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年玉目光缓缓转了一圈,看见在场人面上神情一分一毫的变化,惊诧、惧怕、嫌恶一分分都落入在了她的眼中。分明刚才自己还是那个被人艳羡的侧王妃,怎么现在……她却成了人人可怜又厌恶的了?
少女哪里知道薛年玉脸上竟会有这样的伤疤,然而惊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恶狠狠的笑了数声,对着昔日的好友咒骂道:“薛年玉,你活该!你活该!哈哈哈……这都是你的报应,你的心肠黑了活该脸也烂了!”
虽然有人束缚着少女的手脚叫她不能轻易动作,可却没人上前堵住她的嘴巴,还是薛年玉贴身伺候的那小丫鬟当先回过神来,即刻上前朝着少女脸上“啪啪”连扇了两个巴掌,用自己的帕子团着塞入了她口中,“还不带走!小心赵王府治你们的罪!”
那边早有人重新给薛年玉蒙盖了一块面纱,而这薛年玉闻言更是携恨转过身朝着那碎嘴的丫鬟怒视了一眼,怨毒她现在提这些更丢脸。
沈栖正站在堂中,而这一出早惹了茶楼中不少人的都围拢了过来看。经此一事薛年玉再无逗留下去的面目,整张脸都好像更加惨白了起来,转过身,飞似得的往回走了。那跟着来的丫鬟婆子也都纷纷脸色青白不定的跟了上前。
那一行人渐渐走远了,这边茶楼的谈兴还未有半点下降,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忽然好事的高声道:“那可是赵王侧妃,你们有几个胆子能议论她?这指不定将来……”那人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可当真叫场面静下来了不少。
沈栖若有所思,心想这赵王如今的权势可见一斑,随即也不愿再外头多逗留,准备带着奉灯和绿泊回府。哪知道才走到了外头,就忽然听见了个清悦低沉的声音唤了一记:“栖姐姐——”
沈栖侧转过身,看见说话的是个身量还不及自己的小少年,少年锦衣玉带,面目清贵,漆黑的眼眸中攒动着笑意。
沈栖连着瞧了两眼,这才想起这人是谁,当即皱起了眉头,“你?”
那小少年正是去年南北文会在汤山要诓骗沈栖去献给赵王想给自己邀功的菖蒲,只是当日的菖蒲年岁还未长开,有种不辨雌雄的稚气,可现在不过半年的短短功夫非但身量拔高了不少,更是添了几分少年俊朗。
菖蒲眼中含着笑,还是跟以往一样,只好像带了不少亲近的意味。“原来栖姐姐还记得我。”他倏然一笑,继而又开口道:“姐姐成亲了,还没给姐姐道过喜。”
沈栖淡淡然的收回目光,朝着他点了下头算是应声了。那边绿泊机敏,早就候在旁边催促道:“少奶奶,该是时候回去了。”
菖蒲见眼前这的几人要走,旋即大步往前一跨拦着了她们去路,依旧带着晏晏笑意,可眼中一不经意的闪过了抹算计的光来:“难得见到栖姐姐一面,怎么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栖姐姐就要回去了?”
不等沈栖回话,菖蒲又飞快的往下道:“方才那一幕,栖姐姐都看见了吧?如今那位脸上挂着伤,心中却是将这一切都归咎在了姐姐身上,姐姐要多防备着些才好。”
沈栖摸不清他怎么忽然跟自己说起这些来了,沉着眼反问了一句:“几时赵王府的手能探到镇国公府的院里头来了?”
菖蒲被这样反问,半点不怒不怨,目光反而更加热切且真挚了起来,“姐姐可知道那位府中呆着好好的,为何今日冒着风险要出门?”
