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择友记

分卷阅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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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煮茶,饮茶,沉默中。耗尽一个下午。

    我知道叶三的态度了,他宁愿纵容我。于他,是身份未被揭穿的装模作样,于我,是放下清高后的胆怯忍让。叶三,我叹口气,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好。心中开朗,便放下茶杯,道:“回去吧。”

    他终于放下一脸担忧,重新活泼起来。少年人本该活泼。

    等在门内的,是另一辆马车,我心中一沉。是叶大?叶二?还是叶大将军?思量片刻,应该是叶大公子觉宁。

    文人相亲,文人相轻,若十年前,我定欣然与叶大相交,如今却是不合时宜。

    叶大并未看我,淡淡责备叶三:“你回来迟了。”

    叶三并不忤逆叶大,爽快承认。

    兄友弟恭,萧墙和睦。

    见过叶大,叶三拉着我往清石院方向。回头,叶大微微皱眉。

    ☆、科举

    叶大回叶府的次数日益增多,最后索性搬了回来,似有常住的架势。我不以为意,叶大并不曾留意我,便不关我事。倒是叶三,叫苦不迭,安分地在书房看了几日书。你道他看到什么书?《搜神》《世说》之流。

    他翻了几页,笑嘻嘻:“濯濯如春柳,不就是说的斯林你么!”

    我一愣,忍着怒意问:“如何?”

    他盯着我,许久,移开目光。“没什么,姑娘们喜欢你。”

    气氛陡僵。我这才醒悟过来,得罪了他,哪来好下场。只是,讨好他便罢了,断没有赔礼道歉的道理。难道,他故意看我笑话?

    “你真可爱。”他笑了笑。

    我忍着。不说话已经是我的极限。抬头,叶大站在门口,脸色阴郁。我脑中嗡嗡作响,叶三不可能不知道叶大的到来,只是,他图什么?在心中叹了口气,叶府中安逸的日子,怕不长久了吧。也对,听到这种话,叶大怎能容我。他冷冷扫了我一眼,转头看叶三,口中道:“下去!”

    像呵斥一个下人。

    我没什么清高可言,乖乖退了场,心底到底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因为叶大,而是叶三,我以为他会保我,像朋友一样待我。我忘了,他是主,我是客,有哪来什么平等,谈什么朋友。

    渐渐走远,依稀听见叶三懒洋洋的声音:“哥……”三分慵懒七分委屈。

    是我僭越了。痴心妄想,梦一场。

    我朝子灵伸出手,到:“走吧。”第一次,对他点头。

    叶三,待你来寻我时,定然人去楼空,修书一封。

    子灵如释重负,连夜带我回了探花宫。或者说,探花宫在汴梁的分部。

    “叶纹发了疯的找你。”子灵丢下字条,似笑非笑。

    “晚了。”叶三,不管什么缘由,我向来非黑即白,恩怨分明。

    探花宫中无事,我便在藏书阁中看书。探花宫中藏书极多,这么好的资源,不用岂不浪费?我像嗜食者般,渐入佳境。既然有了霍子灵这个靠山,不入朝为官实在可惜了。

    我并非无仕途之念,只是当时落魄,温饱尚不可以,读书更是奢求。我求助于霍子灵,已是连尊严也不顾了。叶三,你等着,我向来睚眦必报。

    子灵待我极好,有求必应。我无法厚着脸皮叨扰,只对他道:“他日必报大恩。”

    子灵满不在意:“我们是兄弟。”

    呵,兄弟。算什么兄弟呢?十年陌路,顶多同姓而已。

    我不理会,在心中打下欠条。他日必报,两清。

    转眼已入深秋。自古逢秋悲寂寥,在满目萧条中,感极而悲。我整日抑郁不乐,偏偏子灵不识好歹,送上一封信。叶三其余不过中庸,惟书法一项,有右军风姿。叶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聪明绝顶,笔下时时透露出凝碧二字,如设陷阱,必设香饵,诱我动心。

    “不必理会。”我对子灵道,“专心备考便是了。”明年春闱,定要拔得头筹,扬眉吐气。春风得意之时,娇妻良朋,何不唾手可得?

    “你倒心狠。”子灵道。

    他不懂,我实在心软。望着字条,日日忆起叶三软语温声,而凝碧,在厨房中受尽折辱。冰火两重天。凡人,怎么能够承受。先前在叶家,我是一忍再忍。如今,既已脱身,不必再忍。

    在藏书阁读书时,到发生了一件事——有人登楼。知探花宫的多半是武林中人,而能登楼者,除了我是受子灵照拂,必是宿世名儒。登楼者,是王仪。王仪风神秀雅,年过四十,恍若神仙中人。

    他朝我一点头,便盘坐在地,取书细读。三月,读尽三十万藏书,令人愧煞。其间,并无交谈一句,但他光彩照人,我不禁自惭形秽。临别,他赠我一白玉佩,我便以手抄的一册《南华经》回礼。

    王仪携书而走,气宇轩昂。

    楼中置有地龙,虽是酷冬,不过着单衣而已。子灵数月未踏足藏书阁,见我如此装束,竟笑我不知检点。

    子灵不喜读书,想来必定是有大事。我不与他计较,问:“什么事?”

