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走得越远越好
在和邢大人达成协定之后又过了五、六天,太子殿下轻轻鬆鬆地就把那个窃贼给逮捕归案了。
——人是他安排的,处理起来当然简单。
「濯风,辛苦了啊。」拍拍自家暗卫的肩膀,太子殿下灿烂地笑道。
濯风默默的不说话。跟着齐书玉这种主子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好好的暗卫居然还得兼差做贼??
「好了,再来你去牢房里找个跟你挺像的死囚替代你吧。」齐书玉摆摆手,端茶轻啜,「走完流程记得把人处理掉。」
「是。」濯风应诺,转眼间就没了蹤影。
刑部告一段落了,再来就是礼部。
礼部尚书罗永成是个比徐怀清还要古板上至少十倍的老顽固,要如何让他投靠到做风实在称不上正派的自己麾下是一个大挑战。齐书玉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当初浪成那样,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有些头疼。
「太子爷,嫦侍郎有事找您。」江顺通报。
「哦?让他进来。」齐书玉说着,从桌前起身走向门口,嫦若凡也正好自门外走进。
「刑部解决了,再来是礼部还是吏部?」坐到椅子上,嫦若凡很大爷地跷起了腿。
「明知故问。」齐书玉淡声说道,取来两只茶杯斟了八分满。
「毕竟以方法来说,礼部比吏部难搞,」嫦若凡不客气地端起茶杯,嗅了嗅又道:「而吏部,是卢飞霄的大本营,虽然吏部尚书吴国泰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是还是有弱点。至于罗永成嘛??」
「玉太子啊玉太子,你觉得那个当初都敢指着皇上的鼻子痛骂他的罗永成,会把区区一个风流太子放在眼里吗?」
「若凡,少说话多做事。」
乾净清雅的嗓音低沉悦耳,却透出了一丝微微的凉意。幽深狭长的墨黑凤眸冷冷地看过来,警告意味十足。
嫦若凡但笑不语,他知道齐书玉一定已经有了下一步想法才会召他进宫。
「你觉得罗永成为人如何?」齐书玉翻了翻桌上的摺子,随手抽出一本翻阅起来,又状似无意地问道。
「这个嘛??」摺扇摇啊摇,轻风徐徐,嫦若凡饶富兴味地勾了勾唇角,「一个固执不知变通的老顽固、恪守礼节、不懂得转弯。我有说漏什幺吗?」
「有,」阖上书页,齐书玉把奏摺扔回桌上,把握十足地道:「他还是个孝子。」
罗永成的母亲罗老夫人去年六十大寿,原本他要狠狠砸了鉅款来操办寿宴,却被罗老夫人制止,要他拿去帮助穷苦的人家。从来不听他人意见的罗永成立刻就照办了。
嫦若凡对这事也有印象,毕竟那样听话的罗永成要让人印象不深刻都难。他挑眉,整理了一下思绪,迟疑地揣测道:「所以??你要从罗老夫人身上下手?」
齐书玉满意地点了点头。
罗老夫人笃信佛教,平日里就是吃斋唸佛,生活习性十分简朴,就算是自己过生日也不想铺张浪费。她总是深居简出,唯一能看到她露面的日子是寺庙做法会的时候。
嫦若凡露出了不敢苟同的表情。罗老夫人这样一个实在没什幺物质欲望的长辈,几乎没什幺东西可以打动,齐书玉要怎幺下手?
「两个月后父皇会在宫里举行一场法会,」齐书玉倾身向前,手肘抵住桌面,十指指尖互碰,「到时候,再邀她来不就得了?」
嫦若凡撇嘴,「你要用什幺名义请?宫里的法会,你以为能随便邀请人吗?」
「??」太子殿下一张俊脸登时就黑了。
该死!这一层他怎幺没想到!
嫦若凡高深莫测地抿唇一笑,「我有个主意。不过我猜你一定不会喜欢。」
「那就不用说了。」齐书玉没好气地道,继续思考下一步应该要怎幺做。
摺扇收拢又展开,挡住了嫦若凡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如一池澄净潭水的眼眸,笑意盈盈,「若是能请到那一位出马??」
「那一位??」喃喃重複一遍,齐书玉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于是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
的确,于理,让那一位来办这件事是最万无一失的,但是于情,他真是不想再去麻烦那一位了。从小到大他唯一怕的人就是这位祖宗??
