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想着,一边拿手电光照着龙柱。看着那精湛的雕刻,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
这一摸,我就摸到了一个热热的,软软的东西。我按在“龙雕”上的手直接揿进了“龙肉”里头。然后整个龙身子就动了起来。
我慌张地跳起身,这时上方一直隐没在黑暗里的“龙头”突然倏地一下俯冲下来,正凑到了我的鼻子前。那东西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大概有十来米长,长着无数细小的腿脚,像是一条巨型的百足虫。
我大喊了一声“妈呀!”,拔腿就跑。刚开始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我回头看,只见百足虫半隐没在我身后的黑暗中,没有追着我过来,而是开始重重地,有规律地用脚敲打着地,一边敲打,一边爬回了柱子边。接着,它的身体亮了起来,发出了白色的柔光。
白龙。
接着,我脚下的地有节奏地震动起来。漩涡中每隔几米,就亮起一个白色的光点。
原来接下来的每个柱子上都有一只巨大的虫子,散着莹莹白光。我脑子里冒出“欢迎光临”四个大字。那景象壮观得我几乎窒息。因为前路已被照亮,我看到我离地底已经不远了。阶梯向下盘旋十几个螺旋之后,好像到了一个底。
这时,我听见从地下传来一个声音。
“杨安?杨安你在那儿吗?”
我一个激灵。
“李镇!”
我向下窜去,然后突然摔了一跤。
第十章 陪葬
也许是我之前走了太久,也许是听到李镇的声音我太过兴奋,总之在跑起来之后我的脚踝突然罢工了。我腿一软,摔在地上,接着连人带背包顺着光滑的石阶滚了下去。
石阶像个滑梯,我一旦滚起来之后似乎就停不下来,前轱辘往前转后轱辘往后转,总之一路滚到了底。
这一下我可给转晕乎了,只能仰躺在阶梯底端的平面上,看着头顶上一条条白色爬虫点起的光圈,感觉一切都很不真实。过了好半天,头顶上的虫子灯一个接着一个熄灭了。我痛苦不堪地把自己从地上拾起来,打亮了手电。
手电的壳子给敲得不成样子,幸好光线还很□□。
“李镇?”
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我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深渊里回荡了三圈,然后突然被这种特殊的石料吸收了。
李镇并不在这里。我的周围还是一圈光滑的石壁。不过围绕着我,有一圈六个巨大的石头盒子,像六芒星一样。每个盒子都有三米来长,一米来宽。盒子两头细,中间粗。我走过去检查其中一个,惊觉得这有些像棺材,只不过没有盖子。
凑近了瞧,棺材的确有盖子,不过翻在一边,没有盖上。棺材里也有骸骨。这骨头极其干净,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棺材的中央,双臂叠在胸前。
除了骸骨以外,棺材里还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尸体右手中握着一个几指来宽的金色物件,中间细长,两端膨起,如同一个短柄双锤。不过两端的锤头不是实心铁块,而是漂亮的金条汇聚成如花骨朵的形状。我觉得我在哪儿看到过这种东西,因为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儿竟是“杵”,而不是“锤”。但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我也弄不明白。
其他的棺材里也有摆放整齐的尸骨,尸骨的手里都握着东西。除了那个金色的杵以外,我还看到了一柄极其华美的金色的剑,一个金色的轮子,一个五彩斑斓的如意,还有一个白玉莲花。每个物件都只有手掌大小,但是极尽华美,令人叹为观止。
第六个棺材是空的。里面没有骸骨,也没有陪葬物。
我把几个棺材细细地看了一遍,非常感兴趣。虽然陪葬物看起来价值不菲,但是我没有把它们据为己有的愿望,因为它们在棺材里看起来是如此美丽,又如此合适。我只拿起了那个金色的双头杵,放在手里把玩。这纯金的小东西沉甸甸的,雕刻细腻,在手电下看起来很新很光亮,像是现代而不是古代的东西。
我把金杵在手里颠来倒去,终于想了起来在哪里见过。半年前,小师妹和我在地摊上吃烤串的时候,曾偷偷地把一个类似的东西从包里露出一截给我看。她说是在泰国买的纪念品,一个“金刚杵”。这么想想,这东西还真有点像什么佛教的东西。
但是会不会是同一个?廖小丹和黄昆当时来我这里抢走她的手包时,会不会就是冲着这个东西?我们在去训练基地的路上,大巴还停了四次,李镇冒着生命危险四次下车去拿的,会不会就是另外四件名贵的陪葬品?
