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前方又传来了女人的低低的哼唱。
“阎王老爷你听明白,叫奴脱生一个男子汉,千万的别脱生烟花柳巷女裙钗……”
唱得竟还是那一曲“□□告状”。
这次李镇也听到了,他盖在我嘴上的手在颤抖。声音离我们很近,如果那儿真有一个女人,我们刚才说的话她一定都听到了。
“打枪的不要,悄悄进村,我们会一会那花姑娘。”李镇在我耳边说。
歌声渐出,我们蹑手蹑脚地向前摸去。大概走了三分钟,手电光终于找到了殉葬大坑的边界。那里的石壁上开一个圆形的洞,我们从洞里摸出去,来到一个石室里。这个石室只有十来平米,和刚才那个自然没法比,四边有石头刻成的锁链环绕,中央有个两三米高的平台,平台上有一把贵妃榻似的椅子,上面坐着一个穿戴华丽的女人,一动不动。
第十一章 意外
我往前走去。李镇把我按回墙边。
女人背对着我们,披散着长发,头上戴着金色的饰品和金色的耳坠,脖子和头发上挂满了料器花朵和珍珠,手臂上有许多金色的镯子,身上盖着紫红色的纱。
我可没兴趣和这种不知道死活的花姑娘打交道。我看到房间的对面另有一个圆形的洞,可以出去,我拽了拽李镇暗示他我们往那里走,直接绕出去。李镇摆了摆手,然后把手电给我,自己向着那个女人那儿走去。他猫着腰,不让自己的阴影出现在墙上,就这么潜到了那个女人身后,然后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那女人跳起来大叫一声,我跟着大叫起来,李镇却在那里哈哈大笑。那女人跺了跺脚,喊了声“小兔崽子”,随后开始把身上的红纱和首饰摘下来,往李镇身上扔去,露出了自己穿着的贴身黑色工作服。李镇被她扔得满房间跑,最后躲到我身后,场面极其混乱。
那女人朝我走过来。在手电光下我第一次看清她的样貌:御姐长相,御姐身材,身高起码有一米七,穿个高跟鞋快能赶上我了。说也奇怪,明明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却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以至于纷乱之间一晃而过一个“如果她是活人,我就追她”的念头。
吸引人归吸引人,我还是害怕的。我把李镇往前推,他往我身后缩,我们像小学生一样推推搡搡。那女人呼地伸过手,抓住李镇的耳朵往一边扭,拧得他嗷嗷大叫。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姐姐,老姐,我们有话好说……”
那女人这才放开他,转手掰过来我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才满意地放下。
“不错,人模狗样的。”她摸了一下头发,“我是李湘。”
李镇的姐姐长得和他并不像,但也很标致。她的打扮动作都很帅气,和李镇形成了不小的反差。
“不是叫你别来掺和吗?这下倒好,还搞成那个鬼样子。”李镇很生气地说。
李湘问李镇要根烟。李镇从裤兜里摸了一根给她点上。
“你特么背包丢了手电丢了,烟和火机倒没丢。”我不禁埋怨道。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李湘道,“东家给人掳走了,说是下到这儿来了。我看情况紧急,你们人一个都见不得,就自己先下来了。之后会有人跟上。”
“怎么掳走的?”李镇抽了口烟。
“廖家人捅出的事儿!不长眼睛的叫人把东家绑了。也亏得东家自己犯贱,半夜说要出去烤羊肉包子,这一出去就没回来。东家一被绑走,廖家就甩手不干了,他们带来的那些德国人全给送回去了,廖小丹也撤了。亏得徐瑾腿快跑来报信儿,说是杨安丢了!”
李湘长出一口恶气。
“我恨得差点没自个儿把他们宰了。好在廖小天和陈媛媛还算有点义气,他们俩倒也下来了,徐瑾也下来了,不过我们都走散了。你别说,我在这儿装女鬼也骗过了好多人,都从我身边偷偷摸摸过去了,就你个没事找事的,犯贱。”李湘把烟头往地上一扔。“黄昆呢?他和他带的俄国人我一个也没见到。”
“不知道!死了!”李镇怒气冲冲。
“死是没死,”李湘从脖子里掏出了个东西看了看,“估计找不到你们汇合所以先出去了,也好。”
我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依稀又是那个我看到过很多次的碧玉护身符。
“等等,玉怎么又在你手里?”李镇也从脖子里摸出个东西,“我不是问他要来了吗?”
