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裴妩只得了一日的空闲出宫,老国公迟迟没有归来,派出去的人也传回半点消息。眼看天色渐暗,她也只能先行回了皇宫。
楚氏数个月都没瞧见自己女儿,这才刚刚见了面,还没仔细私下说过话这就要分开了,怎么能不伤心的,当即掩面哭了起来,这下也挑起了老夫人的伤心,好容易也哄住了,众人也就都从上房散了。
沈栖身边还跟着裴姗,裴姗面上神情恹恹,之前她还是府中的娇娇儿,可这裴妩一回来,她却好像被打回到了原型。楚氏也就算了,偏偏老夫人之前疼她什么似得,今日一整日也没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裴姗瞧见沈栖前头,就快步跟了上去,声音软软的唤了一声:“三嫂……”
沈栖微笑,不咸不淡的跟她寒暄,“怎么七妹不回自己院子?”
裴姗这才察觉自己茫然之中竟然跟着沈栖往了相反的方向走了,“许久没跟三嫂一块说话了,真是有些想念去年咱们一块玩的时候,今年下半年六姐也要嫁人了。反正是跟着三嫂来了,我也正好过去看看六姐去。”她漆黑的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六姐以前身子可好了,怎么现在反而是隔三差五的病了?”
“嗯?”沈栖之前有些走神,等裴姗再问了一遍才听了清楚,语气随意着道:“这病不病的哪里是人能说得准的?七妹过会去瞧人的时候倒是能问问。”
裴姗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心中暗道沈栖在跟她和稀泥,说话滴水不漏。那裴娆是她隔了房的嫡姐,从前裴姗也只有艳羡她的份,纵然有那么一点真心都被磨光了。更何况是如今她的心态早已变了,没有利的事情她绝然不会做。
裴娆病没病她不知道,可这其中一定是有猫腻藏着的,就算是没有什么猫腻,她这趟去大房说不定还能摸到些有用的东西来。
裴姗的心思再简单不过,她是受了冷落,故而急切的想要弄出些紧要的事情来好让楚氏重新重视她这么个庶女。裴姗总觉得自己有了楚氏的看重,才能在府中活得舒心如意。
沈栖焉能不知道她的这点心思,不过沈氏如今将裴娆看得极其严,旁人根本进不去,恐怕这位别有心思的七小姐根本不能入得了裴娆的房门。
两人正往前走着,迎面来了三两个慌慌张张的小厮,各个都是急得满头大汗,从沈栖和裴姗身边过去甚至是没做停顿的。
沈栖心中咯噔了一声,微停了脚步转身回望了一眼,只见那几人已经没入了拐角,消失不见了。
“这些下人也越发没规矩了!”裴姗娇气的抱怨了一声,她抬起头看向沈栖,像是想要获得赞同,却不想沈栖目光落在那没收回,有些愣神似的。裴姗连着唤了两声,沈栖才回转过神,笑得有些生硬道:“六妹,你自己先过去,我想起方才有东西落在老夫人那了。”
沈栖哪里顾得上裴姗,也不等她回声自己已经疾步往回走了,她心中隐约有种担心——方才那几个小厮中有一个是老国公贴身长随的儿子,平日也是知礼之人,绝不可能为了些小事而乱成这样。
沈栖折回了老夫人那屋,才刚入了门就听见里头有人颤声道:“老夫人,老国公和三少爷教人……教人也围困在了庄子里,不得出来。”
沈栖心都紧随着跳慢了起来,刹那脸色雪白,等扶着门框稳住了心神才进去里头。“老祖宗……”
老夫人也是着急,见是沈栖又低下头去看向了那几个来通风报信的:“怎么回事?快说清楚了!”
