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唉,真是的,月月讲话怎幺这个样子?但愿凯威不要太在意才好。」周明阳无奈地说。
当他们一离开病房,感觉就好像少了很多声音,瞬间安静许多。
「嘉涵,妳别一直蹲在地上了,那边有椅子可以做。」他拉长身体,试图去拿被放在墙角的椅子。
我见状,连忙阻止他这样的举动,「我自己来就好了,谢谢你。」
我站起身,拉了那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才正要开口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他便率先开了口,「我刚才听月月说妳这两天有打很多通电话给我。抱歉,因为手机放在家里,所以才一直都没接,还让妳担心了。」
我摇摇头,「你别这幺说啦,明月已经有跟我说了。」
视线不经意落到他的右手上,上头有许多打针后留下的痕迹,有些伤口甚至还出现了淡淡的瘀青。望着这样狼狈的纤细手臂,心里泛起了心疼。
「还会痛吗?」
抚上他的手臂的同时,我再次抬眸,和他四目交会。
明明才两天没有见面,但模样如此虚弱的他却让我有一种好久没见到他的感觉。
「已经不会了。」他抽回右手,然后轻轻地反握住我的手。
同时,他给了我一个微笑,似乎是想让我安心,但却依然藏不住神情中的疲惫。
「我已经没事了,刚才月月不也说了吗?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啊。」
我没说话,只是忍不住又稍微加重了握住他的手的力量,彷彿只要他这样就不会突然消失。他掌心的冰冷在我的手中蔓延开来,我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然而却想起了前一阵子他在医院门口忽然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这几天,那个女生还有再去找妳麻烦吗?」他接着又问。
我微微一愣,回过神的同时,情绪变得更是波动。
「你人都住院了,怎幺还有心思在关心我的事情?」
「因为我很担心妳啊。」他看着我,眼底只有认真。
暖意涌上心头,喉咙间顿时一阵乾涩,因为他的话,也因为他眼底的专注和认真。
他真的是一个好温柔的人。
「你放心,她没再来找过我了。而且,前天我已经有跟她男朋友谈过了,所以剩下的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没有我的事了。」我说,他这才鬆了一口气的笑了,而我接着又说:「只不过,比起我的事,你应该更关心自己的身体才对吧?」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停顿了几秒钟,缓缓低下头,但接着传来的依旧又是那句话。
「抱歉,让妳担心了。」
「你别再这样说了。我只是希望你能专心顾好自己的身体,暂时先不要烦恼其他事了。」
抬起头,他朝我点头莞尔。
「我会的。」
或许此刻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他轻轻笑起来的模样还是让我莫名的动心。
刻意忽略掉来自左胸口微微躁动,我故作镇定的问:「我听明月说你好像是老毛病发作了。」
「嗯。」
我再也压抑不住困惑,忍不住问:「你究竟是生了什幺病?」
「咦?」神情中闪过了一阵迟疑,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他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说:「其实……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虽然早就知道是和心脏有关联的疾病,只是当听见如此沉重的答案时,心还是瞬间用力的向下一沉。
「啊,不过妳不用太担心。虽然说是心脏病,但我的情况还不会很严重,一直都还是能靠药物控制的程度。」
听得出来他想用轻鬆的语调带过,然而那天初次看见他发病的画面却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所以,妳不用想太多,也别担心,我只要按时吃药就会没事了。」
我知道他这幺说是为了想让我安心,但我想他比谁都还要清楚,即便是自己的身体,可是心脏病发作的时间点连他自己都说不準。不然,一直都有在按时吃药的他现在怎幺会躺在这里?
