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妹别舍不得了,以后我做了二皇子侧妃,你自然还有机会进宫的。”
薛云萍见薛云晗频频回头面有不舍,荣华富贵果然人人爱,可惜同人不同命,心中越发意气风发,一把挽住薛云晗的手附耳道:“三妹妹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不知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回来,薛云晗这一刻倒真有点希望这位二姐姐能如愿以偿,可惜她知道薛云萍是不能如愿了,只浅笑道:“谢谢二姐姐。”
薛云晗和薛云萍一回薛府便先去拜见了薛侯爷、老太太和其他各位长辈,因为知道薛云萍是无法进宫的,便依着事先答应她的,只说两个人在宫里本分得很。
林恒送的那只小橘猫儿现在已经半大,原先进宫之前还没想好取什么名儿,薛老四依据体型随意喊毛团儿,现在薛云晗要改其他名儿叫,竟然叫着都没反应了。
天气越发热起来,毛团儿整日在园子里乱窜,薛云晗去花园里找猫,看到一人一猫背对着她坐在石桌旁,“毛团儿,你说这只鸟能用来干嘛呢?”
毛团儿的尾巴被薛老四扯着,四只肉呼呼的爪子使劲儿往前扒拉,薛云晗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一边走一边道:“四叔抓到了什么鸟?”
“晗姐儿啊,四叔给你看个好东西,”薛老四看着侄女儿坐下,将桌上的献宝似地捧到薛云晗面前,是一只灰色的大鸟,胖得肚皮的毛几乎要埋住两只细爪,放到桌上摇摇晃晃地站立不住。
薛云晗:……这不是林恒的鹞子元宝吗?怎么隐约有股酒味儿?
“四叔,这只雀鹰是哪里来的?”薛云晗把元宝接过来,想起林恒说过让元宝传信的话,这只傻鸟多半是来找她的,“这只雀鹰脚上有个小小的铜环应该是有人驯养的。”
铜环上面拴着个小竹筒,筒盖儿上封的蜡还是完好未打开过的,薛云晗松了口气。
“这可是它自个儿送上来的,我在这里喝酒呢,这雀鹰一头扎下来停在桌子上,竟然趁我不注意偷喝了我一杯酒,德,醉倒了。”
元宝虽然看着胖的过分了点,但是竟然还贪酒……林恒到底怎么养的,不是说很聪明的吗?
薛老四得意地“嘿嘿”一笑:“不过也不怪它,老头子十年前埋在老梅树下的梨花白,是醇香了些。”
“祖父埋了十年的梨花白被你偷喝了?”薛云晗有点无语了,这位四叔真是花样招打啊。
没想到薛老四听了这句话,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你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啊。”
原来薛老四年有十七,同年进书院的林恒已是中了小三元的秀才,他却多年来读书毫无寸进,如今薛侯爷有意为他说个能管得住他的媳妇儿,薛老四终于鼓足勇气说要弃文从军,可想而知,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命苦啊,还得接着考秀才啊。”薛老四老气横秋地总结道。
历朝历代无不是重文超过重武,何况现今太平年岁,武将无用武之地,越发显出文臣地位超然,薛家本来就是开国时唯一以文臣封爵,又怎么肯让薛老四舍重就轻,薛老四恐怕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薛云晗没法儿劝解他,只道:“我看着鹞子生的乖伶俐的,主人家丢了想必也着急,不如我抱回去,等它醒了酒就放出去,如何?”
