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姊姊！」
週日早上十点多，稚嫩的两道童音在宁静的宿舍区响亮响起。
就如同爸爸所说的一样，小宇和小豪真的还搞不太清楚发生什幺事了。下了车之后，他们就立刻朝我奔过来，模样很兴高采烈，或许对他们而言，今天就只是单纯来找我的日子吧。
「嘉涵，好久不见，最近过得还好吗？」
阿姨朝我走来，温柔的问我，然而脸上硬撑起来的笑容却不如平常，而是疲惫无力。
我点点头，「阿姨，妳还好吗？」
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温柔婉约的模样，脸上也总是挂着亲切的笑容，但此刻的她却让我无法与平时的她多作联想。母亲的离世肯定很不好受，可是除了这种明知道是白问的问题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幺关心她才好。
她摇摇头，哑着嗓子，轻声地说：「嘉涵，小宇他们今天就麻烦妳了。」
「好。」我点头，即便一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好几年了，但彼此之间却依然存在着明显的客套生疏。
「你是谁？为什幺一直在看姊姊？」
转头一看，小宇正睁着大眼，一脸好奇地盯着站在我身后的周明阳看。
「你在看姊姊，对不对？」小宇指着他，大声的说，一副被我抓包的样子。
「啊，我……」周明阳顿时胀红了脸，一脸紧张地看着小宇，然后又看向满脸困惑的爸爸和阿姨，微微点头，吶吶的说：「您们好，我叫周明阳。」
「你是嘉涵的朋友吗？」爸爸问。
他红着脸，轻轻点头。
「爸，阿姨，他叫周明阳，是我的朋友。」我见状，连忙解释：「其实，我们本来是约好今天一起出去的，不过因为不太想再另外约时间了，所以就邀他一起来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和嘉涵已经有约了，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才会突然上来台北，打扰到你们了。」
周明阳用力摇头，「别这样说，是我自己硬要跟嘉涵一起来的。」
爸爸微微颔首，「那小宇他们就拜託你们了。」
「好，没问题。」我说，同时看了周明阳一眼，他顿时有种鬆了一口气的感觉。
爸爸坐上车之后，他摇下车窗，「那我们大概傍晚会过来接他们，但也有可能会到晚上，到时候我们再电话连络。」
「好。」我点头，视线落到坐在副驾驶座的阿姨身上，「那个，阿姨……」
「怎幺了？」她轻声的问。
「我……」
我很想安慰她，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幺才好，支吾了老半天，最后说出口的仅是一句再见而已。
「掰掰，再麻烦妳了。」她微微瞇起眼，轻笑回应。
目送爸爸他们离开之后，时间还算早，我先带小宇他们到之前和周明阳一起去过的大型公园，那边的空间很大，设施也很新颖，我想应该会很适合他们两个游玩。
「哇，好大的公园！有溜滑梯！」小宇兴奋大叫，拉着小豪兴高采烈的往溜滑梯奔去。
「要小心，不要跌倒了！」我大声提醒。
「好──」
我走到一旁的长椅坐下，看着他们两个人开心的嬉戏着。
「妳弟弟他们都好活泼喔，我本来还很担心他们会怕我。」周明阳在我身边坐下，鬆口气似的笑道，紧张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原本我还以为小宇他们对于初次见面的周明阳会因为不熟悉而紧张，但结果是周明阳比他们还要紧张，就连较为怕生的小豪都没有丝毫退缩。一路上面对两人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周明阳说话很拘谨，脸上的紧张情绪始终没有褪去分毫。
「看来你真的很紧张呢。」我不禁失笑。
「是啊，我超紧张的，我很怕他们不喜欢我。」
看着他一副鬆了一口气的模样，我更是笑了。
「感觉他们应该都还挺喜欢你的。」
他莞尔。
寒冷的冬风阵阵吹来，今天特别冷，虽然是假日，但公园的人潮并不算太多，溜滑梯几乎是被小宇他们佔据了。
他们开心玩闹的模样和阿姨失魂落魄的样子成了明显对比，同样都是自己的亲人，但他们年纪实在还太小，对于外婆离开的事没有丝毫感觉，然而当他们到了能够明白的年纪，心底剩下的大概也只有惆怅了。
「姊姊，我要拍照，手机！手机！」玩到一半，小宇突然朝我奔来，伸出手，我拿出手机，打开相机模式之后再交给他。
「要小心不要摔到了喔。」
「好！」他大声应声，然后就跑回小豪身边，拉着小豪一起到处拍照。
「妳弟弟他们真的很喜欢妳呢。」周明阳轻轻笑着说：「刚刚在公车上问我的问题，几乎也全部跟妳有关。」
「真的假的？」
「嗯，『你为什幺一直看姊姊？』、『你跟姊姊怎幺认识的？』之类的，比起我是谁，他们更好奇我跟妳是什幺关係。」
「那你怎幺回答？」
「当然是说朋友啊。」
「不是啦，我指的是你为什幺要一直看我？」
他的双眼微微睁大，双颊有些泛红了起来，他抓了抓头，低下头说：「还能为什幺？当然是因为想看所以就看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妳在笑什幺？」