然而,这些话我只敢放在心底,怎样也说不出口。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周明月他们总算是回来了,不过并没有如她原本所说的要买很多东西,王凯威手上拎着的就只有一瓶家庭号的豆浆而已。
「你们只买这样?」我问。
「是啊,刚才在便利商店那边晃了老半天,结果她就只拿这瓶豆浆而已。」王凯威凑近我,用着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向我抱怨,「真是的,连买瓶豆浆都要我跟。」
「你管我?我就是刚刚才突然想到自己不需要那幺多东西啊。」周明月说。
「那也不用到便利商店才说吧?」
「所以,我才说是『突然』啊,听不懂中文喔?」她白了他一眼。
「是是是。」王凯威没好气的说,然后转过头,朝我和周明阳挤眉弄眼的,用唇型说她真奇怪。
他的表情滑稽,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出声。
「喂,你们在笑什幺?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没有喔。」王凯威语调上扬,视线向上看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还说没有?肯定有!」她开始大声了起来。
「嘘,月月乖,这里是医院,要小声一点喔。」王凯威笑着提醒。
「喂!谁准你叫我月月的啊?」
「月月,小声一点,妳这样会影响到其他人的。」周明阳说。
「为什幺只骂我?都是这个家伙先开始的欸!」
气氛稍微热络了起来,在病房内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我离开病房,到茶水间替周明阳装水。
「我哥有跟妳说他的情况了吗?」
当水来到五分满的位置时,周明月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转头一看,她正站在我的身后,四目交会,她向我走来,走到我的身旁。
「嗯,不过他没说太多,只说是先天性心脏病。」
「那他有没有说过他曾经有好几次差点死掉的经验?」她接着又问。
「死、死掉?」我怔住,同时鬆开了按住温水键的手。
「我就知道他不会告诉妳这种事情。」她轻吁了一口气,声音当中出现了微微颤抖,「他肯定说他的病情是可以靠药物控制的吧?虽然按照常理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有些时候还是会有意外发生,甚至让他差点死掉,而最近的一次意外就是在前天傍晚。」
脑中一片空白,我完全无法思考。
我能理解她所描述的严重性,也看过那样的状况,然而当太过直接接触到死亡这两个字的时候,却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我没办法想像那会是怎样的情形。
「那天他心脏病突然又发作了,偏偏那时候家里又没人,他不知道一个人痛苦了多久?如果那天晚上,那个人再晚一点回家的话,我可能真的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描淡述的,但却无法化解她所叙述的紧急。
我不明白她所说的那个人是谁,或许是他们的爸爸,又或者是周明阳曾经提过的那个介入他们家庭的第三者。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情,那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彷彿要把自己身体中的所有空气吐出,「那个时间点,我早该到家了,如果我哥因为我不回家而离开的话,我真的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她心底的矛盾和挣扎全都显露在她的字里行间,明明是那幺讨厌回家,但心中却依旧惦记着哥哥的事情。
在旁人看来,我们总会想:「既然如此,那就回家不就好了吗?」,然而他们的家庭状况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的,更无法透过字句来理解。因此,我真的无法体会,甚至明白她那种极度排斥回家的心情,更无法感受到她对哥哥的愧疚感,只能强烈感觉到她在说话过程中所透漏的挣扎。
「明月。」
「干幺?」她低着头,没有看我。
「辛苦妳了。」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没有多想,我只是想对她说这句话而已。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闷闷地说:「妳在说什幺东西啊?我才不会觉得辛苦咧,辛苦的人是哥才对。」
或许是因为情绪的波动,刻意压低的嗓音多了一些哽咽,我没再继续触碰她的情绪,只是拿起已经装满水的水壶,将盖子旋上,而她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
虽然和哥哥说话的时候总是那样毫不留情,说话语气也是那样强硬,但其实在她的心底,她比谁都还要担心和关心哥哥。
「我们回去妳哥哥那边吧。」我说。
「嗯。」她揉了揉眼睛,同时听见擤鼻子的微弱声音。
我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先转身离开茶水间。
「喂,李嘉涵。」
才向前走没几步,她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
「怎幺了?」我回头问。
她双手叉腰,「刚刚的事情妳不准跟我哥讲,听到了没有?」
听见她的说话方式恢复一如既往,我不禁无奈失笑,朝她点头。
或许她并没有如自己所表现出来的坚强,强硬的态度底下藏着尽是担心和害怕。
「嗯,我知道了。」我说。
虽然他们的方法不尽相同,一个温柔,另一个强硬,但他们却都是用着属于自己的方式在守护着自己的家人。
这样的兄妹情谊让我想起了自己的那对双胞胎弟弟们,突然觉得很愧疚。
那我呢?
脑海中浮现出两张灿烂的稚嫩笑脸。
我这个姊姊又是以什幺样子的心情去对待他们两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