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郑居和喝了口茶,皱了皱眉头,这底下喝的茶叶碎末也太苦了些。
邱居新身子一摇几欲跌倒,他勉强撑着才把托盘放在了桌子上,没能摔了这一碗好东西,“师兄能否告诉我,他走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郑居和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人知道。”
“求师兄告诉我他在哪。”
邱居新说。
“我不知道。”
郑居和回答他。
邱居新差点要站不住,剩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郑居和便爆喝道,“邱居新!你这双膝盖是跪帝君的,我受不起!你给我站直了!”
“那,求师兄告诉我,”他扶着桌角,冷汗滴落到地上,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看什么都只剩了个幻影,却还是要坚持说完这句话,“他到哪去了。”
“若是没了他,你还活吗?”
郑居和问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在谈论华山经年的雨雪,或是武当山巅晴时白云出岫的景致。邱居新并不奇怪他知道这件事,只是奇怪他为何能看他们两个都看得那么清楚。
身在局中不知输赢,郑居和一个局外人却看得透彻。人说三岁看老,武当山上人情世故最为通达的师兄,怕是第一眼见他们的苗头时就看到了如今。
既然被看透了,还有什么好隐藏遮掩的。
“能活,”于是邱居新道,“再活不好罢了。”
郑居和啪的一声放下那个杯子,整间小室里能喘气的不能喘气的都被吓了一跳,“那其他的,师父,山门,你通通不要了?”
“要,”邱居新觉得脑子里越发混沌,要强撑着才能不直接倒在地上,“若是需得取舍,那便只要他。”
郑居和一脸都要被他气笑了的模样,恨不得直接上手把他打得清醒过来,把那些情情爱爱都扯出他乱七八糟的脑子。“你本道心稳固,天分不俗,为何你要这般…”
他这边恨铁难成刚,邱居新这边八风不动,谁知道他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什么稳不稳固,天分不天分的,在情路上这般搓磨一遭,早就变成了过眼云烟,若是能成,他情愿舍了这些身外之物,都不想再受这般折磨。
但是他认准了的,也绝不再回放手。
“我而今也道心稳固。”他淡淡道。
郑居和不说话了,也许是事到如今也无话可说。片刻后他伸手在邱居新肩上按了按,语气里带着些晦暗不明的意思,邱居新已经读不出来了。
“那你便在这等着他罢。”
他说。
第31章
蔡居诚去了洗漱。
邱居新不在,他也不愿意让邱居新近身,这些日子来他都自己洗漱打点,倒是渐渐的也做出些样子来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就如同一场长而美的梦刚刚醒来,这个梦极长极真,他甚至以为他能拥有里头的一切美好,以至于在初初睁开眼的时候眼底还映着那乱人心弦的朦胧幻梦,伸手还能触碰到那绮丽的边缘,还能拨动里头五彩的绸带。
但终究是醒了,即便嘴里还时不时会唤梦中人的名字,时不时还会想起梦中的那阵暖,但终究已经醒了。
所以还是有不了的,蔡居诚想起都要哭笑不得,他到底是哪里来的笃定自信,有那样好的一个人爱他怜他,全身都放在他身上,若是他说一句话连心脏都能挖出来给他看看?他应该早些知道这不过是个假像的。
可是那是谁都好,他在那日被人说出身边人是武当金殿上有名有姓的谁的时候他便想,真的是谁都好,甚至郑居和萧疏寒都好,可怎么就能是邱居新呢。
他像个蠢兔子,第一次一脚踏入了一个陷阱,挣脱断了一条腿才跑出来,却又蹦哒进了血盆般的虎口里。
他犯了同一个错误,栽进了同一个猎人手里,即便那猎人梳理着他的皮毛洗干净那些血污,他也不知道下一刻到底是剥皮拆骨还是金丝牢笼。
邱居新到底是要做什么,蔡居诚想,想换个办法让他死吗,还是看他这样蠢蠢的模样觉得有趣,随便逗弄一下他又让他交付了心肝。亦或者只是想肏他而已,他不知道,或许他的确在床上有半分风情,值得邱居新惦念至今。