“今日下午,老国公和三少爷原始打算回来的,可不知怎么就来了两三百人将庄子给围住了。庄子上统共就二三十人,还有些年轻力壮的下地干活了,更是那当口赶不及回来。”说话之人就是裴恳。他这遭也是跟着他爹陪老国公一道去的,可怎么想到非但带出去的侍卫都被制服了,还被围困住了。“他们放了小的回来,说是……说是要让小的去提督衙门报案,要将这事情通晓圣人知道。”
“那些是什么人可有说?”老夫人敏觉,听了他之前的话就已经十有**知道那些人有所图谋。
裴肯点头如蒜,“他们都自称是先帝的旧部,要圣人……要圣人放了先帝的皇子。”
沈栖紧皱眉头,下唇被咬的有些发白。
老夫人沉着一思量,握了拳头一拍着桌面,似有怒恨,转而又朝着那几人问道:“你前头可有依照着去提督衙门?”
“没有,小的不敢擅自做主,立即到了老夫人这,先请老夫人拿主意。”裴肯不是见识浅薄之人,知道这桩事情非同小可。
如今这时辰——“快去叫老大、老二过来!”老夫人看了一眼外面,自然知道昨日城中就开始宵禁的事情,可眼下还有一点余光,动作快些还能去宫中。老夫人立即去里屋子换了诰命服,叫沈栖也一并进去。
老夫人脸色沉着,纵然有几分焦虑也都掩在了里头,她一面由着那贴身伺候的嬷嬷换衣裳,一面扫了数眼沈栖。见沈栖脸色发白,目光之中闪动波光,到底忍着,没有听着这消息情绪就大起大落。老夫人赞许似得的点了点头,“你要实在担心,就随我一道入宫。”
沈栖身上是没有诰命,非召不能随意入宫,可老夫人却不然。既然起了这话,必然是能将自己捎带进去的,沈栖立即点了点头。万幸她今天身上的这身衣裳得体,不必再费时间折腾。
老夫人穿戴妥当出去的时候,府中大老爷裴松、二老爷裴礼都已经让小厮请了过来。他们在来时路上就知道了大概情况,又见到老夫人是这行头,心知是要入宫去的,纷纷要求着要跟了一块去。
老夫人也正有这意思,“你们两个去前殿求见圣人,我只能去后宫皇后娘娘那使使力气,记住了,这事不能叫旁人知道了……”
裴松脸色铁青,“母亲的意思……是怕这事宣扬开来只会让圣人对咱们府记恨?”
沈栖心中一想,果然如此,且不论真假皇子的事,贼人挟持镇国公府威胁圣人将圣人逼着在天下人面前非得在这真假中做个抉择,没有高居上位者喜欢这种。怪不得老夫人执意要将事前先压下来了。贼子有所图谋,自然也就不会朝人轻易下手,沈栖见老夫人处事冷静不迫,心中不禁也跟着定了几分。
眼见天色将黑,只有天边还留着一抹余光,从镇国公府驶出几辆马车飞快的朝着皇宫方向驶去。
入宫倒也顺利,老夫人去见的是皇后,太监出去禀告,出来迎人的是裴妩。裴妩也没想到她才前脚回宫跟皇后娘娘复命,后脚就老夫人跟沈栖就入了宫,心思微转知道定然是发生了大事。她贴心的握着老夫人的手,“祖母稍缓缓进去,皇后娘娘刚在用膳,正叫人往下撤。应声似的,从大殿中果然鱼贯而出了一群宫装丽人,手中皆是捧着罩了盖子的食盘出去。
裴妩又同沈栖道嘱托进去后的规矩,宽慰她皇后娘娘是再和善不过的人,让她不必紧张。
这话还未说完,里头就传来了个身宽体胖的大太监,那太监挥了挥手中的拂尘,“裴老夫人,随奴才进里头吧。”说着目光也在沈栖身上转了一道,示意一并入内。
☆、第154章
殿中各处都点着灯台,宫娥分立两侧垂首敛目,偌大的宫殿中竟然半点声响都没有。沈栖垂着眉眼没抬头张望,随着前头带路的太监缓缓停下了脚步。只听见那太监的声音恭敬了许多,朝着上位方向道:“娘娘,裴老夫人来了。”
沈栖就跟着裴老夫人跪了下去,只是还没做完礼数,那顶头就传来了一道雍容华贵的声音,“裴老夫人快快请起——”似乎是因为从来都身居高位,那声音中带着叫人不可睥睨轻视的贵气。
方才那大太监立即殷勤的上前扶住了老夫人,沈栖仍旧跪着等听见了上头的指示才起身。她目光偷偷瞄了一眼,只见一个宫妆妇人正坐在上头,身量略微有些丰腴,保养得宜,约莫三十余岁,一张芙蓉面在精心的妆容下头瞧不见半点岁月的痕迹。她吩咐了宫人安排座位给这两人,才视线转向沈栖那处略疑声问道:“这是——?”