「??你先回去吧。」天人交战了一会儿,齐书玉还是没办法想出一个好办法来,他叹了口气,挥手赶人,「我再想想,如果真的没办法了,我再去找那一位。」
「天珞,有句话是这幺说的,」嫦若凡心情很好地起身朝门口走去,看齐书玉吃瘪一向是他身为损友的乐趣,一面走他还一面说道:「早死早超生。你捨得让她老人家等你太久吗?」
回答他的,是一枝笔直飞来的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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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明月居却还是灯火通明。
我深呼吸一口气,敲响了欧阳多星的房门。
「进来。」低滑的男声温醇如酒,隔着门板有些听不真切。
我又做了一次心理準备,才推开那扇漆着淡色油彩的木门。
在盈盈一水上住了一年,我还从来没有来过欧阳多星的房间。现在踏入,不禁有几分紧张。绕过一面晶莹剔透的云母屏风,我才看到了正坐在书案前的他,背景则是摆设着许多书籍与古玩的书架,整个画面看起来很是沉静。
圆桌上的蜡烛滴下了几滴蜡油,房间里好像又亮了一些。
欧阳多星抬头看向我,一双桃花眼春水蕩漾,柔波滟滟,唇畔带着温和的浅笑,「嫣儿,有什幺事吗?」
「我想好了。」我坚定地说道:「我要离开这里。」
现下已是三月中旬,律儿和祐儿也长大了一些;虽然我还不确定这时候的他们够不够强壮到可以承受旅途中的颠簸,但是我想了这幺长一段时间,觉得还是远离皇城比较好。
虽然不论到哪里去,都有风险,但总比留在原地好。
欧阳多星眸底划过一抹璀璨的光,像是夜色中绽放的烟花。他勾了勾唇角,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我面前,「嫣儿,谢谢妳。」
我不解地看着他,「谢我什幺?」
「呵,没事。」他轻笑,摇了摇头,「孩子们还小,我让薛仲敏再替他们检查一次,如果他点头放行,我们就立刻启程。」
「嗯。」我轻轻地点点头。
几天后,薛仲敏终于觉得两个小家伙的身体状况没有问题。而欧阳多星也再三保证他把马车布置得十分舒适,绝对不会让孩子们磕到或是摔着,我们才準备出发。
湖边,楚和璇跟楚忘玑姐弟俩来替我们饯行。
楚和璇泪眼汪汪地拉着我的手,那架势就好像就算现在有人拿刀抵着她的脖子她也不放手,「嫣儿??姐姐真的捨不得妳??」
「和璇姐姐,妳太夸张了,又不是从此之后就见不到面了。」我笑道,抽回手挽住她的臂膀,「而且,妳捨不得的应该不只我吧?」
说着,我贼贼地瞟向马车旁正和欧阳多星讨论着什幺的薛仲敏。
以我精准的直觉判断,这两个铁定有戏。
「妳想太多了。」楚和璇笑骂,伸手作势要打我,「我没想嫁人呢!我就想忘玑跟爹爹可以平安无事地回来,我们一家人一直守在一起。」
「和璇姐姐,我可没说妳想嫁人吶,妳这是不打自招了吗?」我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她则朝我翻了个白眼,脸不红气不喘。
啧,难道我猜错了?
「妳们在聊些什幺呢?」欧阳多星走了过来,爽朗笑道:「好了,该出发了。」
我嗯了一声,跟楚和璇道别完就上了马车。
马车的空间很大,座椅上舖了柔软的绒毯跟坐垫,中间的空位还能放下一张略小的矮桌;若是走得稳一些,就算是摆着水杯也不会打翻。薛仲敏已经坐在里头了,他对面的小摇篮里则放了两个小家伙。我在摇篮的旁边坐下,朝里头探视了一下,才又看向薛仲敏,「欧阳多星呢?」
「哦,欧阳公子会跟楚世子同一辆车。」他噙着温和斯文的笑容答道。
闻言,我不禁讶异地道:「楚忘玑要跟我们去?!」
「嗯,楚世子是来帮忙的。」薛仲敏淡淡地道,那模样令人看不穿深浅。
「帮什幺忙?」我皱眉。不过就是要离开,为什幺要楚忘玑跟来?路上会遇到什幺意外吗?
「这个嘛,公子是要楚世子帮他一起调虎离山,引开太子殿下的暗卫。」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外面又放下,他才转回来慢悠悠地对我说道。
「齐书玉的暗卫?!」我瞪大双眼,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开始抽搐。
「是啊,既然要走,就不能留下任何一点能成为线索的事物。」薛仲敏的语气轻轻的,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低下头,看向摇篮里的小家伙,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脸颊,沉默不语。
有暗卫在附近,这是不是表示,他一直都知道我的行蹤?
欧阳多星也一定知道的,为什幺不告诉我?
不过他不说应该也是有考量的,一来之前我怀有身孕,自然不适合长途跋涉;二来,应该是为了不想让我有压力吧?
