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土疑道,“不是我爹么……”
猹精气的啃在闰土脸上,“你是傻么?我既这么问,那当然是我救得你!”
“啊…你?”闰土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埋在沙里睡着了,涨潮了也不晓得,要不是我化成人形捡你起来,你才真的要被龙王爷卷走了。当时你爹来寻你,以为我是龙王爷要拖你走,跟我磕了十几个头要我留你一命。你当时溺了水忽然没了气,你爹向着海许愿说希望还留你这一世在人间,把这世该活的活够了再入海去随龙王爷。”
闰土想到他爹是那样疼他,而他又是那样叫他爹失望,又难过起来。
“你命里闰土却犯水,尤其小时候命脉弱,灾祸不断,生死不知。这项圈上有我一半的道行,能叫你活,还能保你平安,我便把我的项圈给了你,说可套住你一世的性命,项圈在谁手里,命就在谁手里,不能摘下。其实说来,我的项圈在你脖子里,我的半条命就在你手里,所以才叫你小心它。我一直守在你边上,守我的银项圈,只有一次半夜化作人形偷瓜,叫你看见……”
闰土听得晕晕乎乎,“这样,怪不得你管我要它回去。”
“我倒希望它一辈子在你身上。”猹精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不要回这项圈,我怎么换那周少爷的命。”猹精转念一想,眉头又舒展开来,“不过,若不是那周少爷,我也不晓得竟可与你做这样快活的事情。亦不会晓得你吃了我的消失两个字儿也可分得我些许元阳……这快活事,你不许再和别人做,知道么?”
闰土刚刚为自己当时的一心救下迅哥儿的要求歉疚,猹精又要说出这样臊人的话来叫他恼,想要习惯性地发怒,但想想原来猹精救下了他的命,又救下了迅哥儿的命,也不曾提起,心里又多出许多滋味来,只说道,“你不会又骗我吧?”其实他并不为质问猹精,只是猹精若说一句是骗他的,能叫他心里好受许多。
“爱信不信。”猹精不屑地哼了一声,却好像知道闰土心里如何想的,“你不用太在意。我成精久了要遭劫,当时顺手救了你不过就是想积些功德,日后也许能逃过一劫,或减轻些。不过其实一切都是命,我胡乱猜猜碰碰也抵不住天命……”
“要遭什么劫?”
猹精瞪眼,“我怎知道?”
闰土当他是死鸭子嘴硬,不欲与他多说,只道将来若有机会即使将这条命给了猹精报恩去他也愿意的,反正自打猹精要了银项圈去,他心里就觉得自己的命捏在了猹精手里。
猹精拍拍他的脸道,“不准想什么乌七八糟的,你要感激,可以与我这样这样……”他凑在闰土耳边说了几句话,闰土气得满肚子复杂的滋味儿全没了,就剩一恼字,狠狠拍开猹精的手自顾自吃包子去。
破庙配包子的日子没过多久,猹精每日去帮忙表演的那杂技班就被一酒楼给雇了,和另一个戏班子一起常驻酒楼。老板人不错,供了几间破房子给他们住。猹精就领着闰土住了一间,总比破庙要强。闰土便开始了吃吃喝喝叫一只妖精养着的日子。其实不是他不愿意干活,只是他跛着一只脚,肯定找不着好活计,猹精不乐意,替两个班子的人洗洗衣裳,猹精又不乐意,猹精一不乐意就要里里外外折腾闰土,闰土便干脆养养花木卖卖。其实他养花木赚不了什么钱,只乐个舒服
起先闰土默默担心猹精无意间说起他离了那片海就化不成人形要死去是真的,毕竟他真辨不清猹精哪句真,哪句假,哪句半真半假,但看猹精做人做得风生水起,杂技班人人都要叫他一声猹哥的份上,他倒是放下心来了。
他都对杂技班的人说,他与猹精是表兄弟一起长大,猹哥一向照顾他,又因他腿瘸了更是关照。杂技班的人都更称猹哥仗义,虽猹精和旁人一向话不多,但闰土这个老好人摆在那里,因此和大家关系虽不热络,但都不错。
闰土和猹精共住一间房,那小间房子里只有一张一人睡的床,无论是猹精还是闰土,一人睡都嫌不宽敞。起先闰土让猹精睡床,自己睡地下,猹精哪里肯,偏要闰土睡床,自己也跟着躺在上面。
闰土忍不住了怒道,“你睡床,我睡地下罢,这么小的床,两人怎地睡得下。”
谁知猹精干脆化作猹形,缩在闰土脚边也不肯下床去。
闰土担心猹精变幻来去被人发现了,况且猹精的皮毛坚硬如铁,根根如刺,闰土腿动也不敢动一下,只能同意了都睡在床上。
猹精得把闰土整个揉进怀里才睡的下,两人挤在一处,胸背相贴手□□缠,一丝缝隙也没有,更别说猹精的火气如此之大。再加上,猹精只要一进他们这屋,就连薄裤子也不愿意穿了,立马脱得一干二净,要让闰土随时知道他那大家伙是不是喜欢闰土,总之每日一逮着空就要消失四个字儿,是弄得闰土叫苦不迭,消失两个字儿没有合上的日子。
闰土过着这样的日子,竟然觉得舒坦起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只是想到从前猹精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却要和人一样碌碌忙活觉得有些内疚。他内疚极了就和猹精说过他的想法,谁知猹精却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在林子里跑是活一天,在这里胸口碎大石也是活一天,你怎么觉出我就不自由了?如果自由是我非要在林子里奔跑着过活那又叫什么自由?我乐意每天和你快活,要去胸口碎大石怎么了,我不能做么?”
