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择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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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上她了?”叶三微一皱眉。

    我摇头。这丫头大概是叶三的通房,岂是能随便看上的?便笑道:“哪里。看她面熟,与一位故人相像。”

    叶三明显松了一口气,又道:“你要真心看上哪个丫头,我便送给你。”

    我心中泛起怒气,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笑着点头。

    叶三,我牙呲必报,你等着。

    这山鸡汤滋味果然不错,叶三擦了嘴,漱了口后道:“你若喜欢,便要小厮多抓几只,送与你罢。”

    本想推却,转念,却还是承了他这份情。由于我是空手书生,便让小厮拎着,一路送到客栈,想必小厮回去禀了叶三,我要顺利混入叶家,也十分容易了。

    客栈的窗口,他果然在那。

    桌上是桂花糕,我拈起一块,味道清雅,淡淡道:“劳你费心。”

    “霍斯林,十年了吧,你还没闹够?”

    “我?闹?”我好笑,“十年前,你恶语相向。”小杂种,真是个杀伤力极大的词,我向来睚眦必报。

    “需要我帮忙,便吹这只埙。”没等我第一百三十一次摇头,他便消失无踪,留下一块石头。可惜,我永远也不需要。

    我将埙收入袖中,决心断了自己的后路。

    ☆、交好

    过了三日,我已成功混入叶府。叶三同情我这个穷书生,让我做了叶府的食客。

    “斯林不必复习赶考?”叶三见我捧着一卷闲书,不由问。

    我眸色一黯,思绪万千,最后才到:“唯求温饱而已。”

    叶三一喜,要拉我去勾栏看人斗鸡。我捧起书,在书页下皱眉,满心嫌恶。勾栏?何等龌龊,叶三他也开得了口?!辱没了叶家的名声。

    在败坏名声与得罪叶三中,我果断地选择了前者。三年的摧折,早将我的清高搓磨殆尽,剩下的便是故作清高。在叶三这个草包面前,故作清高也可不必。于是放下书,淡淡颔首。

    这个叶三,真是放浪形骸惯了,叫小厮备了马车,便拉着我的手出门。我挣扎了几下没挣开,索性由他去了,被他带着,快步出了叶府。

    就像是鱼入海,鸟飞天,叶三一扫颓靡之态,眉毛高高扬起,少年人玩性十足,神采飞扬。我闭了眼,到底不忍心在心底刻薄他。

    其实,我早年是见过叶大的,十足的温润君子,怎么同时叶府公子,这个叶三就不成器成这样?我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忽地一惊,提醒自己,这叶三不曾是我的朋友,操心他做什么?

    马车在勾栏外停住,识得叶府标志的人早就叫着叶三公子的名,叶三不理会旁人,扶我下车。指甲陷入掌心,我不动声色,目不斜视。叶三倒是大大咧咧,浑然不觉。幸好今日换了身衣裳,否则有辱斯文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叶三勾住一后生的脖子,亲昵的一扯。后生也回过头,嘻嘻笑,唇红齿白,细皮嫰肉,像另一个叶三。

    我知道他是谁了。刘彦,相府七公子母家的表弟,七公子的母亲虽是妾室,却颇为得宠,连带着,这刘彦也被宠得不像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彦与叶三的交好,也令人听了不甚吃惊。

    “这位是?”刘彦看到我,眼睛一眯。刘家的小狐狸,叶三可不是他的对手。

    我有些想护着叶三,叶三这个不识趣的,忙推我上前,笑道:“霍公子斯林,便是十年前大名府第一的秀才。”

    这厮打量我的兴味愈浓,便对叶三道:“我们去吃酒吧,今日的斗鸡倒没什么出色的。”

    巷中,酒香扑鼻,我看他二人勾肩搭背,心中十分不痛快。这叶三,迟早会把我卖了,想脱身,还得想个好办法才是。

    沉默了一路,回到叶府后,也懒得开口。叶三这草包,喝得烂醉,也不忘拉住我的衣袖。

    “斯林,今日你可快活?”叶三靠在榻上,眼角发红,目光迷离。

    我勉强点头,他便松开手,酣然睡去。小厮给他收拾了洗浴,我不便插手,退出了清石院。叶三另拨给我一处居所,便在清石院左旁的响玉阁。待我不薄,于心不忍。罢了,以后叫叶三避开刘彦便是。今日在酒桌上,刘彦的目光刀子一般逡巡在我身上,不痛快极了。

    待回到响玉阁,叶小姐已经等在那儿了。我心中歉然,便拱手道歉。

    叶府小姐觉华,才是这叶家最奇特的一个。平淡如水的性情。第一次见面,是在千里之外的姑苏。我穷困潦倒,争着一口气,勉强不至横死街头。一抬头,女子戴着紫纱,双眸含笑。下一刻,便有仆人迎我上楼。

    我尽力风度翩翩,浅尝辄止。

    “叶大小姐找我何事?”我沉静地开口。

    “久闻公子大名,特邀来一叙而已。”叶小姐目光一闪,道。

    我不免骇然,她怎么认得出我?不可一世、目下无尘的霍吟风,与如今的落魄书生,哪有半分相似?

