,自己真的是洛慕恒的转世又如何?还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傍晚,杜若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李公公敲门进来,将几碟儿小菜放在桌子上:“丞相大人,皇上叫小的准备些吃食,丞相大人还是吃些东西再睡吧。”
杜若堂吃了些饭菜,起身去客房,发现里面没有人,又走向后院儿,发现有个人正在亭子里看奏折。
杜若堂上前几步,见那人穿着明黄色的长跑,头戴羽冠,面容沉静,看到紧要地方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来,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而后微微一笑,交给李公公,李公公弯腰请旨。
杜若堂不自禁的喃喃出声:“承轩。”
那人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眼中似有悲凉。而后又什么也瞧不见了,眉眼一弯:“丞相大人睡得可好?夜里露重,还是披件衣服罢。”
李昀见杜若堂眼中似有失落,心里也失落起来。
再扑腾的麻雀,也不是凤凰,从来都懂的道理,如今怎么想不明白了呢?
承轩,洛慕恒的字。
☆、洛仪殊
大理寺少卿司徒安是个办事利索之人,在刘逢未到的时候已经将小皇子的下落找到了。
此时杜若堂正在吃下一口笋丝,笑道:“这么快,甚好!”
司徒安叩首道:“小皇子原是想下山找寻母亲,没想到迷了路,还好山下村庄之人留了小皇子,耽搁了几日,但小皇子仿佛在那里住的很是舒服,又找到了玩伴,就忘了回来通报,皇子年幼,尚有些事情不知轻重。”
杜若堂摆摆手:“无妨,孩子无事便好”说了几句杜若堂见司徒安盛夏时节却穿着厚重,因找寻小皇子这两日四处奔波,见旁边有一碗刚端上来的酸梅汤,就笑道:“司徒大人劳累,先喝一碗酸梅汤解解乏。”
司徒安一愣: “丞相大人,在下怎敢……”
李昀此时走进厅内,司徒安叩拜,他应了一声平身,外面天儿热得很,见桌子上有一碗酸梅汤,看上去还是冰镇的,心想这地方也不错,还有冰窖,就想端起来就喝,却被李公公拦下了:“皇上走的急,还是不要喝凉的,过一会儿再喝。”
杜若堂也笑道:“李公公说的在理,而且这碗酸梅汤下官已经赏给了司徒大人,皇上怎好抢了人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