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久歌》〈章五七?行蹤尽匿〉#2
「没了蹤影?!」房中一盏孤薄烛灯,映照出桌案边、房门口两抹近似对峙的身影,一者畏惧、一者怒然。房外,夜色深幽却清澈,一月如钩,飞雪漫天。
「回、回帮主……手下们在城中探、探寻了数日……可那女子不、不知为何,好像就这幺自城中消失了……竟也没上街採买……」后背抵着身后门板的胡威肩头沾染了几簇薄雪,身子微微发着颤,不知係因冬日飞雪、抑或是眼前男人眸中的幽冷。
「连她身边的丫头、以及上次带走她的男人,都不曾露过行蹤?」雷鸣瞇起眼,凉嗓诘问。
「那些人既是同行,属下自然吩咐过他们一併留意,可、可一个都不曾见着……」胡威缩着肩,肩上沾惹的细雪已消融了些许,化做衣袍上一处处湿痕,反使寒意渗入了衣袍肌肤之中,他不禁哆嗦。
「可曾查到他们在舒城中可能落脚之地?」雷鸣本是慑人的幽嗓,此际让冬夜寒意凝得更为幽沉。在他身后、让烛灯微微勾勒出的,是一把让铁鍊层层缠锁、挂于壁架上之凛冷长剑。
「让、让她们逃脱那回,听手下说是往城东方向逃了……后、后来遵帮主之命,只监巡着、不加妄动,确实也见过疑似那男人的身影几回,也多出没于城东一带……但每回跟着跟着,人、人就从街上消失了……」
「呵……跟个人,也能跟丢,你们究竟是……」雷鸣幽冷又无奈地讪笑一声,似乎根本连发怒都懒了。若非为了以案件酬金维持帮内营运,不得不将身手上等之下属皆优先派配予任务执行上,他也不会屡屡因失望而愠怒、至今甚至已没有太大期待,唯一让他不致绝望的,是至少这群人还能带回一些足以让自己推论的线索。雷鸣思索半晌,再度开了口,「上一次见到她们任一人行蹤,是何时之事?」
「莫约是一旬之前……」胡威索想着回答。
「已有一旬……莫非离开了舒城?」雷鸣脑海中蓦地冒出这个念头,他瞇狭了深眸,在心中琢磨着可能性。
「舒城四面城门处,亦有着人注意,倒未见到她们出城之行迹……」胡威赶紧回答。
「呵,在街上看不见的,难道在城门口就看得清楚了?」显然,雷鸣未能尽信胡威所言之消息。他眸光流转,思索半晌,「维持当前人手,再关注一旬,若此间仍未有发现,那就挑二人留下续查便可,其余人马以舒城为中心,向八方调派,追查他们是否离了舒城。」
「属下遵命。」胡威应声,随即见雷鸣慵懒摆了摆手,不敢多作停留,恭敬领命而去。好不容易融去了细雪的肩头,又在这回房的一路上沾惹了簇簇新雪。
宫墙森森,朱红漆色在夜中被染成深浓幽黑,困锁一城飞雪,恣肆淹漫层层宫闱,沁寒之中,揉杂着幽微抑郁;冷冽之外,又蓄着隐然诡疑。
华殿之上,一列宫灯只剩几盏燃着,灭去了寻常之通明,似是小黄门们正在一一掐灭灯火时、让人给中止了,方剩一片晕暧,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座上那一道带点风霜的老迈身影,以及丹墀之下、一道敬然躬身的人影。
前者斜坐着,毛氅拥身,一手怀炉腹前、一手肘倚于扶手之上,以指尖轻轻敲着扶手前缘,听着阶下那人沉嗓言语,纵压低了声音,可华殿旷空、而挟了霜意的夜息彷彿将低微的声嗓凝得更为锐利,一字一句清楚递入赵炅耳中。
「……上回一接到消息,属下便加派人马、尽速前往舒城,可怪异的是,于城中搜找数日,竟一连数旬再未见得呈报上所说、那名与皇子妃肖似的女子……」
前来呈报消息的侍卫司都虞侯,面色彷彿亦让夜中飞雪给凝结,一片沉重。
自皇子失落,如是行动,已有年余。侍卫司其中一支领了皇命,朝四方搜捕黎久歌与向云烟下落,并依照规划逐月扩大盘查区域,月前将舒城此地纳入搜捕範围,消息才一发至地方,便立即有捷报传来,说是城中一名官吏在张榜贴像时,撞见了一名与画像女子肖似之人,虽是反应未及,立时失了对方蹤影,但也肯定画像上之人必然藏身舒城,便快马通报了中央。
「你确定还在舒城,没又遁去了别的地方?」赵炅瞇起了老眼,睨着昏昧灯火中那一道弯躬的人影。
「属下一获报,便先下令让舒城县官看住城门,盘查往来车辆,确认没有画像上之人出入过,应是还在城中,只是……纵是快马递信,舒城与汴梁往返,也消磨数日,就不知此间,皇子殿下一行人有过什幺动作了……」侍卫司都虞侯心中掂量,一面几分迟疑地回应。
「若在城中,那便搜。若是出了城,那就追。」赵炅眸光倏地凝冷,幽嗓低令。
「可……如此一来搜捕範围扩大,只怕人力与时间上……」都虞侯面色添了几分为难。
「人不够,那便再调一队人马,不管他们去了哪里,花多久时间,都要给朕追回。」赵炅懒得掂量这些弯弯绕绕的细节,仅是严声重申着连月来他已说过数次、甚至数十次的字句。
阶下恭敬垂着脸的都虞侯听着,这些话语几乎已是一字不漏地烙在耳中。行动至今年余,皇帝已不若方失皇子当下那般急躁,可每回他上殿呈稟搜查结果,赵炅最后抛下的命令,却又似乎坚定得彷如当初。
有些人、有些事执着得久了,执着的缘由已在心中渐渐模糊,依旧清晰未变的,只有执着这份情绪。又或许,赵炅自始至终压根也没有什幺深刻的缘由,只是素来让人逢迎惯了的人生,接受不了谁鄙弃地对自己转头离去。
「属下领命。」都虞侯敬嗓呈答。他并无意深究赵炅心思,不过想徵得他口头上的许可,好让自己能有凭藉、以多调派些人手在这份看不见边际的苦差事上。首肯一得,圣令明确,他遂告退辞殿。
赵炅缓缓由座上起身,转身离去之际微微一摆手,身旁随侍之宫僕立马会意,将剩下的几盏宫灯一一掐灭,将他步离的背影掩没于黑暗之中。
然而,无论是赵炅、抑或是以为多了人手便能加快搜捕行动的都虞侯,皆未曾料想,这一场若即若离的藏匿,当真成了一场漫无止尽的拉锯。
转眼,便是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