薛老四沉浸在自己的忧愁里,由着薛云晗抱走了元宝,毛团儿对元宝好奇不已,也乖乖地跟在后头回了院子。
薛云晗出院子时没带丫头,这会儿进了屋子支开伺候的人,把毛团儿关在外面由着它喵喵叫,再把元宝放到铺着绸面的桌上,取下竹筒倒出里面的纸条,上面用台阁体写着:申初白石斋。
台阁体是流行于官场文书和科举考场的字体,会写的读书人很多,且这张纸条无任何身份信息,就是被人截住了也无文章可做,是林恒向来的风格。
这一个月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正好薛云晗也有事要找林恒,用银刀裁下一张寸宽的小纸条,她素日所习的簪花小楷个人痕迹太重,略思片刻,往小纸条上轻落了两三笔,再点上几个浅粉小点,便勾出一枝梅花,恰神似第一次在夏府相见时林恒折的那枝别角晚水。
将纸条裹好放进小竹筒,也依样浇一圈蜡油,等元宝醒转过来往天上一抛,信就带回去了。
***
“二姑奶奶的福气可真是羡煞人了,”冯氏偷眼桥瞧了几回手里的汝窑莲花式茶盏,釉色明亮却不刺目,民间自来有“家财万贯不如汝窑一片”的说法,到底是侯府,吃穿用无不透着积年的底蕴,这样想着,脸上的笑更真诚了几分,“男人要建功立业才能显本事,咱们女人却是看嫁什么人,生什么样的儿子,我瞧着二姑奶奶这气色是越发好了,年岁倒是看着越来越小了。”
刘氏被冯氏恭维得身心舒坦,也笑意盈盈地回道:“说到儿子,可没人比的上大嫂,我们家老爷把禹哥的文章送去大儒看过了,说是必中举人的。”
说的是禹哥,眼睛却朝薛云萍看了一眼。
冯氏心里一跳,禹哥儿今科乡试中了就是十七岁的举人,这个外甥女儿虽然披了个侯府姑娘的皮,到底不是薛家的种,而且自家老爷说过,薛三老爷官职不高又不是紧要部门,将来于仕途上定然帮不上禹哥什么忙……怎么看都是配不上禹哥的。
只不过眼下却不能露出来,要求着二姑奶奶的还多着呢,冯氏不接刘氏的话,只道:“明玉平日里总是念叨着萍姐儿,我看也别呆呆坐在咱们跟前,让她们表姐妹好好亲相亲相才是。”
看薛云萍和刘明玉都出去了,冯氏才为难地说:“你大哥这县令一当□□年都没挪个窝,当地的百姓谁提起咱们家老爷都要夸一个好,实在是你哥哥为人老实了些,不会走门道通关系,这一回负责考绩大人的和咱们老太爷是旧交,我想着这么好的机遇多少年才能有一回,就是把咱们家家底儿掏干净也得把这条路给走通。”
刘氏多年来对冯氏动辄要钱的行为不胜其烦,放下茶杯冷了脸色:“我虽然掌着中馈,手里的银子和物件却是桩桩件件都在账本上记着,没一星半点能落进我口袋里不说,还动辄惹得这个埋怨那个不满,你们只道我嫁进了高门,却不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容易。”
冯氏连忙站起来给刘氏倒一杯茶,亲手端送过去:“二姑奶奶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如今老太爷去世了,大姑奶奶家一家子早就散了没了,咱们也只有二姑奶奶你一个至亲的,咱们不求你又能求谁?话又说回来,毕竟是娘家唯一的兄弟,老爷若是好了,二姑奶奶面上也能添光。”
刘氏叹一口气,这些道理她都知道,只是年年填补娘家,如今手头拿不出那么多钱,拧眉想一阵,薛家庄子店铺上半年的收益不日就要交上来,只好冒险先挪这一笔款子了。
薛云萍悠悠然地喝着茶,对面的表妹名为明玉,却长得似块黑炭,对比越发强烈,薛云萍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个抱养的孤女罢了,回回见面穿戴都比自个儿好,下头的富商好不容易给父亲献了回贵重的轻烟罗,刘明玉今儿穿了出来,两三句话就把话题引导衣服上去了,听到薛云萍笑,当即不悦道:“我这衣服的料子可是江南时下最流行的,表姐怕是不懂吧,笑什么?”
