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久歌》〈章五二?变色皇城〉#1
「君胤,你要去哪?」萧静之按住黎久歌的肩头,唤住他。
「大哥?」黎久歌转过头,见是萧静之,微微蹙起了眉,「夜这幺深,大哥怎还未歇息?」
「还说我呢,你现下不在房里,又是要往哪去?」萧静之收回手,没好气地望着黎久歌。
「我……」黎久歌却回应得有些犹豫。萧静之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可能,他赶忙抓住黎久歌的双臂──
「君胤,你该不会要回雷风帮吧?!」
「我没这幺说……」黎久歌别过头,不敢与萧静之对视。因为他知晓,萧静之必会阻拦。
本以为萧静之要追问自己,然黎久歌只是听得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疑惑望去,只见萧静之噙了抹瞧不出意味的笑,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相处许久,总是我与言远摸不透你在想什幺。可不知自何时开始,纵是君胤你不说,旁人也能看得出你的心思了。该说是你更像个普通人了、还是你终于学会敞开心胸了?」
「大哥意思,我不明白。」黎久歌疑惑地瞇起一双浅浅褐眸。
「你是不是,捨不下让雷鸣拿走的那柄剑?」萧静之掀眸,未答反先问道。黎久歌素来性冷,然骨子里有着相当执着死心眼的一面,总是认定了什幺、便不愿放手。
长于黎府的他自幼丧母,便执着于父亲;开始跟在岳清砚身边习艺后,他执着于武;遇上了向云烟后,又执着于情。黎久歌虽是少言,但相处多年,这点他与殷神风还是看得透彻的。然而执着之人,最易自困。
「那柄剑,是师尊亲铸,临别当年所赠。」黎久歌凝着鼻息,话中隐有不甘。那剑,不只是岳清砚亲铸相赠,更是离开汴梁前,黎仲容交到自己手上、最后的一样东西。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对那柄剑的重视。
「除了那柄剑,你从不用其他兵器,遑论时时拂拭修磨,大哥明白你对它之重视。」萧静之叹了声,「可你连续奔波数日,又不好容易与弟妹重逢,理当好好休养身子、陪伴在她身边才是。我们虽是知道了雷风帮的位置与出入口,但夜里地势难明、更不知他们如何戍卫,若是与人缠上,未必能轻易脱身。」
「可日前以毒烟一袭,他们想必尚在乱中,打铁需趁热。」黎久歌虽明白萧静之意欲劝告,却仍有几分抗拒。
「正是因为雷风帮让咱们逃脱,想必更加警戒。再者,剑器非人这等血肉之躯,一时半刻不会有所损伤危险,你既决定让弟妹好好养胎、不先往南方赶路,取剑一事,又何必急于一时?」萧静之抓着他臂肘的力道稍稍重了些许,饱含劝阻之思。
黎久歌微微颤了下手肘,似是想挣脱萧静之的箝制,然而迟疑半晌,终究没有动作,挫败地垂下头。他明白萧静之之意,也知道此去若形迹败露、不只难以脱身,纵使脱身了,有可能连此际的藏身处也要暴露。可他不甘愿,那分明是自己的剑,凭什幺拱手予人?
「江湖无常,人之生死、门派之兴灭那样容易,今日剑落至雷鸣手里,若不赶紧取回,难保哪日不会又从雷鸣那儿落进他人手中,若真如此,此后再无从追查……」黎久歌咬牙,字句中挟着忿忿不甘。
「虽是师尊赠剑予你,但师尊想必也不希望你为了这柄剑,在这等众人筋疲力尽的关头以身犯险。你纵将剑看得重,也须想想弟妹,她现在有孕在身,禁不起再次逃亡的奔波了。」萧静之提起向云烟之情况相劝,见黎久歌僵持半晌,终究无奈地一洩鼻息,双肩重重颓垂下,萧静之心中方释然,趁机搭着黎久歌的肩,将他顺势带回房。
「……是我冲动,让大哥担心了。」黎久歌深深吸了口气,调适了心绪。顺着萧静之所牵引,转身朝卧房缓缓走回。
「没事,好好歇息吧。」回到迴廊前,萧静之鬆了手,示意着黎久歌快些回房。见他走往房门口,自己方放心地也踅回自己那间房。
正要推开门,萧静之不经意抬起头,望了望天上星空,任凭苍凉的月色染了他的瞳眸。
「月前接到言远来信,不得不临时离开巡演中之戏班,如今也过了近月……」萧静之低喃着,随即入了房中,让室内的乌黑吞噬去他的身影。
另头,黎久歌步回寝房,特意收了力道,仔细悄然地推开房门,怕吵着了睡中的向云烟。然而,他才开了门、尚未跨入脚步,便透过洒落房中的凉薄月光,惊看见一抹靠坐在床榻内、蜷缩着的身影,在飘摇的月下烟尘中狠狠抽抖着。
「云烟?!」黎久歌乍见异样,心惊地冲上前去,探出臂膀轻轻拉过向云烟紧紧蜷缩在床榻内角的身子,捧起她的面容,却见她面上爬满了泪水,无声肆流。「妳怎幺了?怎幺哭了?!」
向云烟只是害怕地抓紧黎久歌,抓得那双纤瘦的手、指节都泛出了白,眼神空洞且惶恐。
「云烟?」黎久歌唤了她数声,她却毫无应答,只是瞪着惶恐的瞳眸。黎久歌不解为何,只是心惊、担怕,赶忙搂紧了她的身子。
她又梦见了,梦见了那一方血红迷雾的空间、还有那一个深深掩藏在披风背后的女人。
『……阴司不容许违逆生死之事,所以,要收回妳之魂。』
她怀了久歌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却要带来自己的灾劫。
『……阴司,要收回妳之魂。』梦里,女人不断地重複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