但如果是的话,这五件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这五个人是谁?
第六个棺材为什么是空的?
因为有这样的各种疑问,我决定把金刚杵拿着,如果以后碰到了李镇他们,还可以问个究竟。现在要紧的是要出去。每一个棺材对面的门上都开着一个小洞。到了这一步,我对自己选对选错已经不太在乎,所以没有多虑,从离我最近的那个洞口出去了。这个洞口正好对的是第六个空着的棺材。
从洞口穿过,我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石窟里。
手电光仅能照出石窟的一部分,上不见顶,周围也望不到边。
从那六个小洞里延伸出六条细长的桥梁,从中心向外发散。我站在其中一条桥梁上。
桥梁下堆砌的全是森森白骨。
我不怕骨头——我爷爷家在南京,家附近的一个沙坑打仗时埋过死人。我小时候和我那些叫娟儿或蛋儿的女伴儿或者男伴儿,带着爷爷家的狗,没事干就去瞎挖——但是脚下的白骨数量之多还是让我一阵反胃。这里少说也得有几万个人的骸骨。
仔细一看,里面不仅有人的骨头,还有一些稍小点的或者大一些的骨架,也许是牲口之类。
我站在桥梁上,望着这铺了漫天遍野的白骨,咬着手指心想这都是什么鬼。这时候我就开始后悔没有好好听黄昆给我讲得课了。
“李镇?”我又试探地叫了一声。
石窟里没有回音,只有一种充满警觉的寂静。
“有人吗?喂?”我开始向前走去。
桥梁望不到头,白骨无边无尽。走着走着,我觉得应该唱只儿歌给自己壮胆,无奈脑子里一时只有“天竺少女”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反正周围也没人,我也就脸不红心不跳,“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哦沙里瓦沙里瓦”地哼了起来,没想到唱到“我像那带着露珠的花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笑。
我的鸡皮疙瘩一蹦三尺高。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随后,让我毛骨悚然的是,远处传来了悠扬的女人的歌声,分明就是接着我的腔调唱下去。
“从此后,你搭起那红绣楼呀,抛洒着红绣球啊,正打中我的头呀,与你喝一壶呀,红红的高粱酒呀……”
我捂住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心想嘛的这女人是人是鬼,如果是人还好说,是鬼的话这高粱酒我可不喝,这红绣球我也不要了,不然岂不要绑架我到阴间去成婚了。我正在那儿胡思乱想着,那女人又笑了一声,然后歌声就止住了。
我怕得直瞪眼睛,突然感到自己的脚踝被抓住了。我把手电筒往下一照,就看到李镇满是血的脸幽怨地从我脚边升起,他一只手扒拉着桥边,一只手抓着我的脚踝。
我一声怒喝,果断地把他踹了下去。
一阵子污言秽语立刻从桥下传来,其污浊力度,以及融合全国各类方言的能力,都不容小觑,以至于以我的文化水平难以理解。随之还有一串噼里啪啦吱吱嘎嘎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李镇又扒着边儿爬了上来,这次我把他拉了起来。随后因为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还好心地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他身上还挂着一只手骨,被我一弹,飞了出去。
李镇一把捏住我的脸揉来揉去。
“你怎么就不给地雷恁死?你怎么就不给安哥拉兔子恁死?你怎么就不给黄昆恁死?我来恁死你好吗?”
“疼疼疼……大侠我错了……安哥拉兔子是什么?”