沈栖默然。她没叫人去盯着薛年玉的行动,如何能知道这些。
而菖蒲仿佛早就料想知道了,目光朝着二楼瞧了一眼,“今儿有人约了她,那人也是姐姐的认识的人——安绥郡主。”
沈栖将信将疑,而菖蒲却又恢复了如常的情绪,“栖姐姐,我是真喜欢你,这才将这些事都告诉了你听叫你提防着。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尽是惋惜之情,“要是姐姐进了王府,咱们肯定能一块常说话的。”
沈栖再听不下这后面的话,皱着眉头,“赵王府?且不论旁的,我也没听过娈童是叫人养一辈子的。”
菖蒲脸色旋即一遍,他总以为沈栖是个好糊弄的,却没想到她一句话戳到了自己的软肋。娈童、娈童,金贵就金贵在一个童字上头,年岁渐长也就越发不好了。他的诸多算计都是想要牢牢的、深深的立足于王府……于他而言,出了王府就是另外一条暗无天日的道路,他宁可在赵王府中勾心算计。
沈栖出了茶楼将要上马车,脑海中忽然传过菖蒲的话,她下意识的往临街二楼的窗子口看了一眼,只见一抹清雅的身影立在那。两人的视线才刚做了一个短暂的交集,她便施施然转身进了里头,掩去了身影。
奉灯讶然道:“是……安绥郡主?”
这倒是也证实了菖蒲未必实在说假话,可这两人又是为何在一块的?要是当日薛年玉脸上的伤,可是安绥亲自下手的。沈栖心中越发生疑,找不到半点头绪,只好将事情先压了下来再说。
回了府,沈栖刚到横波馆中坐下,裴井兰就让身边婆子送了不少东西来,一应都是好物件。沈栖粗略看了几眼,大至皮毛小至文房四宝,都是精巧非凡。问了才知是有人送了裴井兰礼,库房装不下索性挑了可用的来给她了。
沈栖摆手让奉灯一一点清楚了封箱搁着,奉灯疑惑:“怎么姑娘不挑几样先用着?奴婢瞧都是顶好的呢。”
沈栖微微一笑,没吱声。料理完这些之后,她才得空拆开了信,越看越是心惊,宋焕章的信中已经将那丫鬟为何能住进宋府写得一清二楚了。饶是她心中早做了准备,也没想到裴娆那晚上出了这么多的事。
这丫鬟能知道的这样一清二楚,原是她一早去找了嫣姬要银子,摸到随意楼嫣姬房间时发现没人就径自拿了起来,等要出去时候正巧来了人,只好先在里头寻了个地方躲着,这才得以目睹了一切。
原来是那日傍晚,裴娆气怒不过,直接往随意楼去了,推搡之中让嫣姬受了伤,约莫后头又起了更严重的争执,最后来竟是死了。裴饶见杀了人不敢出声,后又有一群酗了酒的狎妓之人闯进嫣姬房中……竟是让她被玷污了青白。而这一切,都叫嫣姬原先的这丫鬟瞧见了。
沈栖虽然不知安绥是如何掺和进来的,不过这应当就是裴饶的不能叫人知晓的把柄了。
可后来嫣姬成了失意喝酒坠入河中,并叫衙门仵作查不出来来端倪,显然不是裴娆能独自善后的。倘若这些都是因为安绥……她这一切也做的太细致了,细致到就好像早就布好了局,一切有条不紊。
作者有话要说: ~~~~(>_<)~~~~,最近更新都不能准点,实在是各种状况!昨天半夜把房门给反锁了,除了一个人什么都没带出来。最后还是借了个手机码出的这一章 TUT~~
☆、第152章
沈栖装着这么一桩烦心事,自然盼着能跟个人商量商量,可等到掌灯时分,裴棠还不见身影,只他身边的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回三少奶奶,少爷跟老太爷今儿住在城郊的庄子里不回了。三少爷特地命令小的回来同少奶奶说一声,免得叫少奶奶心中担心。”
那小厮笑嘻嘻的接过奉灯递过的一把杏仁,嘴上又跟抹了蜜一样道谢。
奉灯嗔问:“你还愣在这做什么?还不赶回去伺候三少爷去?”