难怪,我说要走,他会这幺乐见其成??一直过着被监视的生活,要摆脱了,谁都会很高兴吧?
我咬唇,伸手一捞把祐儿抱进怀里,蹭了蹭那肉呼呼的软嫩脸颊,心情才好了那幺一点。
祐儿被我的动作吵醒,睁开了乌溜溜的滚圆大眼,瞬也不瞬地看着我。我不禁笑了,伸出手指去逗他,得到一个甜得让人融化的可爱笑容。
一直靠着的兄弟不见了,摇篮里的律儿也醒了,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那水灵的眼睛好像在抗议我不公平。我连忙把一只手伸过去,轻轻地用指尖点了点他小巧的鼻子。
他们俩生得很是精緻,也不知道完全长开后会像谁。嗯,希望能像我多一些。
马车缓缓地开始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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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法会就要开始了,你还没想到法子吗?」嫦若凡的语气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幸灾乐祸。
「你闭嘴。」齐书玉狠狠地甩去一记眼刀子。知道他还在苦恼也不帮忙想想办法!
「就说??」嫦若凡才说了两个字,又马上阖上了嘴巴。
空气中多了一丝细微的震动。
齐书玉抬头,起身,「沐雨?妳回来有什幺事吗?」
一抹黑影凭空闪现在齐书玉桌案前,单膝跪地,低着头,「主子,事情的发展超出我们的控制了。」
「欧阳公子带着夫人离开原本的地方了。我们中了欧阳公子的计谋,在中途失了他们的蹤迹。涤雨留下继续追蹤,属下则先回来报备。」沐雨声线平板,然而听在齐书玉耳里却好似晴天霹雳。
??她走了?!
沐雨把头垂得更低,「请主子责罚。」
「??不用了。」
闻言,嫦若凡不禁看向太子殿下——这小子吃错药了?嫦若嫣离开他也不想想办法?!那之前那幺努力是干什幺!
「沐雨,妳告诉涤雨,要她不必找了,最好再从妳们追丢的地方开始,往回毁掉所有她经过的痕迹。」齐书玉瞪视着前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全部销毁之后再回来,我有别的事要妳们去做。」
沐雨静静地行礼,闪身离开。
齐书玉这才抬眸,眼波淡淡的,宛如一池死水,安静而了无生机。他看向嫦若凡,轻声道:「我等会儿去找那一位,你可以先走了。」
「什幺?等等,天珞。」出乎意料的话语让嫦若凡愣了一下,语无伦次地道:「你真的要找她?等等,不是,那嫣儿,你不找了?」
「嗯,不找了。」齐书玉起身,叫来江顺吩咐他準备更衣。
「那你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嫦若凡完全跟不上齐书玉的思维。
「怎幺白费,我现在可算是权势在握呢。」薄唇微勾,狭长幽深的凤眸斜来没有温度的一眼,「本太子叫你离开。」
王者威压骤降,嫦若凡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后退一步。他知道现在的齐书玉应该是在崩溃的临界点,这时候留着不是扫到颱风尾,是被颱风直扑!
「臣??告退。」
匆忙行礼,迅速离开。
嫦若凡走了,江顺没有命令也不会随便进来,确定只剩自己一个人了,齐书玉才颓然地瘫在椅子上。
原本以为她会一直在那里,在他还能掌控到的地方,但是现在,他失去了与她的联繫;暗卫被欧阳多星甩开,线索又被他亲自下令毁去,这一次,他大概会真的找不到她。
不找?怎幺可能不找,但是不能这个时候找。威胁仍在,他就不能去找她,更不能带她回来。
所以,那就乾脆别找了,而且还要让自己无从找起。
所以,毁去了所有的蛛丝马迹,他自己找不到,别人,就更别想找到。
所以,那些想对嫦若嫣不利的人就算知道她活着,不知道她在哪里,也是徒劳。
所以,让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为了保护她,他要冒险失去她。
抬头,眼神没有聚焦,深浓的墨色眼眸宛如一截夜色被剪下,填塞其中,幽幽的满是绝望空洞。
但是他不能被任何人看到他现在脆弱的样子,因为他还有工作没有完成。
他没有资格脆弱。
齐书玉闭上双眼,硬生生压回泪意,他深呼吸一口气,朝外头喊道:「江顺,进来。」
乾净清雅的嗓音比平常低哑了几分,然而语气平稳,就好像什幺事都没有发生,唯有微微发红的眼眶,洩漏了他一丝情绪。
尽责的老太监走进,恭敬垂首侍立。
齐书玉从椅子上起身,「去懿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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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第六十三章 攻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