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喝酒,这事老家人都不知道,我家人也不会明白跟他们说。每逢喝酒的场合,我都会用各种理由躲开。
至于为什么,很简单,我有乙肝。
准确的说,我是一个乙肝携带者,酒精对我来说不啻于毒药,偏偏这病很难说出口。
大家一般不会关注乙肝患者和携带者的区别,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两种都叫乙肝,都会传染,所以没有区别,至于其中区别对于当事者的影响——谁在乎,反正他们不是当事者。
我挺早就知道这事了,所以认命什么的并不只是因为我比较懒惰。
肝癌三部曲,乙肝、肝硬化、肝癌。如果不出意外,我的人生大概就是这三步,区别只是早晚而已。幸好现在我还年轻健壮,家里人都定期打疫苗,并不会排斥我。
还有一点需要庆幸,我这个情况传染给下一代的概率很低,不过前提是会有妹子愿意给我一个创造下一代的机会
回家之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只是邪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他很少会来我的蜗居,即使来了也是步履匆匆,几乎不会跟我交流,连身上的暧昧痕迹都减少了。
习惯了他把我这当自己家的态度,这样客人一样我我反而不习惯了,谁知道他又搞什么幺蛾子呢。
没几天我就知道他搞什么幺蛾子了,这家伙居然开了一部汽车来接我回家!虽然只是□□万的车子,但也足够我惊讶了,他才大三吧,跟我一样是学生啊,爸妈怎么会同意给他买车子的?!
关于车子,我印象里只有一本签发于三年前的、涂改严重看不清姓名、连照片都没有的藏在家里角落的旧驾照,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谁把驾照拉我家了,毕竟我们一家都是公共交通工具的忠实用户。
有了车子之后,我就没法再用赶不上车的借口不回家了。
真是好样的。
我跟邪之前上学的时候,从来都是同进同退。
还记得那时候初中走读,每天早上,都是我兢兢业业把邪从床上拉起来,给他挤好牙膏,拿好毛巾,然后推他进厕所。
也不是我喜欢伺候他,当时学校管得特别严,每天早上进门要过三道岗,最后在班里还要点一次人,可能是因为我是哥哥吧,每次邪迟到,挨批的总是我,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满,次数多了,也就懒得开口了,只能每天早上老老实实做个人体闹钟。
后来高中要求住校,我还以为总算摆脱保姆的命运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跟邪还是分在了一起,一个宿舍,甚至我俩的床都是挨着的。没办法,还是得继续啊。
高中是两周放一次假,然后我俩就会一起坐最早的一班车回家,这个习惯一直持续了三年,直到后来我俩分了文理班,也从没改过。
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害怕跟邪一起坐车回家。对,也不知道他哪里恐怖了,我就是不敢跟他一起,有时候在一班车上碰上了,我腿都会发软。
上了大学,我们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东,也就怎么都碰不上了。
这样一过就是将近三年,不知不觉,记忆里一头毛刺表情丰富的邪也成了一个寸头面瘫,真是,时间是把杀猪刀。
其实,坦白说,坐上副驾驶座的那一刻,我心里挺紧张的,也不知道紧张个什么劲。大概因为我人就是怂怂的吧。
最终,在邪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眼神不容拒绝的情况下,我小心翼翼坐了下去,立马上安全带。
一路无话。
我紧张啊,口水都干了。至于邪,他好像不止面瘫,似乎还有点失语……
安安全全回到家中,进门就看见老妈在厨房进进出出。
不会吧!难道老爸在下厨?
我家虽然算是开明家庭,但是老爸还是有些传统的,北方男人嘛,从来不下厨,偶尔下厨也是因为有比较重视的客人上门或者有大喜事发生。
在我印象里,他唯一一次下厨还是我跟邪双双考上本市第一高中的时候。
不过说回来,老爸做饭确实好吃,重油重辣,大火热油,而且做起来还非常精细讲究,不像老妈,炒一炒、炖一炖,然后就没了。
我记得那时候老爸满面红光,一边往菜上浇汁一边跟我俩中气十足的喊,别看我这样,我小时候你大爷爷做起饭来那才叫精细呢,就是吃个豆腐,都得热水仔仔细细烫了,添汤沾蒜泥!
回忆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带着一丝黑白照片特有的年代感。
我有些局促坐在沙发上,旁边邪抱着手机在玩,我倒是没掏出手机来,总觉的不礼貌,起码我这二十几的人了,家长下厨我在这玩,不合适似的。
当然,邪没这毛病,他从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开席之后,气氛怪怪的,大概是我好长时间没回家的缘故吧,总感觉爸妈高兴是高兴,却带着点——打量?大概是错觉?