“奉灯姐姐不知道,外头已经宵禁了,我这是赶在城门下钥前回来的,若再晚一刻也不能替三少爷报这个信了。眼下别说是出城了,就是在街道上走动不是不允准的。”小厮依旧腻着,把外头的情形交代了个清楚。
沈栖听了一愣,先前可没听说什么宵禁不宵禁的,“几时有这样规矩的?”
小厮忙收敛了嬉闹的神情,“小的也是刚才进城才知道的这些,外头戒严得厉害。回来路上,小的可看见每条街道上有守城士兵列队来往。”
沈栖亦是不由回想起今日白天在街道上的情景,忽然想到裴棠在外心中不免担忧:“城外呢?”
小厮道:“城外……城外倒跟平常一样。”他陡然想起还有一句裴棠嘱托了的话没说清楚,立即添了道:“三少爷还说未必明日一早就能回来,让少奶奶也在府中呆着不要出去,外头时局有些不稳。”
沈栖点了头,定然不会这时候出去添乱,不过总免不了挂心在外面那个,尤其当下见不到面儿,心里难免有些惴惴。
一旁的小厮瞧得清楚,促狭打趣了一句,“三少奶奶的神情跟三少爷一样,都是记挂着人儿呢”。
沈栖脸上微红,背过身进去,留下奉灯啐了他一句多嘴,跟着主子去了。小厮被骂面上也是乐呵呵的,乐得见主子守得云开见月明。
等到了第二日晌午,沈栖见裴棠还未回来,闷在横波馆更是心烦意乱,就去裴井兰那同她说话。裴井兰身子慢慢调养,比之前还有身孕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沈栖过去的时候,她正抱着逸哥儿在逗乐。
“瞧瞧,这是谁来了?”裴井兰瞧了一眼来人便柔声对着着自己怀中的婴孩笑喟。
沈栖见这温馨的一幕心中也是触动,凑过去瞧那粉嫩团子一般的逸哥儿。逸哥儿眼珠子漆黑透亮,嘴角挂着口涎吃吃的笑着。沈栖实在心生欢喜,抱着逗了好一会,直至他起了困意才恋恋不舍的交了回去。
裴井兰见了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样喜欢孩子,还不早些跟阿弟生一个。”
沈栖脸上一红,心思也不自觉的随着这年头蔓延了快去,等耳边传来了裴井兰的一声轻笑才回了神,“二姐!”
“这又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可是在盼着的……”裴井兰目光朝着沈栖依旧平坦的肚子上打量了两眼,“也该是时候准备起来了。”
沈栖心知她也是为了自己诸多考量,受了下来。何况她和裴棠历经两世,也盼着有个孩子才算是更圆满。等这话说过了这话,她才提了外面的事,“也不知怎么,昨儿京城中开始宵禁了。”
裴井兰虽然并不对这些事情上心,可却总还是知道为何缘故的,从来皇位交替都充满了血色,更何况现在就是圣人身子岌岌可危的时候。“我听说外头倒了不少大臣,其中不定就有咱们先前认识的。哎——一道皇命下来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动。”
沈栖就将昨日在街上碰见薛年玉和陆小姐的那事说给了裴井兰听,裴井兰惋惜之余提起薛年玉又多了嫌恶,“她那样的人哪是会用真心待人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利益罢了,哪里来的知己,不背后捅一刀子就算是好的了。”
沈栖听着裴井兰的话心中暗道这薛年玉就算是使法子算计人总也没安绥郡主的厉害,那个才真是心思繁复深邃到教人摸不透的,何况……其中还牵扯到了人命。沈栖原本还行说这个,不过转念又压在了心底到底没有吐出。想着裴井兰还是在坐月子,实在不该拿自己的这些事情出来烦她。
裴井兰看她微沉着脸,方才问了时局之后又提了薛年玉,还以为是她还在担忧着年前赵王上门来的那一桩事,立即宽慰了起来:“你放心,虽说京中乱着,可看……未必当来得势的是赵王。”
“啊……?”沈栖对朝堂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心思一转问道:“难道圣人还真会将皇位再传回到先帝那一脉去?”她记得裴棠曾经跟她提过圣人的帝位是兄长传的,虽然如今先帝流落在外的皇子也被找了回来,可这种事总是只存在戏文中,总不至于成了真,何况赵王这势头焉能让皇位旁落他人。
裴井兰道:“按照如今这行事,从先帝之子回京才短短多少日的功夫,倒已经让京中这样人心惶惶了。我瞧着……后头还要有事呢,不然京中数十年没宵禁过了,怎么会忽然宵禁了?”
