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伸手捏了捏明诚的耳垂,“想起来了?”
明诚收回目光,撇撇嘴,嘟囔道,“我又不是老狐狸,哪能什么都知道。”
“不许指桑骂槐。”明楼说着,用鞋尖踢了踢他的鞋尖。
“而且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同你讲。”明楼又说。
23.风暴使树木深深扎根
明楼回到了医院附近的家中。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一整个下午,专家门诊一上午就结束了,今天也不需要去医学院上课,他下午没有手术,至于其余的事情,都可以靠后。
室外阳光正好,室内却一片漆黑。
家里的窗帘都是遮光保暖效果极好的材质,屋子也没开灯,明楼差点被玄关的扔着的什么绊了一跤。
他低头一摸。
是一只皮鞋。
他猫着腰往前又迈了一步,意料之中的摸到了另一只。
明楼轻轻的叹了口气,将鞋子放回了柜子里。
他适应了一会儿黑暗朝房间里走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但他当然不会认为整个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而这才是他所担心的。
明楼推开了明诚房间的门。
明诚正背对着他坐在床上。他的屋子里开着一盏落地灯,将他的影子拖得像是一棵孤独的树。
“阿诚。”明楼叫他。
明诚的脊背微微的动了一下。
“大哥怎么回来了?”明诚开口问道,他鼻音很重,声音像是吞了一口炭火。
明楼没有回答他,他走到明诚身边,伸手摸了摸明诚埋在阴影中的脸。
果然是冰冷一片。
“你见到桂姨了?”明楼轻声问。
明诚点了一下头。
“她希望我接受她,以母亲的身份。”他说。
明楼沉默的看着明诚的发顶,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永远只能看见一个发顶的小男孩。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可我现在看到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如果有,那就是恨她当年几乎要虐杀我。”明诚声音有些激动,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她逃避了道德的谴责和法律的制裁,后来又跑到日本去嫁人,我以为我终于彻底远离了她,而如今,她又希望我接受她。”
明诚有些哽咽。
桂姨来找阿诚的事情,明楼是从明镜的一通电话里得知,当年她虐待阿诚的事情东窗事发后出国去日本工作,后来听说嫁了个日本老男人,便了无音讯。此番回国,听说是查出了心脏病,要做搭桥手术,她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这个有短暂恩怨的儿子,阿诚。
明楼听说此事后想过背着阿诚给她一笔钱打发了了事,他能猜到过现在这样的情形,事实上,他也不确定在阿诚被痛苦的回忆折磨还是在尊重他要强的独立意识中选择哪一个。
“这件事情许是我处理的不妥当,考虑的不够周全。”明楼说,“大姐的意思是,她至少名义上还是你的养母,如果将她的想法置之不理,一旦传出去,社会的舆论对你会有很不好的影响。”
明诚猛地转过身,冷笑道,“舆论的影响?那她当年虐待我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舆论来制约她,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会有人知道,她是怎样对待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阿诚,你要冷静些。”
“你要我怎么冷静!”明诚有些暴躁的腾地一下子站起来。
他坐的太久了,猛起身让他眼前一黑,于是一个趔趄又栽了回去。
明楼伸出手把明诚顺势揽在怀里。
紧接着,他觉得肩膀被浸湿了,青年压抑的哭泣声震得他的胸腔跟着发麻,他想说点什么让他恢复平静,但他很快意识到此时万语千言皆是苍白。
一向纵观事变的明楼此时第一次不知所措。
他只能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明诚颤抖的脊背,像是安慰一只受伤的羔羊。
“她说她又离了婚,一直再没有孩子。我给了她留了一些钱,告诉她我可以请护工一直照料她直到康复,她住院期间我会每周抽出一次时间去看望她。”似乎过了很久,明诚终于开口说。
明楼心中叹息。
“我的小阿诚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他说。
善良到即便委屈了自己的心,也要顾全一个曾经将自己虐杀的人。
“童年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也许不久以后……”
“令你痛苦的并不是你全部的童年”明楼打断他,“而且即便是很久以后,你也只会成为更好的人。”
明诚抬起脸,微红的双眼让他显得十足的少年气,他冷静了许多,这让明楼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以后的事情大哥也知道。”
明楼轻笑一声,伸手点了一下明诚的额头。
“我养的树苗,自然知道他会长成怎样的栋梁。”
明诚把额头埋在明楼的肩膀上,明楼身上好闻的气味让他觉得安心,这一次,他真的沉沉睡去。
明楼注意到明诚的脚边散着一本素描本,最上面的那一页上是一颗用彩铅绘制的大脑立体解剖结构图。他仔细端详了一阵。不知道该将这个称赞归咎于明诚优秀的解剖技能还是绘画天赋。但却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天。
那是阿诚成为明诚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阿诚!到这儿来。”孤儿院的负责人朝坐在窗台上读书的男孩子招招手,男孩儿不到十岁,发育不良让他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还要小上许多。
明楼站在走廊里的展览柜前被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吸引了目光。
然后他听见拖鞋趿拉的声音,没一会儿,一个还穿着医院条纹病号上衣的小男孩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是阿诚。
“抱歉阿诚。我们在办理手续上耽搁了一些时间。”明楼俯下身摸了摸明诚柔软的头发恳切的说,他原以为收养手续会很快办妥,然而等到实际去办理的时候才发现无论是大姐明镜还是十九的自己都不符合领养手续,最后还是明堂大哥出面才算解决了问题。
男孩子垂着眼睛,握着读图画册的手紧了紧。
“我们现在可以一起回家了吗?”明楼试着拉了一下男孩儿的小手,问道。
男孩子湿漉漉的大眼睛打量着明楼,过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你还会把我送到这里来吗?”
明楼觉得心里一酸,他郑重的摇了摇头,认真的说,“你永远都不会再来到这个地方。你也不会被送到任何其他的地方。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和我们,不,是咱们一家人,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我保证。”
男孩子飞快的瞄了他一眼,又像一只小动物一样飞快的缩回视线,明楼的描述简单而美好,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我以后也要叫你爸爸吗?”他看每个从这儿被带走的小孩子都这样叫。
刚刚十九岁的青年明楼愣了一下,赶忙摇头,“不,你还和以前一样,叫我哥哥。”
“我能相信你吗?”小明诚终于问到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你可以一直相信我。”明楼说。“完全相信。”
男孩子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想了什么,也许是真的认真的为自己十岁以后的人生做打算,也许只是一个少年的片刻游神。不过片刻的迟疑之后,他走近明楼,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明楼眯起眼睛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你要把病号服换下来吗?”明楼抱着他的新弟弟问道。
此时已经叫明诚的小男孩害羞的垂下头,他局促的神情让明楼不由得暗骂自己过于莽撞口不择言。
就在他道歉的话马上就要说出口的时候。小明诚突然抱紧了他的脖子,他的声音闷闷的贴在他的耳朵,说,“其实我特别喜欢这件衣服。白色的。像是在发光。”
明楼松了一口气,随后笑了笑,道,“这件是给病人穿的,你若是一直穿在身上,等到别的人病了,他们就会没衣服穿。”
男孩子有些失落的眨眨眼睛。
明楼用鼻子贴了贴小明诚的脸蛋。
“不过你可以穿医生的衣服,这就很好办了,等大姐明天领你到商店买衣服的时候,你可以要求多买一件医生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