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知道顾玄武也走过了自己的走马灯。
重来一次,他面对的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保有着所有不堪的记忆,也保有着他对他全部的恨意。
顾玄武想杀他。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走过的路,他想,他的一生其实没有多少指望,爱情更不是唯一的指望。他曾告诉岳绮罗,也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两情相悦的人,相爱是很难的。除了爱情,他应该去追逐其他的东西。
他以此作为斩断自己念想的理由,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他走入了绝路,并且是最糟糕的那一条路。
他曾以为得不到的,结果真的没有得到。
如今他走过了走马灯,决心换一个全然不同的活法。
他不愿再一次无疾而终,那些骄傲,那些尊严,上辈子执着到底的那些东西他全数抛下,他的天平倾斜到底,孤注一掷地想去争取看看。
因为他的一生的确没有多少指望,爱情不是唯一的指望,却是他上辈子从来没得到过的东西。
而所有不曾得到的东西里,他最想要顾玄武。
死过一次,到底是活得更明白了些。
幸而顾玄武不知道他也死过一遭,不知道正是他曾叛他杀他。
占得先机的好处在于,他可以比顾玄武更快地修正自己的人生。
正如他放弃了自己的那点不甘,他发现重活一次的顾玄武放弃了自己的雄心大志,他想,这样很好;他又发现这个顾玄武想断绝岳绮罗的后路,他想,也很好。
他可以帮着顾玄武埋住岳绮罗的封印。
如果由他主动来做这件事,不仅可以让顾玄武对他放下心来,也许还可以消除他对他的杀意。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名头来做这件事,于是找了老道验看风水,如愿得到井下有女煞吃人的说法后,他去请示顾玄武,本想告诉对方即将有老道驱除邪祟,却就在那时顾玄武告诉他,让他住进那个宅子里去。
话到嘴边收了回去,就像以前说了无数次的那句话,他说:是,司令。
驱邪的阵法改为了暂时压制,他让老道将女煞封在井中,讨来一张防身的符咒后就打发走了对方。
他坐在井边,静静地想,反正顾玄武要杀他,他一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他告诉自己,他的路还很长,而他耗得起。
来日方长,他希望一点一点改善自己在顾玄武眼中的印象。
比如顺着顾司令的意思,为他排除异己,扩充己力;比如帮着顾司令打仗,故意为他制造出一个困境也没关系,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就可以了;再比如在他来看自己时,解开了女煞的封印。
女煞被封印过久以至元气大伤,甫一出来急于补充能量,故而即使冒着危险也首先冲向了阳气最盛的顾玄武。
他或许煞费心机,也并非每一次的手段都有用处,但积少成多,总有那么一两次可以达到预期的效果。
他看到顾玄武冲到前面护下了自己,便将刚要掏出的符咒塞回了口袋。倒也是那个时候,他意识到,原来他所想得到的,说不定真的可以得到。
他想过为什么顾玄武偏会跟他一起重活一辈子,这个顾玄武对他恨之入骨,原本应该在这里的那一个,起码还将他当做最好的兄弟。
不过永远也只是好兄弟。
感情的质变往往需要一个契机,作为好兄弟的顾玄武不会注意到的事情,这个恨他的顾玄武,却可以因此改变。
因为恨,这个人这辈子几乎把全部心思都拴在了自己身上。
而他把顾玄武推到祥瑞身边,也不过是为了制造一个和上辈子相同的契机。
唯独有了开始,却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顾大人自诩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其实最是薄情。他把性看得很重,销魂乐事嘛,若床上都快活不了,还谈什么别的追求;同时也看得很轻,贞节牌坊都被磨成粉末随风飘散了,一夜龘欢愉对顾大人而言远远代表不了什么,也就是多挺挺龘腰的事儿。
义气和爱情是两码事,顾大人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哪个人,一堆子烂情史都如游戏一般,所以兄弟一旦变成了情人,不外乎也就是这个下场了。
张显宗恨极了这样的薄情,只是,他和顾玄武连兄弟也不是了。
顾玄武现在认定的兄弟,只有他眼前的无心法师一人。
张显宗只剩下这一世的命数,所求不外乎一个安稳。幸而他与无心已经没有利害关系,厌恶对方不假,可既然拦不住顾玄武与无心相识,也只需确保无心不会放出岳绮罗就是了。
上辈子就因为这点好奇心害死了自己媳妇儿,这辈子还学不乖,偏想下水去看看,你要是又把岳绮罗放出来,想怎么办?
他走到无心面前,弯下身直视着他:“大师神通广大,还看不出我是个人吗?”
