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瑞莎拿出一个小名片盒,打开来最上面是几张杂乱的名片,名片底下压着折叠起来的纸,看起来不厚。贺瑞莎把纸拿出来展开,是两张人物简历,明显是拍摄后又打印出来的复制 。
伊万一眼就认出第一张人物简历上的照片,那是王耀20岁时一次行动中的掠影,从画质上看应该是来自路边的某个摄像头的监控画面。当时伊万刚接手公司,至今他仍然记得他与王耀最早的合作。
第二张人物简历伊万更熟悉,那上面是他自己的照片,一张证件照,装模作样的正人君子架式。
“这是CIA的人物档案,请您仔细看看对你们俩的分析。”贺瑞莎把两张简历递给伊万。
伊万接过简历,这两张纸乍一看和普通的档案没什么区别,简单的年龄、体貌特征、主要经历等,并不足以把一个人从几百万人里揪出来送进监狱。但最下面的几行字却不同寻常,伊万把这几行反复扫了几遍:
王耀:
属性:原推动者,现为干扰者
影响指数:6
正向影响:50%
负向影响:50%
伊万·布拉金斯基:
属性:推动者
影响指数:6
正向影响:75%
负向影响:25%
伊万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但可以推断的是,这是一张巨大的监控网,所有重要的棋子以及与之有关的人都在被监控范围内,王耀曾经和您一样是有利于他们的计划的棋子,即‘推动者’,但是在他的妹妹王湾湾被绑架后逐渐倾向于成为不利因素。”贺瑞莎说,“所有负向影响达到或超过50%的人都被归类为‘干扰者’,超过70%的归为‘阻碍者’,而对他们阻碍最严重的人则被称为‘正电子’,比如4年前死掉的王春燕。”
“正电子?”伊万玩味着这个名称,“那么除此以外的人就是带负电荷的‘电子’了?”
贺瑞莎没有回答,而是加重了语气说:“所有的‘正电子’都已非正常死亡,可能转化为正电子的‘干扰者’都受到严密监视,您应该知道自己和王耀的处境了吧?”
“王耀成了国家的敌人,而我是和他关系最密切的不确定因子。”伊万冷笑着说。
“我必须走了,”贺瑞莎站起来,“他们最多再有24个小时就会搜捕我。”
“等一下,”伊万叫住她,“如果我们的对手是这个国家,我们还有什么胜算呢?”
“这就是您的事了,布拉金斯基先生,”贺瑞莎说,“我现在的境况不比斯诺登好,如果您觉得我的情报有价值,就请资助我一点现金做路费吧。”
伊万拿起电话:“托里斯,拿两万美元进来。”他转头对贺瑞莎说:“希望您不要觉得我小气,女士,现金过多会给你惹麻烦。”
“这样最好,感谢您的慷慨。”贺瑞莎没有异议。
随后,托里斯拿来用小皮夹装好的现金,贺瑞莎收了钱便离开了。
然而CIA并没有发布通缉令,也没有宣布发生了情报分析员逃走的情况,托里斯曾小心地提醒伊万是否上了当。但伊万知道,这意味着贺瑞莎掌握的秘密至关重要,这恐怕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情报泄密事件。
结束回忆,伊万将视线从弦窗外收回,仰靠在不那么舒适的座椅背上,机舱里的灯光已经暗下去了,只留下两排昏黄的应急灯,这一点点光线在黑暗中略显刺眼。
离开座椅,伊万沿着昏暗的过道走向机舱前方,推开折叠门挤进狭小的但明亮的卫生间里,从衬衫内侧掏出贺瑞莎给他的两张简历展开,久久地看着上面的照片。伊万没有王耀的照片,为了安全起见,他不会在手机或个人电脑里保留任何一位杀手的照片,这既是保护他们也是保护自己。
薄薄的纸张上,王耀半侧着头,不经意地看向左侧,不知是在看着某个人还是某件吸引他注意力的事物。伊万永远不会知道了。
本田菊的别苑具有典型的日式庭院风格,典雅别致,草木殷殷。绿色的醒竹倾斜下来磕在石钵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竹筒中的清水潺潺流入石钵中,标示着时间的流逝。
日本人的小玩意,好看有趣,却不知有何意义。伊万有点好奇地想去拨弄醒竹,但还是忍住了这不得体的冲动。身后那两个相扑手般的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沿着回廊曲曲折折向前走,木质地板被伊万只穿了袜子的脚踩得嘎吱作响,日本人在设计建筑时显然不会考虑俄国客人的体重,幸好那两个相扑没跟上来,而是换了两个瘦小的武士跟在伊万后面。伊万在心里对进门脱鞋的规矩表示不屑,如果雨水打湿了回廊呢?如果人们的脚臭在炎炎夏日暴发出来呢?