薛云萍看着刘明玉黑皮子穿着粉色纱裙,笑意更浓,忍住了要解释,眼角瞥见薛云晗从不远处走来,打扮得贵气端庄,看样子是要出府,当即改口道:“我哪里敢笑表妹,不过是看到我三妹妹过来了,想起了一些她的趣事儿罢了。”
刘明玉顺着薛云萍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和自个儿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脖子上带着赤金琉璃项圈,腰上挂着羊脂玉的平安扣,身上的衣服料子不知是甚,看起来轻柔绚丽,似天边流云般飘逸,也似林间春水般灵动。
“我这三妹妹是咱们侯府世子嫡女,吃穿用度都是一顶一的,为人最是热忱大方,凡她手里的东西,谁若是稍微流露些许喜爱之意,她每每都要强送呢。”
第三十五章 姨娘产子
(还未及修错字)
白石斋是一家卖书画兼文房用具的店铺,开在内城的百花街上,这家店的特别之处在于店铺从掌柜到伙计都是女子,也只做女子的生意,又因里面的笔墨纸砚比别处更精巧细致、富丽典雅些,虽然才开了短短数年,却很得京城贵女们的喜欢。
薛云晗想着,看来这白石斋说不定是林恒家的,要不然不会约在这样一个地方见面。
百花街极繁华,马车慢慢悠悠在往前,南朱是个性格活泼的,掀起车窗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街市,外头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声入耳,糖糕春卷丁香馄饨酥油饼的味儿一阵阵随风飘来,薛云晗心里思考着前世的死因,心境却在这慢慢的烟火气儿中平和无比。
马车轻轻一顿,赶车的老张头在外面说道:“我们的车不好调转方向,劳烦你们让一下。”
“姑娘,我看对面那辆车像是普通百姓家的,”南碧掀开门帘往对面看了眼,回过头来和薛云晗说:“咱们的马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天子脚下的老百姓都有眼力劲儿得很,一般都会避让的,这一家倒是奇怪。”
南朱的话说的在理,并非仗势欺人,而是这个时代的等级就是如此森严分明。
路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对面的马车毫无想让之意,老张头便又道:“我们家是……”
右边平民规制的马车车夫转头嘲帘子里头问了一句,里面的人一把掀开帘子,是个打扮艳俗的半老徐娘,那女子露出半截身子来“呸”一声,高声大气地道:“我管你们家是谁,这是吓唬谁呢?本夫人也不是好惹的,今天还真就不让了。”
一般人家只能称太太,官宦之妻才能称为夫人,老张头听到女人自称“夫人”倒是不敢造次,恭敬说道:“我们后头还紧跟着一辆马车,实在不好调转方向,不知夫人是哪家府上的?”
那艳俗的中年女子出了车厢,高高站在车头之上,抬起下巴斜睨道:“我夫君是王宁,那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得,背后撑腰的不是个官宦,倒是个宦官。
宫里的太监虽然断了子孙根,一旦有了身份地位财帛之后就容易对失去的产生病态的偏执,薛云晗上辈子就知道的,有些大太监会在宫外置宅院,讨一个女人,以夫妻相称,正常的良家女子讨不到,多半是些风尘妓子或者名声不好不易嫁的女子。
对面的女人徐娘半老,穿得富贵却没品味,一副仗势欺人的嘴脸,丝毫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说不得还真是王宁的“妻子”。
薛云晗在宫里见过王宁,在宣和帝面前颇说得上话,大有挤兑太监总管梁三全的架势,这人狠毒狭隘,眼下得罪不起。
见老张头听了王宁的名号一脸迷茫,薛云晗吩咐了南朱,南朱掀开帘子道:“张叔,小姐说你去和咱们后面那辆车交涉一下,咱们一起避让了就是了,不必招惹对面的人家。”
好在白石斋就在前面几丈之处,薛云晗索性和南朱下了车不行过去,老张头后头再跟上来。
进店之后,薛云晗随手翻了翻掌柜从一楼拿出的字画,就说道:“这几幅字画太过寻常了,我是要拿来送长辈的,不知掌柜的还有没有更好的?”