无心也认真看着他,魂魄虽然缺失,但的确是个人类,有心跳,也有呼吸——那就是练了邪术,或者被人下了邪术?不过他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巴不得避而远之,只要这人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好像也轮不到自己来管。
张显宗瞄了一眼井里问:“井里东西的来历,司令都已经告诉您了,大师莫非真想会会岳绮罗,试试自己的神通吗?”
张显宗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看来顾司令真是被吃得死死的啊。无心一边想,一边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没好气地说:“你当我喜欢管这闲事?还不是你家司令天天缠着我不让我走。你说,他是不是有那方面的癖好啊?”
是有。但他不喜欢你这型的,他喜欢更小一点、更可爱一点的。张显宗道:“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有道长说这里闹鬼,我便让他驱鬼。我只驱鬼,也不害人。军中事务繁杂,总有些事司令顾及不上,大师觉得呢?”
无心知道他在叫自己闭嘴,叹口气道:“还是月牙说得对,你们这些丘八心眼儿最多。你和顾大人之间的事我不感兴趣,既然阵法也破了,回头我拿到酬劳,你愿意干什么都不关我事。”
张显宗慢慢道:“那就请大师好走。”
☆、第十九章
无心法师讹了顾司令十条小黄鱼,在临近文县的猪嘴镇买下了一所宅子。没想到搬离了顾司令家,却依然没有从顾司令的纠缠中解脱出来——顾司令三五不时地带着一帮人招呼也不打就跑来了,真一点也不见外,往炕上一坐就扯着嗓子喊月牙给他做饭。
虽说月牙不怎么理顾大人,无心还是很郁闷:这顾大人非要跟自己做朋友,莫名其妙的,到底是为了啥?
他收起桌上的酒,一脸严肃地看着正喝到尽兴的顾玄武:“顾大人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顾玄武偎在炕上,打了个酒嗝:“事儿吧,还真有一个。”
无心不耐烦:“快说,说完了快走。”
顾玄武想了想,说:“大师知道,我有一个参谋长,这人吧……”
无心耳朵竖了起来,不可否认他对那个奇奇怪怪的张显宗的确有些兴趣。
顾玄武闷了一口酒,话到嘴边忽然难以启齿。
他这一路走过来,身边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了,诸事憋在心里,只等着找无心大醉一场,可少了那些生死患难的路程,眼前的无心也不认他这个兄弟了。
走过的路会变,人当然也会变。所以他现在并不那么恨这辈子的张显宗了,也是情有可原的,是不?
他话锋一转:“大师觉得那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太过宽泛,无心不得不反问:“什么怎么样?”
顾玄武发愁:“人啊,人怎么样?”
“人挺好的呗。”无心敷衍道,“顾大人的得力干将啊。”
正好月牙端着小菜进来,插嘴问:“那大丘八怎么了?”
顾玄武的视线下意识锁在月牙身上不肯离开,这大胸大屁股还跟以前一样,上辈子月牙结婚前他没少想上了她,不过现在看着月牙,他毫无预兆地又想起了张显宗。
这两者明明没有什么联系,可张显宗在他身下喘息的身影就是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
顾大人想入非非出了神,无心护在月牙身前,恨不得直接把顾玄武踹出去:“所以张显宗到底怎么了?”
顾玄武沉思半晌,道:“你说本司令公务繁忙,家都没空回,这参谋长住我家里吧,跟我几个姨太太混得比我还亲,万一哪个给我戴了顶帽子……”
月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顾大人少往我这跑,就有时间回家看着姨太太了!”
顾玄武抖了抖烟灰:“说的是。”说完披了衣服就往外走:“老子得回去看看帽子什么色的。”
月牙不乐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你。”
无心捂住月牙的嘴,赶紧关上门:“走了还不好,管他呢。”
顾大人心急火燎地往文县赶。
他想起来,在遇到无心以前,有些事他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顾大人风流一世,却打那天以后再也没有抱过旁人。身体当然没有问题,只是提不起兴致。他终于明白,对月牙也是,对他的姨太太们也是,他想起那些淫龘荡事儿时想到的都是张显宗,甚至这辈子对祥瑞的性趣也是,因为他不是想抱男人,他是想抱张显宗。
现在他感觉自己肚子里噌地窜上来一股火,正如三昧真火一般,非乾坤玉露不能灭。
当然了,他不需要观音菩萨的玉净瓶,他只需要张显宗。
顾大人趁夜回到公馆,硬把张显宗从床上拽了起来。
被打扰了睡眠,张显宗似乎想发火,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还是温顺地问:“司令有事?”
顾玄武坐在他床边,一边脱手套一边问:“自己一个人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