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盏登时睁大了好看的眼睛,一个笑容呼之欲出却又戛然而止,慌张与不安在他眼底乱撞,林盏把头偏过去,苍白的脸深深埋进枕头。陆进延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说:“没事了”
他不说话,也没有把脸转过来,只有身体在颤个不停。
“林盏……”手放上林盏后颈,那里没有受伤但仍有淤青,陆进延尽量轻柔着力气
“王爷别摸……”林盏动了动,把脖子从陆进延手心里移开
陆进延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手放在他的头顶才轻抚一下,又是一躲,正不明所以着,林盏缓缓扭过脸来:
“王爷,在下已经……不干净了”
盲目雾蒙蒙的,眼眶桃红,泪水流了满脸,颊上的伤痕更显鲜红。陆进延口中腹中尽是苦涩,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艰涩着嗓音道:“胡说……”
陆进延拿起布巾擦拭他脸上的泪与伤,林盏闭紧了眼睛僵着身子,睫毛不住颤抖,二人沉默半响,陆进延沉着声音说:“我对不住你,不该让你进宫,害你受了那么多苦”
这是在关心他吗?但该与不该,他都已经被皇上玩弄得身心俱疲,林盏的脸上拂过一丝苦笑,开口说:“王爷这么说,真是折煞在下了”
林盏过于平静的反应让他哑口无言,他的眉毛拧了又拧,嘴张了又张,到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我去让厨房给你熬点粥……”
陆进延去了厨房便没出来,下人们忙碌着,看王爷站在墙角一动不动,想问又不敢问,他们不知道陆进延心中五味杂然,如鲠在喉。
端着一碗热粥推门进去,看林盏好端端平躺在床上,陆进延皱了皱鼻子,不知是喜是悲,林盏的反应太过平静,太过生硬。
陆进延把林盏抱起让他靠着自己胸膛,林盏咬着嘴唇,伸出裹着纱布的手要摸勺子,被握住手腕轻轻放回身侧。陆进延拿着勺子把粥吹凉了递到林盏唇边,他没有拒绝,乖乖地一口接一口喝下小半碗,陆进延正想着他胃口还不错,怀里的人却突然剧烈颤抖,他慌张地放下碗勺就听到“哇”地一声,林盏把才刚吃进去的米粥全都吐了出来。
赶忙叫人来清理,陆进延想给林盏换上干净衣服,看他被自己的动作牵扯得嘶嘶抽气,实在不忍心再给他穿,正给他盖紧被子,却发现林盏仍在打颤。
“哪不舒服?”
林盏敛眉摇头,陆进延给他掖好被子再去看林盏的脸,原本沉静的眼珠竟然在左右乱转。
“是不是伤口疼?”
林盏异常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声音断断续续:“王爷、您、您出去、吧……”
“你这样本王不能出去”陆进延去摸林盏额头,湿乎乎的尽是冷汗,这才恍然大悟:“是不是想吸了?”
林盏一惊,继而咬紧腮帮不断重复一个字:“走、走……”
“本王这就让福竹去取你的香来”他浑身是伤,陆进延想抚摸林盏稳定住他的情绪都不知该碰哪里,只得在他耳边柔声道:“马上、马上就给你”
一串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林盏再一次呼吸便闻到了春风般和睦温暖的香气。看着林盏的面容一刹那间变得沉醉解脱。
林盏的面容不是冷漠便是沉静,连笑都稍纵即逝,没想到第一次见如此放松满足的神情,竟是在此情此景下,看着林盏陶醉的眉眼,陆进延心如刀绞。
“王爷?”林盏的脸色好了许多,语气也平稳了,“把香囊放在下枕边,您去休息吧”
“不,不必”
“王爷不必担心,在下感觉好多了,想睡一会儿”
“那你便睡,本王不出声”
“您在这儿,在下睡不着”说罢,林盏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看得陆进延一楞,“真没事的”
既然在这里纯属打扰,陆进延也不好再留,他两步一回头地往外走,关上门前还又看了他许久。
福竹瞧着主子终于出来了,赶忙上前道:“王爷也快去休息吧,您这几天都没睡过一个整觉”
这么一说,陆进延也真觉得有些困意了,他在门外倚着凭栏守了一会儿,听着里面十分安静,这才打了个哈欠准备去补个觉,才走出去三四米便听得啪地一声脆响,陆进延顿觉头皮发麻,飞跑着冲回屋里。
林盏趴在地上,缠着纱布的手指间捏着什么,陆进延看见碎落一地的白瓷片,大声嚷:“不要!”