李湘得意地笑了笑。
“黄昆知道你会缠着他要玉,所以事先把真玉给了我,然后给了你一个假的。你后来让那丫头片子转交给杨安的那个就是假的。听说那个还裂了。现在你带着的这个估计还是假的。真玉一直在我手上。”
“所以被我搞坏的那个明明就是个假的嘛!”我一阵恼火,“他还装得很像那么一回事,搞得我愧疚了半天!”
“他大爷的黄昆他啥都不会,他就会装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儿。”李镇的怒气值继续上升。“你记住了,玉在人在,人在玉在。戴着那块玉的人绝对不会出事,而且那块玉是绝对不会碎的,除非黄昆自己死了。”
“所以说嘛,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随随便便就给你这种人。”李湘也嘲讽地对着我说。她把玉从脖子里摘下来,递给李镇,“喏,给你,行了吧。”
李镇哼哼唧唧拿过来带着。
“可怜天见的,还吃醋了你。”李湘拍拍他,然后从石台阶下摸出两个大包,开始翻找行李。“这么多年了,该习惯点了,啊。”
“这么多年了?等等,你们该不会,那我是不是……”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机会了。”李镇拍拍我的肩膀,“我们都没机会了。”
“我第一次一见钟情……”
“没戏的,”李镇一边看着我震惊的表情一边笑着说,“我老姐早就和黄昆结婚了。”
“嘛的!亏了!”我由衷地感叹了一声,“虽然抢女人我的确抢不过他,但还是亏了!”
“又吃纣王水土,又说纣王无道。没事,他们最近为了分房子刚离了婚,你努力一把也能当个小三。”李镇怂恿道。
李湘“噗嗤”一笑。
“是的,也就孩子谁来带比较麻烦。”她接口道。
“什么?孩子?还有孩子?”
“孩子都会走路了,”李镇道,“没事,是个女孩儿,长大了也好看的,有希望。”
“碰到你这样的舅舅也是糟了心了。”
我们一边胡说八道一边离开了石室。
在这之后,我同李镇与李湘度过了整整一天时间。这竟也是我和李湘为数不多的会面之一,虽然在之后的六年里,我身边发生的很多事都和她有关。
我们一路走下去,道路没有分叉,穿过一个石室,就会到另一个石室里,不断向前。
“给我讲讲你们东家吧,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李湘
“我们东家?别的不好多说,只能说他挺蠢,但是个好人。他救过我两次。”李湘道,“一次是我和李镇小的时候,要不是他收养了我们,我们如今也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步。另一次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些东西,闹得很凶。他来我们学校摆平的。”
“你是哪个大学的?”我很好奇问。
“上外的。”李湘不慌不忙说。
“我也是,怎么没见过你?”我一听来了精神,“而且这儿上外的人出奇地多啊。”
“哈哈,那是因为东家也是上外出来的,他手下的人自然而然也就这样了。他大你二十年,你当然不知道他。而我大你四岁,当年应该正好错过了。”李湘淡淡地说。
“我八年前还住在学校宿舍里。01年,松江校区刚建,本科生还在陆陆续续迁入进去。学校在郊外,周围很荒凉。晚上从教室走夜路回寝室,人心里还发毛。”
“那时候上海地铁也没搞起来,交通不方便。从市里坐公交车到松江要四个小时,走路起码要走八个小时。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周围很无聊而且物资缺乏,但是人即使双休日也懒得去城里,一直关在学校发霉。”
“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人很容易发疯。冬天的时候天寒地冻,初雪那天,我们寝室对面的教学楼就有女生因为学业压力大所以跳楼了。随后那间大楼就一直闹鬼,先是有执勤的老师辞职,然后晚上在教学楼里走的一些同学都说看到窗户外面有东西在飘。之后就谣言四起,有好事的人去那个女生跳楼的楼层玩笔仙,五个人玩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进了看护所,另外两个后来也陆续退学了。之后这件事才闹大了。”