「你刚刚那句话感觉好像有点变态变态的。」
「哪有！」他红着脸反驳，我更是笑了。
他抿抿唇，突然想到了什幺，「对了，我听妳弟弟说，妳好像很久没回家了。」
「他们连这个都跟你说喔？」我有些意外。
「嗯，不过感觉他们好像是为了要我叫妳常回家才跟我说的。」
「是吗？」我歛下眼，看着脚上的帆布鞋，「其实，从开学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回家过。」
「是很忙的关係吗？」
「不是，虽然有时候系队假日要留下来练习，但还不至于忙到连一次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还是因为距离太远了？」
「距离也不是问题。」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向他坦承：「其实，是因为我不太喜欢回家。家里的气氛总是让我很不自在。呃，也不能说是家里的气氛，应该是说我自己跨不出那条线。」
「那条线？可是，我觉得你们家的互动还蛮好的。」
「不是那个问题，是因为阿姨是我的继母，而小宇小豪他们则是我爸再婚之后的孩子。」我抬眸，看着正在玩乐的两个人，「虽然我不讨厌他们，而且他们也对我很好，但我还是常觉得自己在那个家就好像是外人一样。」
「为什幺会这幺觉得？」他轻声的问。
「在那个家里，我常觉得自己只存在了一半，并没有办法真正完整的融入他们。」歛下眼，我轻吁了一口气，「毕竟，我跟阿姨没有血缘关係，跟小宇他们也只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姊弟而已，在血缘上，并不算是真正的亲姊弟吧。所以，我还是会觉得有一道隔阂在我们之间，特别是跟我阿姨。」
不只是这样而已，很多时候在接受阿姨所给予的温柔时，我常会想她为什幺要对我这幺好？对她而言，我不就只是一个平白无故蹦出来的继女而已吗？
「嘉涵，我觉得有时候妳很容易想太多。」
我抬起头，愣愣地看向他。
「我想，对他们来说，妳从来不会是外人。就算只是同父异母的姊弟，但他们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叫妳姊姊，不是吗？」他说：「在血缘上，或许没那幺亲暱，可是在亲情上，妳早就已经是他们的姊姊了。」
语落，耳边忽然传来小宇他们的声音。
「姊姊！姊姊！」
转过头，小宇和小豪正站在溜滑梯的入口，朝我挥挥手，灿烂的笑着，然后开心的轮流滑下溜滑梯。
「妳看吧？」他轻笑道：「姊姊。」
就像周明阳讲的，我一直都太执着于血缘上的关係了。或许，在阿姨、在小宇他们的心底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不然他们就不会对我这幺好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想起了他的家庭状况，转头问他，迎上他的视线。
「我并没有那幺想，不过倒是还蛮羡慕的，我们家已经好久没像这样子在一起了，虽然有血缘关係，但我和我爸反而没有这样来得亲。」他歛下眼，轻轻笑着说：「不过，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烦恼，而妳的心情我恐怕也没办法真正体会，所以我也不好去说太多，只能就我看到的、听到的来说出自己的感觉而已。」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抬眸，朝我轻轻地笑了，「不过，我们能待在家里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太长，所以不管怎样，如果可以的话，就好好把握时间陪家人吧。」
微微抿起唇，我朝他点头，「嗯。」
而他脸上的笑意更是加深了一些。
「啊！拍到了！」
兴奋的稚嫩童声突然传至耳边，我抬头看去，小宇他们正拿着我的手机窃笑。
「你们拍了什幺？」
「姊姊，妳看！」
我接过手机，好奇一看，和周明阳同时发出了惊呼声。下一秒，我们面面相觑，然后视线再次回到照片上。
照片中的两人没有人是看着镜头，儘管周明阳只被拍了半边脸，但却反而让他的轮廓变得更是清晰，尤其是他的笑容，在阳光的照映底下显得更加深刻，这样的他专注认真的看着我。
照片有些曝光，模糊了镜头，但却反而让这个画面多了几分唯美，我好喜欢周明阳在照片上的笑容。
天哪，这张照片我一定要好好保存下来才行！
「我要拿给妈妈看！」
「我要告诉妈妈，说姊姊交男朋友了！」
这对兄弟一搭一唱的说着。
「喂，你们两个不要乱讲话，你们真的知道男朋友是什幺意思吗？」我立刻制止，也紧张地向周明阳解释，深怕这样的玩笑话会让他觉得尴尬，「明阳，不好意思，小宇他们只是在开玩笑。」
然而，他只是专注地盯着照片看，似乎没听见我的话。
「明阳？」
倏地，他抬起头，一脸认真的看着我，问：「这张照片回家之后可以传给我吗？」
「你喜欢？」
「嗯，很喜欢。」他用力点头。
这瞬间，我只觉得自己满脸燥热。他说喜欢的明明是照片，不是我啊。
「哇，姊姊脸红了！」
「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