闰土总说不过猹精,反正总有他的理,整天盛气凌人的模样,只有月食的时候最叫他难受,人形都化不成,躲在屋里不出去,叫闰土出出恶气。可是闰土连从前的阿黄阿黑吃了他的红烧肉都舍不得打一下,也指望不了他能怎么教训那猹精。
猹精每次拿这话柄逗他,他都道主要是这猹精赚两份饭都让他一个人吃了,下不去手。不止下不去手,有一回冬天猹精与闰土说他不喜欢冬天,一是因为不能总打赤膊,二是因为没有西瓜吃,闰土便大笑起来,叫他看看什么叫从小看西瓜看出来的好手。夏天的时候他就买许许多多好西瓜,忙活上一个夏秋全做成西瓜干,叫猹精可以吃一冬。从此猹精嘴里再不叼稻草了,连胸口碎大石的时候都要叼上一根西瓜干,人人见到猹精免不了说一句,“呦,猹哥,吃西瓜干啊。”
西瓜吃了几千斤,日子也溜过了几年。
他几乎觉得在海边玩耍长大是上辈子的事情,在周家台门的日子更是一个遥远的梦。
这时候却突然听说,朱家台门的小姐要嫁进周家去了。闰土心里还是掉了一拍子:哦,原来迅哥儿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猹哥:嗝,西瓜干好棒棒。
ps.虽然这个文也没有人but还是要安利一下我自己的文。
丢个文案:
“师兄,我……我想……”
秦云山心中一动。自打他在门口捡回年幼的闻诀,将这个少年养成,便存了一份不可言说的别有用心。他教导他,爱护他,纵容他,一点一点慢慢引诱他……
他要一臂撑起半边破碎的家国为他遮风挡雨,他要孤身守住万里茫茫的大海让他无忧无虑。
现在,这个少年,终于明白,总算要回应他的心思。
秦云山柔声道:“嗯?”
闻诀:“我…我想抗日!”
秦云山:“……”
☆、什么事儿都得有个交代1
迅哥儿学业中半,接到周二少爷的家书,信中说周夫人病笃恐怕时日无多,盼迅哥儿回来能再见上一面。
迅哥儿还未来得及收拾心里散落各处的矛盾和纠结便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想见到闰土,又怕见到闰土。
不知闰土在家过得好不好,是否在等他。
尘封多年的记忆被打开,年少时的一幕幕统统浮上眼前来。他只能将这些记忆锁住,却不能抹掉,越是靠近国土,过往种种越伴着腥呛的海风打在他的脸上。
他最后悔的就是没将闰土赠与他的那些贝壳和羽毛带在身边,让他听听海的声音——日本有海,但海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呼唤的语调,他不爱听。
上了岸迅哥儿便来不及想那么多,急匆匆赶往家里去,母亲是他最敬重的人,他生怕与母亲此生就结束在离开时的对峙中,成为永久的遗憾。
他站在家门口便觉得不对劲,大门口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总像是要办喜事,哪像是有灾病。但这地方各种神神鬼鬼的习气很多,他平时不在意,也道不明白,便没多想,直冲进了母亲的房里。
谁知他的母亲正好端端坐在桌前喝茶,气色如常。
迅哥儿耐住心里的不安和疑问与母亲闲话了一会儿,关切了一番才问道,“二弟同我说你病了,已痊愈了么?”