我和李镇一边顺着桥往前走一边交换情报。
原来安哥拉兔子是指炸毛的僵尸,因为满身都是白毛,和安哥拉兔子很像,所以李镇他们对这种东西统称“兔子”。僵尸有很多叫法,这么智障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问李镇这个名儿是谁取得,怎么这么二。他看着我,愣了两秒,突然笑了起来。
李镇一边擦脸上的血一边告诉我,他也看到了空中的漩涡。他的经历和我大致一样,本来想到露营的地方找我们汇合,却在看到漩涡后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已经在地下。后来他听到了我的动静,就来找我。他并没有看到石阶和那六个棺材,但是我告诉他的时候他显得并不惊讶。
我本想把包里的金刚杵拿给他看,不知怎么的,又犹豫了。
这个东西我一直收藏着,直到最后。
我问李镇有没有听见女鬼的声音。他一愣,摇了摇头。原来他苏醒的时候是在另一座桥梁上,桥梁里有机关,走到一半的时候他被掼进了殉葬坑里。当时手电熄灭了,背包也找不到了,他在黑暗中毫无方向,还老是被什么东西抱住。直到我的手电光出现,他才从下面趟了过来,因为精神高度紧张,所以没有注意到声音也是自然的。
我对他表示佩服,虽然桥梁离下面的尸骨只有两米左右的高度,但是如果我掉下去,是绝对害怕得上不来了。
桥梁的宽度仅供一人通过。李镇在前面拿着手电走,我在后面跟着。我们俩合计了一下。我背包里的食物是无法供我们两个吃很久的,最麻烦的是缺水。幸好我没有受伤,李镇摔下去的时候也没伤到骨头,所以我们还有体力。这儿不像是什么极其凶险的地方,但是有些诡异,现在时加紧赶路为好。
我们顺着不知道延伸到哪里的桥梁一路向前。李镇告诉我这里是往北的方向。指南针已经失灵了,我问他怎么知道方向的,他说靠直觉,我却觉得不是这样。他应该是通过我选了面对空棺材的桥梁得出的结论。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一路走着也没事干,我就怂恿李镇讲一些关于“安哥拉兔子”的事情。既然他沿用这么一个二缺的命名方式,说明他肯定有点经验。
《阅微草堂笔记》说僵尸的样貌是“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勾,齿露唇外如利刃”,这描述还真有点像兔子。流行文化里的所有僵尸一定吃人肉,吸人血,有些版本里被吸了血的人会成为新的僵尸。僵尸膝盖不能弯曲,只能直着蹦跶。有说法是中国建筑里高的门槛就是用来阻挡僵尸跳进家中。这就很可笑了。
在九十年代左右,全国范围内爆发了僵尸恐慌。各地僵尸不尽相同,有些说是科学家被吸血蝙蝠传染了某种疾病变异而成的,有的说是个专喝年轻姑娘血的老太,有的说是开发景点的时候跑出来的,最变态的是说从博物馆里跑出来的。僵尸传闻集中在中部地区和东部地区,以长沙和上海周边为主。我那时在上小学,也隐约听过传闻。说什么跑出来五个僵尸,道士打死了两个,解放军烧了两个,剩下一个还在周围活动。
除此之外,我对僵尸的概念完全来自于小说和《行尸走肉》,所以对这种东西的存在将信将疑。
李镇说他见过僵尸,但是只有一次是真的面对面见到。那时候他十七岁,在上海的地下废水管道里面看到了百来个盐渍了个僵尸,并且的确起尸了。他被僵尸围堵在废水道里,最后通过某个窨井盖爬了出来。当时外面在下雷雨,有一个僵尸炸了白毛。那是的的确确和长毛兔子一样。
我问他他一个南京人为什么要跑到上海的地下水管里建设环卫工程,他摆摆手说那个时候太年轻,现在老了。他大我一岁,当时也才二十五,真是很不要脸。
我又问他他从窨井盖里爬出来之后怎么样了,僵尸为什么没有跟出来。李镇说他不知道僵尸怎么样了,因为他是被其他人从窨井里拉出来的,出来之后就只顾着跑路,那人大概把僵尸烧了。刻僵尸的东西和传统里辟邪的东西没什么不同,镜子、桃木、枣核、赤豆之类,但是关键时候火烧是最靠得住的。僵尸里都是油,一旦点着了噼里啪啦一阵爆裂,然后问题就解决了。
“谁这么好心,看到你在窨井里还把你拉出来?如果是我的话肯定嫌脏。”
李镇看了我一眼。
“黄昆。”
“啊……”我张嘴。
“你给我闭嘴,一句话也不要说,你说一句我就打你一拳。”
“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为什么明明都是南京人一定都要跑来上海建设环卫工程?”
“说来话长。黄昆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我和我姐籍贯在云南,但也是南京长大的,我们七岁的时候死了家人,十岁的时候,被这队伍的东家收养。东家长居上海,我们就跟着他来了上海。我在上海呆了十年后,东家带着我们又搬回了南京。这之后我跟着东家经常是住在南京,上海工作,两头跑。”
“但是环卫工程……”
“嘘!”李镇突然朝后伸出手来捂住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