但已经晚了,他箭步上前的那一刻,锋利的碎片深深割进林盏颈间,鲜血瞬间喷射而出。陆进延顾不上一地碎渣,冲到林盏身前使劲按上那道涌出的血柱,疯了似的大喊“快来人”,双目爆满通红的血丝。
整个晚上,陆进延没有阖眼。他像是中了邪似的,眼前不停闪过种种画面:林盏无甲的手指、淌泪的脸颊、毒发时的强忍,以及……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
陆进延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沉沉喘息,太糟了,太糟了,他对林盏都做了些什么啊!
如果没有人听见那破碎的声响,如果没有人及时给他止血,如果林盏就这么死了……
陆进延腾地站起,咬紧了自己的拳头,他见过战场上的死死伤伤,他以为自己早就见惯淋漓鲜血,可当林盏温热的血液从他指缝间滴落时,他却慌得脊背寒凉。
陆进延在屋里来回踱步,体内汹涌翻腾着的,除了对林盏千千万万的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它在林盏进宫前便在陆进延体内作祟,他强力压它回去,可今天短短一日里,它却在陆进延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升腾
“不!”他在墙上猛地一捶,陆进延啊陆进延,你不是发过誓,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吗?你对林盏的感情仅是简单的喜欢,因为他长得好看,因为他近水楼台,你与他之间不过是互相抚慰的鱼水之欢。如果你觉得愧对于他,你可以赏他金银珠宝,夺/权后给他升官加爵,赐他良田万顷……
他繁杂的思绪,被突来的陆进轩打断。
“林盏怎么样了?”陆进轩风尘仆仆,带着一股寒气,才一进来便走到林盏床头,“脖子上怎么缠着纱布?”
“他……”
“他想自杀?”没等陆进延回答,陆进轩就举起了拳头,可他没有打下去
“三哥为什么不打我”陆进延把他放下的拳头又举了起来,放到自己面前,“像上次那样,给我一拳,让我清醒清醒”
“这么说你还没清醒?你还有什么地方没清醒?”陆进轩极不耐烦地抽回自己的手,跪到林盏床头,抽出帕子为他擦汗,“没想明白林盏为什么吊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呵,我也不明白,他怎么就偏偏认准了你呢”
“你怎么知道他……”
“他跟我说的”陆进轩打断他,目光定在林盏脸上,轻柔地为他拨开颊边的碎发,“那天白天,我装哑,骗林盏说我是新来的小太监,他说和我聊聊。他说还记得红花绿柳,记得晚霞夕阳,虽然那些彩色已经越来越模糊了。他还说眼瞎以后最遗憾的事,就是看不见心爱之人的模样。”
说着,陆进轩站起来,缓缓走到陆进延面前,“他说他只知道那人有一双眉头稍杂的剑眉。除了你,还能是别人吗”
陆进延愕然,他忽然想到来京的那条船上,林盏伸着手问他:“王爷……您是什么模样?”