老夫人不卑不亢,立即回了她沈栖的身份。
沈栖也重新起身见了一次礼。
皇后赞许的点了点头,对着老夫人道:“可见老夫人是有福之人,去年才找到了失落在外的孙儿,这刚入府的新妇也是得宜大方之人。”过后又言语了两句,忽然将话锋一转,“怎么这时候入宫的,是不是找本宫有事?”
皇后原本自己有事,不然也不能挑了裴妩今日去镇国公府,只可惜老国公不在府中,裴妩回宫之时就已经交代清楚了。不过眼见来人必然是为了什么紧要的的事,她也就暂且将这先压了下来。
老夫人敛了敛神色,才刚要起身说话就叫皇后娘娘示意坐着说,更叫宫娥上了茶果以示她安心。等那一通话将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皇后面上神色也凝重了许多,“老夫人这话当真?”
裴老夫人珍重点头。
而皇后心知这绝非小事,立即问:“圣人知道了吗?”
“老身的两个儿子都去前殿求见了圣人,事情还没几人知晓。”
皇后眼中明显松了一下,她眉头轻轻攒着,忽然站起了身,“你们还是随我一快去圣人那。”
沈栖原本不明缘故,等到了含乾宫发觉无召想见圣人谈何容易,裴松和裴礼两人还在殿外跪着没能进去。见了是皇后娘娘领着人来,那守门的总领太监才稍稍换了脸色,笑着迎了上去:“奴才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栖站在皇后后头瞧不见她脸上神情变化,却能听出她声音里带了些许愠怒,“怎么还叫两位裴大人跪在这边!”
那太监稍稍转了脸色,“方才圣人用过药,已经入睡了,奴才也实在不好进去打搅。圣人这阵子夜里头总是睡不安稳,好容易才……”她一面说着的这话,一面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皇后的面色。
沈栖站在老夫人身后,却将这太监的面目看得一清二楚。可真是个刁钻油滑的,说了一大通就是为了搬出圣人挡在跟前。
裴松、裴礼两人苦跪在殿外正是一筹莫展,正在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却没想到这时候老夫人请了皇后娘娘过来,不由松了心中悬着的大石。
皇后提高了声量威吓了一声:“还不让开!”
太监也有些绷不住,他何尝见识过这样厉色的皇后,心中一颤,果真往后推开了脚步。偏偏这个时候,忽然又插入了一道声音,“母后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能让而儿臣□□,儿臣愿为父皇和母后分担。”
沈栖巡声看上过,见来人正是赵王,蟒袍玉带,端的是贵气逼人。他微微眯着眼,目光就落在皇后身上,目光中的神情也谈不上恭敬,只能说是寻常。
赵王那目光随即在地上跪着的两人身上一转,蓦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一声,“本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非要打搅父皇安歇,原来是镇国公的那事……”
从他口中的说出的事竟然变得稀松平常并不值得这般对待了一样。皇后也实在没想到他这时候会忽然出现,挑着眉头道:“你也知道了?”
赵王嘴角微微一笑,“母后难道忘了,前几日父皇才刚京畿兵马都交给儿臣暂统了。方才已经有人向儿臣禀告了这事情。”
“其实不过是几个乱臣贼子的闹剧,母后不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去打搅了父王,叫儿臣就办就是了。儿臣方才已经派了五千精锐前往,必然让那些有异心之人一个都逃脱不掉!”