好歹是团圆饭,邪也非常给面子,老老实实吃完了,没弄什么幺蛾子,我呢,就负责说些客气话,啧,怎么越来越感觉自己是个客人了。
还是在自己窝里舒服。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照大部分人的日程,这时候就应该脱离学校,各奔前程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想踏入这个社会,真的不想考虑什么前程,什么以后之类的,只想安安心心待在这个小超市里,度过余生——反正爸妈亲戚也不会在乎我是不是丢人。
大胖回来了,据说是因为一个非常特别的原因——胖嫂怀孕了。
不过原因不是这个,而是胖嫂最近情绪不太好,顺便就想起了上学时送给大胖的“定情信物”,但是比较衰的是,大胖把它落这里了,然后他就不得不放下老婆孩子,千里迢迢回来就为了取个手串——幸亏我们都比较懒,要不然大胖就得去城市垃圾场翻登了。
我们在超市旁边一个馆子碰了头,然后也没怎么聊,我答应他,等孩子出生了,再好好请他一顿,先记着。
临走,大胖欲言又止,或许是出于成年人的责任感吧,他说:“对了,你知道我超市是被谁盘去了吗?”
“总归不是我!”我其实对老板是谁没什么兴趣,能给我开工资就行。
大胖神秘一笑:“你弟弟不跟你一样嘛!其实我不太理解啊,都是兄弟,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干嘛非让我瞒着你啊?”
我其实什么感想都没有,真的,在听到雇佣我的人是我弟弟时,我一点波动都没有,大概是谦卑惯了吧。
只是,心里多少有点闷,也许是因为是熬夜?
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瞒着我!很好玩吗!很开心是吧!看我跟个傻子一样!一样的!一样蠢!愚不可及!到头来,我以为的自力更生,原来就是让弟弟养着我?!
爸妈知道吗?他们是不是也觉得我傻?我争的,不就是那一口气吗?原来也是假的?
我砸烂了自己的蜗居,浑身力气都用尽了,然后又把自己狠狠摔在地上。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为什么把拳头往自己身上招呼,为什么难过,我都已经站在泥里了还要让我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邪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把我抱到了床上,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醒过来,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原来不是睡着了呀,是休克啊。
我从小就是个极端的人,对,没错。
我事事要求最好,有第一绝不要第二,能自律绝不放任。我一直执行的很好,从小我就是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五讲四美,考试第一,体贴父母,关爱兄长。
甚至,学校里老师都不知道,我原来是双胞胎里的弟弟。
我也忘了。
父母也忘了吧,或者是,将错就错。
初三,我的哥哥,年博然。
那时他还留着长长的毛刺,右边挑染成栗子色。左耳有着一枚极其简单的耳钉,这家伙从小就追求不对称的美。
他逃课、打架、吸烟喝酒、左边揽一个女朋友,右边揽一个小情人。
爸妈愁的整夜整夜合不了眼。
于是我找上了他,我跟他狠狠打了一架。我打不过他的,从小我就比他瘦弱,又矮小,站在他面前活脱脱一根豆芽菜。
那天下着大雨,我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一身秽物的年博然。他应该是喝醉了,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兄弟在哪里。
我拽起他来,照着脸给了一下。但是我从来没打过人,可能不疼,他都没醒,也有可能我手里抓着伞柄,打不疼。于是我扔了伞,骑在他身上,开始砸。
我们小时候经常玩这种游戏,从小他就比我壮一圈了,我骑的马,不是爸爸,是我哥哥。
巷子里很黑,我不知道有没有出血,大概是有的吧,可能终于疼了,他把我推开了。
拳头招呼了上来。
即使他醉了,我也打不过他呀。
昏迷前,我脑子里就这一个念头。
之后就是长久的住院日子。得有一两个月吧,他没来过,听爸妈说,他好好上课了,不再打架逃课、吸烟喝酒,跟隔壁中专的人也不再联系。
但是他不敢来见我。
据说我们俩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发现我们的是因为发现我们彻夜未归,然后惊慌报警的父母跟随行警察。我当时直挺挺躺在地上,身上黑的红的什么都有,面白如纸,年博然跪在我边上,整个人跟傻子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爸妈吓坏了,当场就昏过去一个,其实大家都不好意思提,因为昏过去的是我爸。
在一年半的分别之后,我跟年博然又开始一起上学放学,睡觉起床了。
后来,再后来。我不敢想起来。
我跟年博然谈恋爱了。
我的亲生哥哥。
背德感、罪恶感、迷茫感,爱意。热恋的那段时间,这种种都萦绕在我们周围,那段记忆,是带着血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