    叶小姐于危难中救我一次,是何居心?我不信天下有白食,叶小姐淡淡道:“将来叶家有难,还望霍公子能出手相救。”

    “自然。”我低声承诺,坦然收下了程仪。

    这个女人不简单,本来不必招惹,但我当时实在落魄,只能淡然受之。幸好她十足聪明,并未点出我曾经的难堪。漂亮聪慧的女人,是在容易令人产生好感。

    可我没想到,她竟是为劝我入仕而来。

    我许久不言,她便道:“公子细想,小女子先告辞了。”

    叶小姐站起,三个丫头跟在她身后,走过时带动一阵香风。该死,怎么这个时候!我关了门,退入里屋,浑身发热。

    三个时辰后,我停下抽搐,汗湿枕衾,呼吸紊乱。理了理粘在额前的发,手握成拳。此仇不报非君子,元英,他日我定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眼前竟是凝碧,挥之不去。我认命地闭上眼,深深吐气。

    过了一会,叶三召我去用晚饭,我整理衣袍,努力平复心情。失态,绝不能在人前。

    叶三脸上红晕未消,一身干净的藏青色直裰,在灯火的映照下,竟是颜色如玉,头发用玉簪簪住,长发如瀑,垂落至腰际。

    我没有正经打量过他,这一次,却异常地发现,他倒是长得极好。可惜是个草包。服侍他的不是凝碧,而是一个略显青涩的小丫头,我按下好奇,专心地吃饭。叶三家教极好,所以沉默着,饭桌上只有碗箸相碰的声音。

    饭毕,叶三邀我听戏,我也应下。他显得很高兴,握住我的手,一路指指点点,仿佛整个汴梁都在他掌中。

    台上是明皇贵妃生死离别,台下是叶三浓情蜜意。叶三兴致正浓,将一对玉如意吩咐小厮,赏了台上一对璧人。贵妃眉目传情,盈盈一瞥,酥了人半边骨头。我并不动心,只是感叹,才子落魄,将那些动人词句,留与戏子听。

    我早便没有了高傲的资本,每日与叶三出入勾栏瓦舍,不亦乐乎。真是令人沉沦的日子。

    直到,那封信突兀地出现在我桌上。

    叶三公子,名纹,字康乐,号血影。血影楼主,杀戮的代名词,我每日在他眼皮底下,过得十分安好。我烧了信,手足冰凉。

    我毫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探花宫的人脉,遍布天下。叶三……你这么瞒我吗?

    “想出去,还来得及。”他坐在窗口,漫不经心。

    想他也倦了吧,一遍遍的询问,一次次的失望而归。我第一百三十一次摇头。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仔细打量我,笑:“霍斯林,十年了,你的脾气一点没变。”他不十分气恼,无奈地低语。跳入房中,拎着一壶酒。

    我不信叶三会冷淡待我,我承他的情,把他当做朋友。但是,知道叶三的身份,谁能不怕,借酒浇愁正好。若是放下芥蒂,他也是我的朋友。只是我清高惯了,还十分记仇。

    “我知道你的固执,你也知道我的。”他倒着酒,喃喃,“霍斯林,你才认识叶纹几天?”

    “三十多天。”像三十多年。我冷眼看尽沧桑,安心依附于叶家,或者叶三。只要他真心待我,只要不发生在我面前,我可以选择装聋作哑,深埋心底。

    他深深叹气,一杯复一杯,酒不醉人,微甜,像掺足了水。他喜欢饮而不醉,我也如此。

    “子灵,回去吧。”我饮干最后一滴酒,下了逐客令。

    放下酒杯,他已消失了踪影。酒杯尚温,是他掌心的温度。

    霍子灵,就算欠我,你也早就还清了。我心思复杂,索性一概不想,倒在塌上。刻意遗忘,却偏偏忘不掉,每夜梦中缠绵的身影,是凝碧。男儿血气方刚,我刻意压抑思念,欲望却附骨而至。有媚骨者性淫,不知倦怠,果真不假。

    记得公孙先生看我一眼,脸色大变,不宜声张地说:“媚骨天成。”

    我愈清高,注定愈被碾作尘泥,谄媚权势。注定如此,索性选了叶三,这个草包。现在才知道,是祸不是福,叶三的真身,令我时时齿冷。

    我已有异心,叶三却依旧温和如初,整日不务正业,与那刘彦勾肩搭背。

    一日,在红莲献艺一曲后,叶三并无挑帘攀谈之意,反而大步跨出了宋府,引我去了茶楼。

    “红莲姑娘色艺双绝,你竟然没有趁机攀谈一番,真是可惜。”我打趣叶三。讨好他,我已十分娴熟。

    叶三果然笑了,满不在意:“何日想登门,有银钱便够了。今日,茶楼有人说书。”

    我兴趣不大,无非便是历史传奇,少时顽劣,偷眼不少。说书先生一身青衫,开口便是不俗。原来说的是武林近闻,说的是血影楼主。

    叶三神色不变,听得津津有味,饮下大半壶茶水。若是我,必定拂袖而去,容不得旁人说三道四。叶三竟然全然不在意,端的涵养不俗。

    我无法听而不闻,听到血影楼灭齐家三百一十八口时,失手打翻了茶盏。叶三望向我,一脸忧切:“你脸色苍白,可是有什么不适?”

    “无碍。”我强压下喉头血腥,摇头。

    所托非人叶三容颜秀丽,美如画中仕女,怎么能满手杀孽,犯下滔天大罪?恍惚中,茶楼人已散尽。叶三动用权势,强行驱出顽固茶客,整座茶楼,只剩叶三与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