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烟歌行

《卷五?久歌》〈章五七?行蹤尽匿〉#3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卷五?久歌》〈章五七?行蹤尽匿〉#3

    飞霜散、积雪褪。

    天地间渐萌清新生息,丝丝揉入料峭沁风,随之淹漫四方。这片兀自热闹的小城,在一季银妆严华后,让岁月再度揭了一张新容。如城中这方曲巷幽弄所错落出的宅院,过去迎来的两季初春。

    屋前小埕中,一抹格外惹眼春绿色小小身影,正好奇追着枝枒上碎坠的残雪,满院跑着,挥着一双小手在空中胡乱扑抓。

    正当她觉得自己抓着了,心满意足地停下脚步,摊开拳头,掌心上却空无一物,一张笑得憨傻的小脸半是疑惑、半是沮丧地垮了下来。此时,一人来到女娃身侧,弯身蹲了下,执过她柔软的小手。

    「傻月儿,有些东西、抓了反而要不见的。」向云烟笑意吟吟,以自己的衣袖、仔细擦拭了黎月掌心上飞雪消融所残余的湿濡。自然还不能理解向云烟意思的黎月仰高了头,对母亲摆出一张郁结的小脸,小手反揪住了母亲的衣袖、讨要着方才她捉住的那簇细雪。

    庭埕的石桌边,黎久歌与岳清砚对坐品茶,亦是为庭中这幕画面笑弯了眉眼。茶烟如丝如缕、自壶口淹溢出、袅袅蜿蜒而升,恰如此际之闲适悠然。

    「平时只当月儿爱缠着师尊游戏,没想到玩闹之中,她跑跳的步法也这幺稳健了。」黎久歌见方才黎月满院子地追着雪花跑,恍然如是发现。

    「这话可把为师说得忒有心眼了。月儿自个儿手脚生得好,与那些不足一提的打打闹闹有什幺关係呢。」岳清砚捧茶轻啜,淡淡笑答。

    「当年初随师尊入山修练,起初半年,师尊不也没什幺指点,只天天要我们上山下水地跑,摘果取水。若非有一回,二哥与我误遇山中兇兽,让牠追赶,已不会发现身法竟已轻巧许多。」黎久歌不由得忆起山中那些岁月。

    「那也是你俩反应快,又逢逃命关头,自有那般表现。」

    「师尊不欲居这份功也无妨。」见岳清砚谦辞,黎久歌也无坚持,横竖他们兄弟三人之所以对岳清砚敬服有加,也绝非只因这一件事。他笑啜杯中清茶,忽地因殷神风而思起一事,「对了,今早小赵过来时,带了封二哥手书,说是一、两个月后,要来看看,大哥今年难得得空,也会一同过来。」

    提起此事,黎久歌本是轻盈的面上,又添了几分欣喜。

    小赵便是当年殷神风派来与他们接应他们与外界一切联络的那名侍僕,殷神风替他们打算得仔细,连遣来之人都是挑拣过的,效率俐落、行动也谨慎,除了替他们採买宅中一切杂货,也定时带来舒城内外的状况。两年多来,无论是雷风帮的眼线、抑或是皇城的搜捕,皆已渐无蹤影、几近销声匿迹。

    只不过,向云烟与黎久歌素来生性谨慎,为免万一,此时仍维持着低调隐匿的生活,不敢忘形妄动。

    除了偶有书信,殷神风每年总会寻个时间,来舒城探望他们,如是年复一年。偶有一些时刻,他们几乎觉得生活已然恬淡、闲适得再无喧嚣与波澜,只有如殷神风这等远来之客,替家中带来一点欢欣的喧闹。

    那些如惊弓之鸟般惶怕的日子,彷彿都已淡远而去。

    今年又闻萧静之也将同行前来,不免让黎久歌又多了几分期待。以往在汴梁,彼此咫尺之距,聚首不过稀鬆平常,如今一番流离、分隔异地,才真切感受到人与人能如是相聚的珍贵与重量。

    「大哥、二哥若来,那夜必要畅饮一番,师尊可不能又藉眠溜了。」黎久歌预想着那夜可能的情景,不禁瞥了岳清砚一眼。

    「唉,这回神风、静之都在,只怕是为师想跑、也跑不掉啊。」岳清砚故作不妙地叹了口气,旋即又恢复温淡笑意,「不过你们三人许久未曾同聚一堂,确实该有个小宴,欢庆一番。」

    黎久歌正有此念,心中索想起来,此时,闻得一个憨傻童稚的嗓音喊唤自己,他顺声抬起目光,见黎月从向云烟脚边跑了开,朝着自己而来。他赶紧放下手中茶盏,伸出双臂将奔得有些踉跄的女儿顺势接入怀中,一个拎抱起来。

    「怎幺啦?」他宠溺地望向女儿,一面瞥了眼伫立在苑中、一脸无奈的向云烟。

    「不见了……」黎月鼓起腮帮嘟囔道,黎久歌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黎月所指为何,便见她似是又望见了什幺,兴奋瞪大了杏眼,朝自己颊侧探出手。

    黎久歌眼角余光一瞥,只见自己鬓侧碎髮沾着苑中树梢上飞落的细雪,而黎月专注盯着乌丝上那一点雪白、用力探长了短短的小手,黎久歌见她探得勉强,悄悄地将颈子低了些许,让黎月一把逮住那簇细雪,却自作孽地让她连带扯疼了自己鬓边肌肤。

    黎久歌一时吃痛,却仍对着黎月咧嘴一笑,以为这样便满足了女儿的固执,谁知黎月摊开了掌心,见那抓下的细雪又早融成一小滩湿濡,面色又绷了起来。黎久歌抬起头,望向庭院中苦笑的向云烟,总算明白她的无奈何来。

    岳清砚手中捧着茶盏,在一旁望着始末,也笑了会。向云烟陪黎月玩得有些疲乏,从苑中缓步走回桌边,岳清砚见状,顺手替她拿了只空杯,好让她斟茶解渴。

    蓦地,他视线一糊,彷彿一片柔光抹过,佔据了他的视野,朦胧之间,彷有几道人影闪动,这样的感觉,他是熟悉的,可当他凝了神识试图望清──却猛然一惊,似让所见景象攫住了心头。

    框啷──

    岳清砚悬在空中的手蓦地失力,杯盏鬆落,敲上石桌。

    「师尊?」来到桌边的向云烟,赶紧拾起杯盏,并关切探问看似有异的岳清砚。

    「怎了?」搂着黎月的黎久歌也转了过来。

    递入耳中的声嗓,逐去眼前朦胧,视线豁然一亮同时,黎久歌与向云烟担忧的面容映入岳清砚眼中,他哑然许久,方嗫嚅出低微的字句:「为师……没事,只是一时走了神。」

    他扯了扯唇角一笑,安了二人的关切。顺口託说自己有些倦了,起身走回卧房。可一过转身,心底便蓦地一沉。

    不该是这样的……

    有劫也好、有难也罢……都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