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下,一双人,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和不通情爱的小和尚,一个成了过往云烟,一个却被记了一辈子。
也不知何时,窗外的夜色已经浓稠如墨,而痴空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这段记忆如同刻在了他的骨髓里,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来,搅乱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
又是轻叹一口气,便收拾了一番,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清晨,连鸡鸣都没来得及响起,痴空就已经穿好了袈裟,收拾整齐,打开房门,往外走去。
今日说是有重要的客人要来,指名要痴空来主持。但这也不奇怪,毕竟痴空年纪轻轻却已算是得道的高僧了,甚至连护国寺都想来挖人。
痴空自己一人跪坐在蒲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配着他念着像是曲子一样的佛经,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更添一份缥缈空灵的意味。
不知道他念了多久,又敲了多久,寺门外竟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声。可想而知,是贵客到了。
那或许是痴空从未想过的见面。那个被他放在心尖,冠上风光霁月的男人正安安静静地靠在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怀里。佛门重地,那个男人的手却在他腰间不停摩挲着,而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任凭他动作。
痴空手上拿着一串佛珠,背脊挺得直直的,气质淡然出尘,在那个富商面前,简直算是一等一,谪仙一样的人物。可他的眼中,却怎么也映不出他的影子。
“阿弥陀佛。施主一心向佛,自是知晓佛门戒律的,还请您自重。”痴空不咸不淡地微微躬下身子,低垂下了眼帘,余光却一直是看着他的。
“是是是,大师说的对。”那个富商最后自以为无人发现的在怀里人的臀上摸了一把,然后放了手,果真没再逾举。
痴空看的真真的,但面上却是一丝都不能露出来。外人眼里,他还是那个风轻云淡的痴空大师。
“施主是来为母亲祈福的,心诚则灵,佛祖一定会保佑你们的。”老主持神神叨叨的说着,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贾老爷很是受用,也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说:“心诚则灵,心诚则灵。”他又向后挥了挥手,便有一个小厮抬上来了一只箱子,“这点香火钱,还望主持笑纳。”
那小厮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隐隐冒出了一点金光。主持这些年也算看多了金银珠宝,表情还算平静,可态度却也更客气起来。甚至连贾老爷搂着人进寺,他也视若无睹。
和主持一起走在前面的痴空一言不发,心里却愤愤不平。心魔都冒出了头。
“你爱的就是他啊。”心魔凑近在他耳边低语,痴空微微偏了一下头。
“他选的那个男人不及你万分之一好,可他偏偏还是雌伏在那样的男人的身下。”心魔轻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爱的男人啊。”
痴空咬着牙,一言不发。现在他十分的想吼上一句,让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消失。心魔倒也识趣,看痴空额间的青筋都快爆出来,就自觉的离开了。
他长呼一口气,抬眼竟是到了大殿。
大殿中间是一尊高大的金色佛像,被渗透到屋里的暖阳映照的仿佛真的在散发普度众生的光。
痴空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刚刚心魔所说的话对他造成的影响全部烟消云散。他缓和了呼吸,从容不迫地对贾老爷说:“施主先在此处跪拜佛祖,我等会为你和令堂诵经祈福。”
贾老爷连声说好,自己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一副诚心诚意的模样。
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低垂下了头。痴空一直看着他,自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一个见不得光的男宠,在佛祖面前无所遁形,令他早已被抛之脑后的羞耻心死灰复燃,加剧了这种无所适从。
“这位施主,贫僧见你像是心事难了,如若愿意的话,不妨说与我听听。”痴空怎么也没有忍住心里渴望与他亲近的心。
他像是没有想到这个宛若神仙下凡一样的男人竟会如此平心静气的和他说话,只能猜测可能出家人慈悲为怀,连他这样烂到泥里的人都能受到一点关怀。
“我没有心事,就不叨扰大师了。”痴空看着他向他躬下的身子,过去的神采竟是一分也找不到了。
“无妨,施主有事便可同我说说,谈不上点拨,只是聆听还是能做到的。”
两人的对话被淹没在层层叠起的诵经声中,除两人外再没有什么人听见了。
“施主可以起身了。”主持微闭着眼睛,松弛的眼皮轻轻抖动了两下,一手拿着佛珠,一手立于胸前。
痴空和他这才如梦方醒。两人虽然各有各的思量,但却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被人撞破的尴尬来。痴空又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向那位贾姓富商。
或许是那个眼神太复杂,复杂的让人看不出什么来;又或者是那个眼神太纯粹,纯粹的让他害怕去了解背后的深意。很难相信,一个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会对另一个人露出那样的眼神。
他确定他们在哪见过,可在他从风华正茂,到委身于人的记忆中,却并没有那样一个干净的如同天边之月的人出现。若是有,想必他可以记上一世。
那个只是小沙弥的痴空遇见了最好的他,而在痴空最好的时候,却碰上了最不堪的他。想必他也是不记得了,痴空心里一阵酸涩。
那个小和尚只有他自己心里记着,对于他来说,却只是生命中的过客,顷刻间,便足以忘得干干净净。
从蒲团上站起来的贾老爷揉了揉自己臃肿的膝盖,他低眉顺眼地过去扶住贾老爷的手臂,也不知是发自内心的,还是已经习惯了。贾老板可不买他的账,许是在佛祖面前有意收敛,他竟挥开了想要搀扶他的手,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
这个画面刺痛了痴空的眼睛,他不争气地低下头去,不愿再看。是啊,自己心里如珠如宝的心上人,在别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宠。
心魔又有了冒尖的苗头,痴空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烦躁给压下去。
虚慈寺路途遥远,贾老爷竟是决定留宿几日,美名其曰是感受佛祖灵气。他自然也是留下了,痴空心里怀着不齿的期待,回了自己房间。
到了夜里,痴空一边回味着早上与他相处的短短几个时辰,和那几句简单的对话,一边脱着衣服,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那人的音容笑貌。他什么时候,这么容易满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