“我打电话回家讲了这件事,杨……东家就来学校了。他事先和校长说好了,拿了大楼的钥匙,前后都锁上,只留他一个人在里面。有几个男生想溜进去看的,都被宿管赶跑了。晚上大楼里亮着灯,我和我同寝的同学从对面往里看着。东家一个人盘腿坐在课桌上,对着窗户,我们只能看到他背着光的黑影。他就这样坐着,一动也不动,像蜡像一样。我们看不出名堂,那天都早早上床睡觉了。”
“在半夜的时候,我突然醒来。只听远远地有人的笑声传来。那是一种癫狂的笑声,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像鬣狗的吠叫一样。室友们全醒了,我们在黑暗里一动也不敢动。后来我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心,凑到窗帘前往外瞄了一眼。东家仍然一个人盘腿坐在课桌上,不过这个时候正在仰天狂笑不止,笑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虽说是很诡异的情形,但是因为我跟他熟,看到他那个样子,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之后我合上了窗帘。东家一个人在对面的大楼里大笑了一个晚上,我们这里一个晚上倒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东家不太能说话,一个人狂吞金嗓子喉宝。事后跟我说人最好还是不要这么笑,容易笑傻了,他因为本来就不太聪明,所以笑笑没事,聪明人估计就笑出病来了……不过他告诉我,很多东西并没有那么可怕。人类的恐惧滋生新的恐惧。当恐惧、怨恨、悲愤聚集的时候,只有笑一笑才能解决问题。”
“大楼后来有几个男老师去清扫了一番,说没有问题了。我经过这么一回之后也不害怕了。倒是其他人圈反而被我东家的笑声吓到了。寝室楼里规定凡是有男朋友的都要把男朋友叫过来陪过夜。我只好打电话给黄昆,亏得黄昆耐心好,他在市里上课,下午五点放学,骑三个小时的自行车赶过来,晚上八点到我们这儿,正好接我晚自习之后回寝室。我们寝室另外三个女孩子,没他在都不敢睡觉。他只好带个睡袋躺在我们寝室地板上,然后早上四五点的时候再起来骑车回去。刚开始寝室大妈不认得他,看到他来就抄起扫把,追着他满学校的打……现在想想看我还有点过意不去。其实我刚开始是叫李镇来陪我们,李镇竟然说他害怕!他害怕!也不知道是谁一手把他拉扯大的!”
“怪不得我刚才在桥上走的时候听到你在笑!”我翻了个白眼,“你东家不靠谱啊。在这么可怕的地方,笑明明比尖叫还要可怕。”
“这里面的道理就简单了,”李湘说,“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如果发出笑声,那种极度的反差会被当成精神不正常。一想到精神不正常,就看什么都可怕了。这时候不能往这方面去想,要想就想,当初曹操走华容道的时候,不也在马背上哈哈大笑吗?人有的时候需要的是那种乐观的精神。有句话听过吗:爱笑的姑娘运气不会太差。”
“这不是一回事吧……”
“你看我们家李镇,就是因为爱笑,就讨人喜欢。黄昆不讨人喜欢就因为他不爱笑,阴沉。人还是要热爱生活,对生命负责啊。”
“只有你觉得你弟讨人喜欢……”
“……”
“杨安……QAQ……”
“……”
“QAQ!”
“现在怎么办?”我问李湘。“你们东家给人绑了,我们是出去呢,还是去找人?”
“这里只有一条道可以走,总归可以碰上的,”李湘说,“如果真碰到危险,那么当然是先走啊!我是来探路的,后援还没下来呢,这时候只能先跑路再说。”
“那你们东家怎么办?”
“止损懂不懂,止损。你股票给人套牢了,能涨上来自然好,涨不上来的话你亏了就是亏了,让它去,别想不开倒贴着赔钱。”
“你们东家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够惨的。”我调侃道。
“东家的有些事情,他看得比命还重要。”李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