周夫人笑着说,“本不是什么大病,不碍事。正好借着机会要你回来,不与家生分了。”
迅哥儿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若没有什么重要事情,断没有学期中叫他回来的道理。
他心里还未想明白周夫人便放下茶杯,语重心长与他说:“我这病实在算来是心病,因想着你学业还要些年头,你等得起,别人等不起,朱姑娘住在我们家总要个名分。我找人替你们算了,错过了今年明年后年都与你们两犯冲,朱姑娘已经实在等不起了,日子我已算好,东西也都置办好了,什么也用不着你操心,十日后上堂结婚就是。”
周夫人的话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迅哥儿身上,他胸口一疼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
他这么忐忐忑忑一路奔波,竟然是奋不顾身的冲进一个要剁了他双腿的陷阱里面!
“结狗屁的婚!我不娶,谁爱娶谁娶!”
迅哥儿与周夫人大吵了一架,砸烂了椅子又推倒了桌子,周二少爷听闻赶紧过来将迅哥儿架住,迅哥儿见了周二少爷话也不说,当头就打。
周夫人气得喘不上气来,叫人扶住了大吸一口气才道,“是我要二子儿代笔写的。反正这婚讯已经传遍了,你人在,这媳妇儿我们娶,你人不在这媳妇儿我们也要娶进门。要不要给周家保住这点颜面你自己掂量。……唉,你怎么不懂,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母亲,我对你失望透了。”迅哥儿打断周夫人,手里突然收了力,跌跌撞撞出门去。
周夫人心里痛极了,可朱姑娘是个好姑娘是一定不会错的,婚约既早已许下,迅哥儿该娶就一定要娶进门,总好过让他再入那坟坑。周夫人赶紧指使周二少爷,“还不去看着你大哥。”
周二少爷叹了口气,赶紧追了出去。
迅哥儿进门时面色还因急躁泛着红,这会儿已经面如金纸,看不出一丝力气,他见周二少垂着头走在他身边,无力地说道,“大哥刚刚不该迁怒于你,本不管你的事……想必这事儿闰土也晓得了,我得去海边寻他,跟他说明白……”
要说明白什么,他也不知道,好像什么都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还要他说什么?他就是想见一见闰土,若还能再选一次,他断然不会不和闰土见一次面就只身往日本去。
周二少爷劝阻他不住,凄惨地叫了声,“大哥!”喊得迅哥儿脚步一顿。
周二少愧疚地低下了头,“我…我骗了你。那件事不止母亲晓得了,当时祖父也晓得了。闰土没有立刻回家去,祖父喊十几个人打了闰土一顿,敲断了闰土一条腿,闰土在门跟前跪了一天一夜等你,你没回来往日本去了……我,我骗了你。我来找你时和你说闰土先回家去了,其实我也的确叫闰土回家去,可他不肯,硬是要留在这等你,我也没有办法……”
迅哥儿抖着说,“腿,腿断了?那,那你信里说他很好……”
“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在信中与你说。当时祖父叫人把他丢出去,但没有声张,把工钱给他了叫他回家去。我以为他家去了,后来年头上闰土爹来,听说了这件事,便说闰土没有回去。他给祖父赔礼道歉,说再也没有面孔上周家,这儿子既然不回去,他也不要了。所以,就没有了闰土的消息……其实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他有手有脚总不会叫自己饿死……”
周二少爷话还没有说完,迅哥儿就挥手抽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周二少爷捂着火辣辣的脸疼的说不出话来,就见迅哥儿跌坐在地上连抽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脸颊子上瞬间见了紫。
他想说,你不该骗我。可又实在说不出来,当时的自己即使知道闰土在家里等他又会怎么样呢?即使他有那决心回来,那又有没有决心从此脱离周家,选择受人指指点点的生活呢?
他真说不上来,不然也不会家也不回一次,不声不响就去了日本。
他美其名曰留洋,其实是逃去的。
他两头都放不下,两头都不想伤害,亦不想伤害自己,因此才逃去的。
他几乎可以想到闰土一个人跪在门前受着横眉冷对,千夫所指,又不敢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他晓得闰土的性子,觉得自己有愧便是打死他也不晓得躲开的。他止不住去想闰土是如何被丢到门口,又如何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和一颗鲜血淋淋的心,一步一步,孤独地远去这座大宅,远去所有人。
他一定很冷罢,孤独是最要人命的冷——只因得自己先远去了他。
迅哥儿觉得他当时不敢面对的所有,不想看到的所有,都在一天之间报应到身上了。
周二少爷看迅哥儿不停地抽着自己耳光,连忙捉住迅哥儿的手,将他搀起来,“大哥!你何必如此。”
迅哥儿跟个木人似的站起来,却见这大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棵大树枝繁叶茂,荫蔽着门檐。他忽然想起这是那年闰土给他的种子,说是能长得又好又快,却不肯告诉他是什么,要他等树长大了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