陆进轩在林盏床边守了片刻,与陆进延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回府。陆进延趴在林盏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福竹来叫他时天已大亮,他扭动酸痛的颈椎想让福竹把饭端进林盏房里,却被告知府上来了旧识,听了来人姓名,陆进延赶紧站起抚平衣袍,揉着眼睛疲惫地嘱咐福竹要把林盏看好。
客人在府中用了午膳才起身告辞,陆进延送他到王府门外,正目送着马匹远去,福竹便连跑带摔地赶到,气喘吁吁道:“王爷、不好了、林盏刚醒,又要寻短见!”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个人原因 其他文暂时先锁一段时间 抱歉啦
☆、第 26 章
小小的偏房里挤了三个下人,林盏被身躯挡着陆进延看不清,可看到散在地上的条条纱布,却是惊得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下人
“他身上有伤你们也敢用蛮力压他?”陆进延才刚呵斥下人,林盏缠满白布的手便扯上脖颈
“小的知错,可是……林公子一醒就要……”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陆进延皱紧了眉一挥手,下人们全都灰溜溜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他们二人,林盏被压着双臂没法动弹,便也不作无用的挣扎,方才还圆瞪的双目又半闭了起来
“哎”陆进延沉沉叹息,松开他的胳膊,起身拿来剪子和干净的纱布,坐在林盏床边想给他剪裁出合适缠在脖子伤口的尺寸
毫无征兆地,林盏的手猛地向他手中的剪子伸去,陆进延赶紧收手,却还是让林盏的手心被剪尖划了一个口子,陆进延顾不上手里剪了一半的纱布,赶紧揉成一团按上他的手心,另一手把剪子往外一摔,哐当一声丢得老远。
“怎么这么傻!在宫里都挺过来了,回了本王身边却又想不开?”陆进延弯着身,脸与林盏的近得只隔两寸,口中的热气毫无保留地喷在他的脸上
知道陆进延现在离他很近很近,林盏闭紧双眼,回答:“在下早就想死了,在宫里的时候就想……”他的睫毛不住颤抖,蹙紧了眉,“可又怕在宫中自尽惹怒皇帝,这才一直等到现在”
林盏重伤的下身忽然从陆进延眼前闪过,他握紧了拳头,沉重道:“本王知道你恨皇帝,换做是我,我也是承受不住的。本王的龙虎军已经秘密聚集,冯大将军那边也有好消息还没跟你说,待到时机成熟便可举兵,到时本王给你报仇,定不轻饶陆进霆”
“是嘛,恭喜王爷了,到时您做了皇帝,还请别忘了于家一事……”林盏勉强勾起一丝微笑,抿了抿嘴唇说:“至于在下,我不想再这么活下去了,在下、好疼……”
陆进延匆匆扫了一眼林盏身上的纱布,柔声说:“等你伤好了,自然就不疼了,没必要做傻事”
林盏虚弱地摇摇头,呼出一口轻飘飘的气息,“外伤好了,还是会疼。王爷,在下总觉得进了这一趟宫染上许多病,时不时的头疼、心疼,还有,过不了几日在下就彻底聋了…在下还染上了毒瘾……”
林盏一脸认真地对陆进延仔细数着,末了说道:“在下已经彻底是个废人了,活着也是给他人徒增麻烦,还不如一死了之”
“胡说!”陆进延一拳捶在床板上,震得林盏一怔,“胡说!你才不是废人!”
“不是废人,又是什么……”林盏咬了咬惨白的嘴唇,“在下想不出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了”
“你、你当然得活下去,因为、因为……”心里焦虑焦躁得说不出话来,陆进延在脑中拼命搜刮,想赶快给林盏一个像样的理由
“因为在下好看、因为在下晚上能陪着王爷吗?”一个诡异凄然的笑容突兀地出现在林盏脸上,“一个又聋又瞎的人,是没办法取悦王爷的”
他的话如同霹雳一般震惊了陆进延“你、你把本王当什么了?”,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林盏一直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失焦的眸子正对着陆进延,把他慌乱无措的样子全都映照出来,“在下临入宫前,连沈瑛都说了一句【保重】……”
“你果真是怨我……”
林盏摇头,“不、在下不怨,只是觉得自己很傻,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明知道林盏什么都看不见,陆进延却还是把脸用力别了过去,他知道自己脸上写满了挣扎
陆进延清楚地明白,此刻的林盏只需要他的一句【不是】。可他做不到,一旦说出这两个字,那他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情绪就会决堤,他的理智与克制全都将被冲垮
清冷的寂静中,忽然传来骇人的扣牙声,嗒嗒嗒、嗒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