    他收敛了笑容,缓缓道:“叶纹来了。”

    阴魂不散。饶是我涵养极好,也不免烦躁。闭门读书养成的沉静之气,一时间散得干干净净。

    扪心自问,我也许希望他来。人一旦有了依赖,想要脱身谈何容易。但他到底令我伤心。

    叶三逆光而立,身量高大,意态从容。微微笑。

    这是撕破脸皮了。他知道我是探花宫宫主之弟,我知道他是血影楼主人。

    “你哥知道么?”我淡淡开口,意外地平静。

    “不用管他。”叶三拉着我的手,掌心微凉,带着深冬的冰雪气。

    叶三,你固执处,甚于我。跟你走,是玩火;不跟你走,立刻便是血溅藏书阁,血洗探花宫。我在你眼中,看出了下场。

    他笃定我不敢反抗,拉我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在日月交替时分,停下。掀帘,满目迷离,灯火通明,血腥气浓重。我意志脆弱,只觉得处处不堪。

    “我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

    叶三唇角微弯,笑:“定不耽误了你。”

    叶三带我来此,无非是杀杀我的傲气,可他言语中,却有家身相付之意。我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心软了下来。

    议事堂,叶三的下属陆续进来,惊愕过后神色不改,对叶三汇报楼中事务。一女子手提人头,跪于堂下,抬头时杏目圆瞪,那颗人头在地上滚动,积下一滩血。是凝碧。我望向叶三,他神情自然。我默然,出了议事堂。叶三,欺人太甚。

    他追出来。

    “天色已晚,不如便留宿在这儿?”叶三问我。

    我不肯妥协,再三摇头。一想到浑身是血的凝碧,心中大痛,压抑不住地干呕。

    叶三拍着我的背,低声道:“随你。”

    回到叶府,已经是半夜,我沐浴焚香,疲倦地倒在床上,看着床幔上的流苏发愣。当初,就不该找上叶三,惹得一身麻烦不说,白白连累了子灵。

    叶大公子依旧住在叶府,并无过多言语,淡淡打量我一眼,神色如常。

    就这样,相安无事,到了春闱。破天荒地,叶觉宁多说了几句。

    今年的主考官,是苏惑。

    入了贡院,只见满目俊彦,谈笑风生。叶三送我至门口,我一回头,他便一笑。眉目张扬,难掩骄矜。我心神微定,大步朝考场走去。

    试完,叶三在贡院外迎我。小厮牵着马,叶三坐在马上,笑容浅浅,面容如玉。

    我强作镇定,翻身上马。那马却不听我使唤,嘶鸣良久。我心中怯然,怒气渐起,紧紧攥住缰绳,进退两难。我向来骑术不精,愧对圣人教诲。

    叶三轻笑:“重文轻武,便养得些怯懦书生不成。”

    这话却是激起众怒,好些举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见事态扩大,叶三并不多留,飞跃到我身后,扬鞭而走。这马竟然乖顺许多,一路疾驰。我心中畅快片刻,叶三却将下巴枕在我肩上,呼吸乱于耳后。

    放榜那日,叶三正在指挥下人去叶大的院子中搬兰草,一盆盆稀有兰草排在响玉阁前,我心中焦急,哭笑不得。

    “怎么,你不喜欢?”

    “喜欢。”我漫不经心地敷衍他。虽然已让小厮去城门看榜,但毕竟是我的一等大事,真是……恨不得飞身扑过去才好。

    叶三皱了眉,强拉我去红莲那里听曲。

    我几次瞪他,他装作看不见,款款殷勤道:“斯林,入仕固然好,但就是落了榜,我还是不介意继续养着你。”

    红莲姑娘一身淡黄色袄裙,娇艳美貌,向来美色惑人,我虽自命清高,亦不能免俗。室内兽香不断,没料到红莲国色天香外,谈吐端的清雅不俗。叶三无趣,躺在绣塌上,遣人进酒。

    叶三取出琴,弹奏一曲《白雪》,红莲随乐而舞,媚眼如丝,清不可攀。叶三手指修长,轻轻拨动琴弦,根本不是一个庸才的水平。不得不承认,他的琴艺,略高我几分。我心中略微不快,饮酒赏乐的兴致坏了大半,等他一曲弹毕,便放下酒杯,执意要回去。

    叶三先是一愣,又顺从地叫小厮备马车。出了宋府,我才问他:“你怎么忘了,大公子不许你饮酒。”叶三搂住我的腰,下颔尖尖,架在我的肩上,不说话。许久,才到:“斯林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