“你派了五千人马过去?!”皇后那庄重的声音明显变化了。
不光是皇后,就是在场的几个知情人都神情震动。沈栖暗中打量这位赵王,更是不知道他发下这命令到底是何种心思了。
镇国公被贼人掳劫虽然紧要,可更紧要的这事背后所藏的用意。
劫持镇国公明显只是为了引起人的注意,他们扬言要圣人放了先帝之子才是险恶本意。如今先帝之子有两个,且不说这真假,但就“让圣人放了先帝之子”就已将矛头直指了圣人。更何况先前出了这么多事情,都是因这“先帝之子”而起。此人莽撞的带人去剿灭,岂不是真教人觉得是圣人有意要杀自己的侄儿?
只因涉及这些种种,老夫人同两个儿子才不能自己拿决定,这非但是关系老国公和裴棠的性命,更是镇国公府满门上下的性命之忧。
这桩事只有悄悄处置才能掌控局面,倘若……这五千兵马当真去了,只怕引起的后果远超乎想象。
赵王神情照旧,似乎并不惊讶于这几人反应,反问着道:“难道乱臣贼子不应当剿灭?”
他这话问的时候,紧闭着的殿门忽然从里头打了开来,走出一个年岁颇大的太监,声音浑浊带着沉沉暮气,缓缓开口问:“圣人问外头出了什么事?”听了原委他便进去通传了,等再出来的时候便领了皇后几人入内。裴松特地缓了一步,叫沈栖留在殿外候着,又看了一眼方才跟前同来的裴妩,示意两人相互照看些,随后就跟了进去了。
沈栖自知现在身份,能跟着入宫已经是网开一面,再要去面见圣人则是绝不可能的。可……旁人都进去了,怎么唯独这赵王还逗留在外头?沈栖心中才刚有这样的疑惑,赵王就已经将目光直然不讳的投在了她身上,渐渐的,轻佻浪荡之色全部从眼底泄露了出来。
赵王抬手抹了抹嘴角,“不如裴少夫人跟本王先去偏殿坐一坐?”
沈栖心中嫌恶,更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十分猥琐,可偏偏他身居上位,即便是不肯也不能回绝的叫人太难看了。“民女不敢。”
“嗤——”赵王似乎被沈栖逗笑了起来,“有什么好不敢的,父皇传他们的问话,难道还会将人吃了不成?少夫人似乎对圣人颇有……”
“王爷!”裴妩忙上前一步作礼,“臣女的三嫂初次入宫不懂宫中礼仪,并非有意冒犯圣人,请王爷见谅!”
赵王抬着手吹了一下手指,狭长的眉眼中透出一抹精光,仿佛方才还仅剩的一些心平气和都被磨光了,语气也跟着不自觉的冷了两分,“懂不懂规矩另说,只消能听得懂人话就成。少夫人总不至于不肯给本王这个面子吧?”
沈栖不想在圣人宫殿之外还敢这样不加掩饰的张狂,她非要强硬着待在门口也非不可……正左右思量的时候,赵王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难道少夫人不想知道自己夫君现下状况如何?”
赵王那语气中明显带了刻意的笑声,衣袖中稍稍露出了一块翡翠玉佩,说了这话径自往侧殿走了过去,也不再多纠结沈栖去与不去。
裴妩在宫中已经呆了一段时日,自然深谙宫中的生存之道,她更是清楚明白现在的赵王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是到了能只手遮天的地步。此番若是没照着他的意思来,只怕往后便会将这么一点小事千倍百倍的还在那人身上。裴妩自然能看出沈栖的不情愿,可再不情愿总也……裴妩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沈栖已经不吭声个跟了上前。裴妩愣神片刻也疾步跟了上前,心中想着不论赵王意图何为,两个人一道总归有照应些。
且说赵王早先一步进了侧殿,慵着身子躺靠在的圈椅上,瞧见来人忍不住抚摸着手鼓了两下掌,“好、好、好……要不是搬出裴棠来,只怕少夫人不可来。”他抽出袖中之物,大大方方的递了过去给身边宫娥,“去给裴少夫人瞧瞧仔细,可是不是他的贴身之物。”
裴妩并不知道这两人之前的那一番低语,自然跟着惊讶,挨近了沈栖低声问:“可是三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