掌柜是个气质淡雅的中年女子,早得了吩咐的,闻言一笑:“既是如此,小店二楼有几幅前朝的名家真迹,小姐可以移步上去甄选一番。”
薛云晗吩咐南朱在一楼等着,自和掌柜上了二楼。
掌柜并不进去,关上门,自个儿守在楼梯口。
林恒已经到了,坐在窗边悠然地喝着茶,旁边的桌上一只大鸟眯着眼打盹儿,听到脚步声一睁眼皮,绿豆大的一对小眼睛里透出些兴奋,在桌上扑棱着翅膀转圈圈。
“它倒是喜欢你?”林恒放下茶杯,看看元宝又看看薛云晗,“物以类聚,诚不欺我。”
虽然林恒并没有说薛云晗和元宝“类”的是什么,但是看着元宝几乎要贴到桌子的肚子,薛云晗感觉自己受到了嘲讽。
怒从心起,正要反驳,林恒却几步走过来,两人离得太近,薛云晗鼻端问到一阵淡淡的雪松香,莫名地想起花灯节的夜里,被林恒一把护在怀里,说不清什么缘由,兀自红了脸。
林恒低头一看看,薛云晗也不知在想什么,脸颊莫名地红扑扑的,和花灯节那晚一模一样,不由轻轻弯起嘴角,站直了拿手平平一比,“几个月不见你就长高了些,花灯节的时候你才到我这儿呢。”
说着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人家坦荡荡清风明月,她却总是想太多,薛云晗的脸更红了,再也说不出要反驳的话。
“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问一些宫里的事情。”林恒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听说金楼观的吕仙人替皇上招来了五公主的魂魄,你当时也是在场的,把你看到的细细说一说。”
薛云晗正好也是为此事而来,当下将那晚的经过详说了一遍,重点提了下那个中间消失了一阵的小个子道士。
“我曾在一本游记中读到,有些技艺纯熟的口技艺人可以模仿所听到的大部分声音,那个小个子道士消失和出现的时间都太过凑巧,他应该是个擅长口技的人,而屏风上的五公主,不过是黄表纸剪出来的一个小像,被灯火照出来的一道影子。”
林恒点头表示赞同:“那个口技艺人曾经听过五公主的声音,所以能模仿得出,而淑妃则去世太久,无处寻找她的声音,自然无法模仿,所以吕仙人才号称不能替淑妃招魂。”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说完手欠没忍住,摸摸薛云晗的头,无视小姑娘愤怒的眼神,“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像是拿黄表纸剪的?”
薛云晗都没意识到心里对林恒的信任,想都没想就从腰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张边缘焦黑的残缺小像,正是她在彩云观神台之下捡到的那张。
“这个就是证据,那个吕仙人完全是个骗子,我一直想告诉皇上真相,可是始终没找到机会。”
“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到底还是个孩子,林恒叹口气,“我祖父从前在翰林院的时候,是先皇几位皇子们的讲经师傅,祖父常说皇上天资聪颖,学东西比其他人都快。如今皇上未必看不穿吕仙人和王宁的把戏,只是不愿意戳穿罢了,骗到皇上的,是皇上自个儿。”
林恒看着薛云晗听了这话,面上的哀戚之意显露无疑,他自从和薛云晗说过朱衣之死以后,就派人查过这个小姑娘,但是查来查去都是些普通之事,最不寻常的也顶多就是七岁那一年寒冬半夜落水,但那只是薛家内宅不宁,倒是可怜了这个孩子。
“那个吕仙人……看我的眼神十分……”薛云晗沉默一阵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那天做完道场,和皇上说接下来要找九十九个童女。”
这话说的不大明白,林恒还是听懂了,竟然敢打这么玉雪单纯的小姑娘的主意,一向温雅的面孔瞬间一寒,“我回去和祖父商量一下,总有一天会叫他得到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