总算走到了比较宽敞的堂屋,穿日常和服的本田菊正在堂屋正襟危坐等候。他面前的榻榻米上跪着他美丽柔顺的妻子本田樱,她在慢条丝理地摆弄一套茶具,用刷碗的刷子在泡了抹茶粉的绿色茶水里搅来搅去,这就是著名的日本茶道。不知为什么,传统的日本女性总要在插花和茶道里选一样作为自己的兴趣,这样才会显得贤淑温顺有教养,符合大和抚子的要求。本田樱两样都会,无论茶道还是插花她都是个中高手。
一碗绿沫子被本田樱以举案齐眉的方式恭恭敬敬奉给她的丈夫,本田菊接过来将碗上的樱花图案转到外侧,三饮而尽。从伊万的角度来看就是本田菊把个巨大的碗三次扣在脸上。
本田菊不喜欢饮茶,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但为了表现一个山口组组长该有的底蕴和气度,他不得不整天和茶水还有茶道打交道,还要假装品茶的行家。
本田樱又奉上小茶点和小杯的茶,深深鞠躬,这个动作使她和服背后的饰结高高翘起来,像一个系了捆扎带的人形礼物盒。
“布拉金斯基先生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本田菊缓缓开口,“今日拙荆刚好练习茶道,不如就为布拉金斯基先生备一碗粗茶。”
“不不,不必麻烦了,感谢您的好意。”伊万急忙谢绝,“本田先生,我来府上拜访是有要事相商。”
“愿闻其详。”本田菊呷了一口清茶。
“我就直说了,先前我请您帮一个小忙,现在依然是为这事来的,”伊万直奔主题,“我请您帮我向香港三合会引荐。”
“还是为了那个天使?”本田菊冷漠地问。
“没错。”伊万不否认。
本田菊抬眼示意手下离开,他的妻子本田樱也识趣地鞠躬退出去了。随后,本田菊又转向伊万:“布拉金斯基先生,恕我直言:抛去个人成见不说,王耀确实是个优秀的杀手,但其价值并非不可替代,您到底为什么要这么保护他呢?您为他花费的精力已经超过他给您创造的价值了吧?”
伊万正色道:“本田先生,王耀于我而言不止是个雇佣来的杀手,他是我的家人。”
家人?本田菊很想嗤之以鼻,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嗤笑出声:“只有毫无保留的信任才能构成家庭,我在您和王耀身上看不到这种信任。”
“家人相处的方式都不相同,这是我的家事。”伊万笑道。
本田沉声说:“布拉金斯基先生,你应该对三合会的行事风格有所耳闻,如非万不得已,在下实在不想招惹三合会的人。”
“我明白,”伊万知道这是个为难人的要求,“但我只能向您提出不情之请,这件事不光关乎王耀的生命安全,也很可能关系到我的产业,甚至我这条命,您也一样不能幸免,与王耀有关的人都可能成为一个重要阴谋的受害者。”
“您所说的‘阴谋’是什么?”本田菊抓住伊万话中的重点。
“我没法告诉您,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伊万拿出CIA那张王耀的简历,“但我知道这绝不是招聘启示。”
本田菊接过布满折痕的纸,一目十行扫完上面的全部内容,他认得出来,这是的确是CIA的档案,但是却和普通的档案略有不同,本田菊陷入了沉思。
良久,本田菊再度开口:“我猜您已经知道下面这几行字的意思了吧?”本田菊指出简历最下面那几行曾令伊万费解的内容,“可否解释一下?”
伊万简要解释了那几行字的意义:“简单来说就是王耀的存在对全世界最大的利益集团的阴谋造成威胁,而所有影响他们计划的人都被清除掉了,或正在被清除。更糟糕的是与‘干扰者’有关的人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亦即你我。”
“所以你的想法是?”本田菊问道。
“首先自然是找到王耀,”伊万说,“我现在只能确定他在中国或者东南亚,我猜他接下来的行动会与东南亚黑帮发生冲突,我必须尽可能保护他。”
本田菊低头思考:“搭上三合会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但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伊万心意已决。
“我需要考虑一下。”本田菊慎重地说,同时将简历还给伊万。
“当然,”伊万接过简历站起来,“希望您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我会的。”本田菊站起来送客。
伊万刚一转身出门就和本田菊的手下撞个满怀,伊万的脸埋进一大堆花里,顿时感到一阵刺痛。
“扎人的花!”伊万疼得想发火,但看到眼前的小喽啰手里被撞得乱七八糟的瓶装花束,他只好压下怒火满怀歉意地说:“我是不是撞坏了重要的东西?”
本田菊冷静的声音变得无奈:“那是拙荆的插花习作,不必担心,她很快就能做出第二个。”
于是伊万告辞,扔下一地狼藉给主人去收拾。
伊万走后,本田菊对喽啰说:“告诉夫人,以后不要用带刺的花,我早就跟她说过!”说罢他小心翼翼绕开地上散落的花枝走出去,却还是一脚踩中了花刺:“我讨厌插花!”
