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更是一剂强心针,当人全身心投入进去忙来忙去的时候,便不会在意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
陪同领导慰问过伤员,与当地官员交换过意见,坐进去酒店的车里时,困倦疲乏还有饥饿,这才潮水似的一波波过来。
时间正显示是国内的清晨,他在有点硬的床上翻过来翻过去,终于决心要给一个人打个电话。
裴泽接通的时候正给诊所开门,莫莉在旁费了九牛二五之力这才拉上门栓,揉着腰抱怨:“你就不能雇两个人?”
裴泽笑眯眯地将伞戳进门口的篓子,说:“以后应该需要,现在还没出成效,请人过来也是浪费。”
莫莉问:“我不就是人吗?诊费抵工资吧!”
裴泽挑眉睨她:“你我可请不起,我还是等着收钱会比较从容。”
莫莉咕哝着这人贼小气,裴泽兜里的手机便唱了起来,屏幕上的一行号码陌生,莫莉凑近来看,倒是胸有成竹地下判断:“韩征的,没错。”
裴泽觉得奇怪,除了不遗余力地展示他的男性魅力,和挤兑他这个起初无辜后来自作多情的人,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韩征这回的语气倒是客气很多,恭恭敬敬问候一句裴医生,这就更让人疑窦丛生,果然说着的话一句比一句来得棘手,一席话听完,裴泽整个没了声音。
韩征取出一支烟含嘴里,找打火机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又抽了出来扔了,对着电话道:“有什么问题就请你直说吧。”
裴泽想了想,问:“她经常跟你提到这个人吗?”
韩征说:“一开始有过一两次,后来就没了,平时挺正常的,从没见她有过什么异样。严重吗?”
裴泽说:“应该还好。关于这事我真是挺失职的,认识她很久了,却连这个都没有挖掘出来。她偶尔来两次,却并不怎么说话,说她排斥治疗吧,她又会很规矩地按时吃药。”
“该怎么做?”
“既然她不提,也没有什么异样,那就不要主动跟她强调这一点。给她一个安定的环境,适时的心理疏导,如果必要的话,再配合一点药物治疗。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我在外出差。”
“我懂了。如果有需要,欢迎随时打电话给我。”
“谢谢。”
人是极疲劳的,躺在床上却没有半分睡意,想来想去,还是给司音拨了个电话,她接得很快,问:“忙过了?”
他说:“今天刚到就去看了伤员,晚上还有个小型的迎接宴会,明天要谈运送他们回国的事情。于公于私,大家都想早点回去。”
司音道:“行程排得真是紧张啊,一定累坏了吧。”
韩征打个哈欠,说:“有什么办法,为了挣钱养家呗。”
她立马就笑起来,说:“真厉害。”
她那边声音嘈杂,全是说话的声音,韩征觉得奇怪,问:“你在哪呢,是不是方姨出去买菜了?”
司音说:“这都几点了还买菜,能挑到好东西吗。我在医院呢,来了一波冷空气,下了一晚上的雨,现在医院里全是感冒的孩子。”
韩征听到“孩子”两个字,眼皮就是一跳,自从她告诉他怀孕以来,除了跟人说话翻译的时候,没有哪怕一分一秒不在想这件事。
人像是被上满弦的钟表,咔哒咔哒一刻不停地走动,所有时间都成了等待,就希望有人来问一问,怎么这么高兴呢。
他于是可以炫耀,怎么能不高兴呢,我就快有孩子了,我要当爸爸了。
不过,该怎么称呼司音呢?太太郑重一点,老婆亲昵一点。
我太太老婆大人,真是太厉害了。
稀奇古怪的东西占满了一整个脑子,他这才回到现实里来,注意到她话中的重点,问:“你怎么去了医院?”
司音说:“你别太紧张了,这语气就像我要做什么似的。就是过来检查一下,例行的。计生那边还给我打了电话,要我去哪哪办张卡,这才能跟医院这边对接起来。挺复杂的,而且我这种情况更复杂……”
韩征这人危机意识很强,又有天生的护犊子情怀,这时候特别气愤地问:“复杂什么,别人能弄,怎么你就特殊对待了,他们是不是看你没人陪着,所以有意为难你了?”
话说到这儿,自己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司音在那头低低的笑,他这边挠了挠头说:“明白了,怕你非婚生子呢,要他们心都放到肚子里,我回去了就领证。”
司音说:“谁说过要嫁给你了?一个孩子就要圈住我了?”
韩征一声叹息,说:“本来就累,现在听你这么说,简直累惨了。”
司音没理他这阵激将,咕哝:“怪不得我妈说,男人总觉得有了孩子就能套牢女人,原来你也不能脱俗啊。”
她哪怕看不见,韩征也要指天发誓:“我是真心的,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一定要去娶你。”
司音说:“你志愿挺好,但怎么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韩征对这点倒是成竹在胸:“管你同不同意,你同意的话,咱们高高兴兴牵手过去,你不同意的话,我绑也要绑你去。”
司音啧啧:“说你厉害,你还真就当真了。”
言归正传,韩征问:“你是一个人去的医院?”
司音说:“不然呢?找八抬大轿送我来?”
韩征说:“八抬大轿没有,但好车子就不用愁,我给你找个司机吧,起码在我不在的这几天。”
司音说:“算了,兴师动众,有腿,能走得动。”
她口吻是一贯的肯定,不容置喙,韩征不想跟她争来争去,先答应下来,至于究竟怎么处理,他自有安排。
又问:“方姨呢?她应该……还不知道吧?”
司音支吾:“没想好怎么告诉她。”
韩征当仁不让,说:“我来,这种事,当然是我来了。司音,以后我就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要担心了。”
***楼海晋`江`文`学`城***
屏幕上出现熟悉的大名,报号机里是洪亮清晰的女声:34号司音,请到诊室五就诊。
司音连忙将电话挂了,放进手提包里,往诊室里走。
检查尽管繁忙,幸好结果令人满意,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医生给她指着屏幕上黑白色的B超画面,说这儿就是你孩子。
人是很奇妙的,是男,是女,学说话,学走路,一天天的成长,成熟,直至衰老……无论中间的道路有多崎岖,丰富或是贫瘠,生命最开始的时候都不过是一个细胞,再渐渐长成一个小黄豆。
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之后,仿佛她不再是她,而是一个提供养分的培养皿,一个大温室。她因为感受体内有东西在发芽,在生长,所以吃得比以前多,告诉自己要比以前快来。
她认真地孕育一个生命,连同一颗心都柔软下来,烦恼是什么,纷争是什么,没有什么会比等待一个生命来临更重要。
更何况,这是她最爱的人的延续。
她将那个带着豆子的图片拍下来,发给千里之外的韩征。
他那可怜的睡意又被赶走,他像个孩子一样的询问哪个是他的心肝宝贝,怎么这么小,这么不起眼。
旁边的数字是什么意思,符号是什么意思,还有英文呢?
她实在无奈,要他记起自己的身份,鼎鼎大名的高翻韩征头一次把头缩进了龟壳里:“这玩意儿太专业了,我翻不出来,我去问问知道这方面的同事——哎,你觉不觉得咱们孩子个头小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