沈栖之前真不知外头动静这样大了,今日得知受牵连的都是旧日最拥戴先帝之人,不由对裴井兰的话有些犹疑,可朝政的事并不是她能看得透的,也就没深究下去。
忽的,外头来了小丫鬟禀话:“小姐,五小姐回来,刚从老夫人那回来。”
裴井兰点了下头,转而同沈栖讶道:“这裴妩去年中了女官就一直在宫中皇后身边伺候,也没能回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她口上虽然这样说着,可心中依旧认定了还是跟宫中有关,绝不可能是寻常回来休沐的。裴井兰将手轻轻覆盖在了沈栖的手背上头,略有深意的出声道:“你先在这坐会再说。”
不出一刻功夫,裴妩果然进了来,她身上穿了一身淡紫色暗纹绣白边团花右衽交领襦裙,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羊脂玉嵌珍珠钗配了明珠耳铛,既是明艳又矜贵,比当日知书达理的五小姐更多了一分沉稳大气,远不能叫人小觑了。她走进来,便露着真心笑了起来;“二姐,三嫂。”
裴妩坐下后又朝着沈栖看了过来,面上带着晏晏笑意,“原先是想先看过二姐再去见三嫂的,却没想到这会见到倒是让我省事了。”
沈栖原本跟她关系也是不错,打趣着道:“你若真想省事,下回我便过去找你玩,左右我在府中闷着也是无聊。”
说着就玩笑了开来,气氛不见半点不融洽的。沈栖暗中打量裴妩,见她举止大方得体,气度也是不卑不亢,实在不是昔日能同日而语的。
“五妹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提早说一声好叫我也准备准备。”裴井兰不经意的说了一声,眼中攒动着玩笑。
裴妩正在饮茶,轻轻莞尔道:“二姐要怎么准备?难不成还要好好梳妆打扮了才肯见我?”她原本是想要说着趣话就将此事带过去的,可等这话说完,眉眼皱拢了一下,还是道了旁的:“二姐可知道这阵子外面的事情?”
裴井兰疑声问:“京中时局?”
裴妩拧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先前被接进宫中的先帝之子是个假的,昨儿深夜,真正的皇子已经入了宫。”
裴井兰面上也露出讶然之色,“怎么先前都没教人发现?”
裴妩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没教人发现,只是朝中多少大臣一口咬定了那人是先帝之子,圣人若说是假的,岂不是要寒了人心?所以,即便是宫中已经发现是假的了,也没人去揭穿,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沈栖暗道这倒说的是事实,可……被迎入京城的人自然是被仔细盘查考证过身份的,怎么就能是假的。何况这骤然多出了个真的来,更是离奇了。
“原来这皇子原本就在京城,跟咱们府也有些关联。”裴妩只稍稍顿了一顿就立即继续了下去,“就是宋府的二少爷宋焕章。”
“宋焕章?!”之前裴妩说是跟镇国公府有关联的人沈栖还没往宋府上想,可真正听了这话忍不住吓了一跳,可再怎么不置信,裴妩都不可能在这事上说假,心中掀起万般波澜,仍是受惊不小地喃喃,“怎么是他?”
裴妩端着竹丝白纹粉定茶盏泯了一口,看着沈栖那副惊呆模样,实在能明白她的惊愕,比她刚得知时也差不了多少,谁又能想到先帝之子非但一直活着,还一直在皇城脚下众人的眼皮子前生活。“皇后娘娘也是为了这一桩事才叫我回府来的。”
裴井兰点着头没继续问下去,知道她能吐露这么些已经够了,至于皇后的事则不是能再打听下去的了。
☆、第15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