☆、Chapter3
端着一杯冰咖啡,王耀坐在雁塔广场旁边的台阶上。长年生活在美国,他有很多习惯和美国人一样,比如喜欢加冰的饮料,习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戴墨镜。现在已是黄昏,王耀的墨镜便被折起别在T恤领口,坠得领子向下拉,露出一点胸口,显得整个人懒散惬意。
古老的大雁塔在夕阳下变成橙黄的色调,壮美苍凉,在喧闹中更显静默寂寥。小孩子们在广场的喷泉孔上奔跑嬉戏,他们不知道这是一件多危险的事,当喷泉的水柱喷射出来时,其力量足以将一个成年人冲上天。家长们也同样没意识到孩子身处险境,他们只是甜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到处乱跑,幸运地躲过一次死神,却不见得躲过下一次。
如果伊万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会作何感想?王耀不禁自嘲,他如今已经像个散漫的普通人一样了。
4年里,王耀拿着伪造的身份证走遍了中国,虽说是伪造的身份证,但上面的信息差不多都是真的,使用起来非常顺手,所以王耀在中国各地通行无阻,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他去过西南边境,那个走私和偷渡最猖獗的地方;也去过新疆的危险区域,独自调查了潜藏的恐怖分子;还回过自己的河南老家,自己出生的地方早动迁了,现在是一片新建的住宅区,他打听了一些知情人,得知他的父母亲从他去美国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现在他又回到西安,王春燕出生的这座城市,他在中国找遍了王春燕曾经的痕迹,他跟着她的脚步走在这片土地上,见她所见,感她所感,他知道她在寻找,他便也跟着她寻找,她寻找过她的亲人,也寻找过她不幸的根源,但王耀感觉得到,王春燕真正要找的是一个难以触及的秘密,就像在探索隐藏在小行星带深处那颗掌控行星轨迹的恒星。除此之外王耀也花了一些精力探查湾湾的身世,这个活儿要简单得多,但其中也有令王耀不解的地方,王耀把湾湾相关的资料贴在他住所另一侧的墙壁上,占一小部分空间,与对面墙上王春燕庞大繁杂如蜘蛛网的材料形成鲜明对。王耀在湾湾的照片下写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林晓梅”,这是湾湾的真名实姓,只是湾湾自己也记不得了。
王耀在中国各地都打过工,他在不正规的英语培训学校里做过三无外教,教学生们英语口语,但在中国的外教招聘逐渐规范后他便不能再干这工作了。他也在旅游公司里做过翻译的工作,这项工作他倒是得心应手,也小挣了一笔。他还凭着出色的伪装能力受聘参加过漫展,在一群化妆得面目狰狞的性感女孩中间cos个奇奇怪怪的日本武士,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想起本田菊,那个装得一本正经的日本人,实际上却是会雇凶杀害异母兄弟的冷酷黑社会头子,而王耀自己正是那个被雇佣的杀手。
王耀却不愿意多想阿尔,4年前那次告白令他猝不及防,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他们从对峙到并肩作战,虽然至今仍然站在不同的立场,但总有某种特殊的感情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他曾经对阿尔又妒又恨,恨不能杀了这个抢走湾湾的男人,后来却成了和阿尔一条绳上的蚂蚱,几次共同出生入死,敌对的两人竟然成了比夫妻还默契的搭档。直到王春燕死后,心灰意冷的王耀听到阿尔那番直白的话才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感情在发生着质变,那时他愤而指责阿尔愧对湾湾,但现在阿尔与湾湾那建立在欺骗基础上的婚姻终于以失败收场,他竟然感觉不到气愤,反而有一丝丝庆幸,不知是为湾湾还是为他自己。
夜幕降临,王耀来到离雁塔广场不远的酒吧街,进了一家名为“老船长”的酒吧。中国的酒吧街总是设在古色古香的地方,不知什么原因。王耀现在在这家酒吧打工,负责调酒,调酒的手艺他是跟瓦修学的,那时候瓦修为了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而在酒吧潜伏了两个星期,干的就是调酒的活儿,瓦修在成为杀手前就是个熟练的调酒师了。当时王耀向瓦修请教并不是闲得无聊,而是为了多一种掩藏身份的本领,只是没想到如今这却成了他谋生的道道。
换上工作服,王耀在吧台后面忙碌起来,首先是清洁,吧台的干净整洁是非常重要的,这关系到整个酒吧的形像;然后还要检查各类酒水饮料,确保饮品的供应;最后就等着顾客上门了。中国的酒吧里年轻人居多,没有21岁的饮酒限制,年轻人们又赶时髦,泡酒吧在他们看来是一件洋气有趣的事,所以每间酒吧都挤满了打扮入时的青年男女。然而,年轻人的消费能力普遍偏低,在吧台点昂贵酒水的人不多,所以王耀的工作也不算忙。
“喂,大叔,来一杯Blue Margarita和一杯French Kiss!”一个带着不屑和命令口吻的年轻男声。
王耀抬头一看,是一个纨绔子模样的男孩,也就20左右,怀里搂着一个大约15岁的小女孩,女孩穿着露脐的紧身白T恤和剪裁大胆的黑色短裙,像只小黑猫一样性感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