他想不明白,索性不想,活着便活着了,死了便死了,他现在也不想跑了,走了又如何,他懒得动弹,不如在这里烂了算了。
蔡居诚现如今都不大清楚他身子是怎么回事,有时候咳嗽,有时候头痛,总之处处都有些问题,但也不是忍不下去。
蔡居诚觉得这样便好,从前的那些他都不愿去想了,现如今这样就行了,得过且过,过不得的时候再说罢。
他回到那小室里,开门关门,刚想回去床上便觉得踢到了个什么东西。
哪个人这般有情趣,特地跑来死在他这,蔡居诚都要翻个白眼。他俯下身去,轻轻把手搭在那人脉搏上。
经脉里真气乱窜,行差踏错,生生被激得昏了过去。
而且这个人是邱居新。
蔡居诚收了手,假装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在他的地板上。他跨过那个人形,两三步便回到了床边。
他打定主意不理不睬,邱居新若是活得了便是帝尊赐福,活不了便是命比纸薄,都与他何干。
他觉得眼皮有些沉,闭上眼睛便小睡了片刻。
邱居新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他身侧有个暖而软的躯体挤在一旁,他都无需去感受,便清楚地能知道那是他的师兄。
这大概又是梦了,他苦笑,这种梦到底还要做个几次是好。
他身边的那个人却在这片刻之间也被他弄得醒了过来,“你起来了,”那人话语间没有丝毫波澜,“那便滚吧。”
他梦里的人从未赶过他,邱居新心下一震,连忙起来去望。
他的师兄躺在一旁,虽没面对着他,现如今支撑起手来的时候,也离他不远了。
“手怎么都是暖的呢。”
蔡居诚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便又在再不理他。邱居新得了一句话,今日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连忙不再惹他,麻利得很,说滚便滚,赶紧就走了出去。
蔡居诚听见他脚步渐远,用自己的手背贴了贴脸颊。
他鬼使神差在邱居新晕了的时候拿了他的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那触感和小哑巴碰他时全然一样,又软又烫,暖到了他心里去。
仇人的手也是暖的,恩人的手也是暖的。
蔡居诚摸了摸脸颊。
奇怪。
第32章
蔡居诚是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了。
有些事情本来也很难想明白,比如为何他当初就能从自己身体里榨出如此的多的嫉妒,比如他当初为何就鬼迷了心窍觉得和邱居新睡能报复他,还比如他在点香阁里的时候一直没能解决的这个问题,直到点香阁付之一炬他仍没想明白的问题。
这十丈暖红,百里香闺之中,竟还日日都有人给出真心真情去。
真的那么好吗,他斜斜地依靠在门旁,望着红袖招人,迎来送往的姑娘们,在哪都找不到了,还偏偏要来这里找?
“不是偏要来,”怜花与他这般说过一回,“是不得不来,这秦楼楚馆温柔乡里,也藏着要人性命的东西的。”
“难倒只有这里有?”他望着人,皱着眉头问。
“你看多了自然便知,”怜花一甩手便回屋里睡去了,“这可和何地何时没有关系,不是只有哪里有,是只能哪一个有。”
那一个人在何处,这东西便如骨董珍宝,流髓月华,跟到什么地方,埋在哪片土里、那人走了这东西便不见了、有时运气好还能在那片土地上找些它曾在过的安慰,运气不好便真是什么都没了。
蔡居诚至今也没想明白,邱居新到底当他是个什么东西。
他现在一日日的,和邱居新这么不咸不淡地耗着。他以前见的那个初坎道长和现在这个邱居新倒也有点不同,初坎道长沉稳内敛,邱居新却一副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看的模样。
蔡居诚也不是傻子,任凭谁在别人对你好像对什么稀世奇珍的时候都做不得这个傻子。邱居新现如今这般小心翼翼,和他说话都轻声细语,好像稍微大声一点蔡居诚便要碎了,需得小心才是。
蔡居诚却是越发糊涂了,他到底是想我生还是要我死。他现在这副模样大概是想我生罢,可他若是不要我死,那为何又要骗我瞒我,演了这么一出几个月的大戏,只怕我最后一口没呕尽自己的心头热血一般。
只可惜他现在淡得如水一般,早已没了波澜,怕是那次太过惨烈,他不止吐了血,还把自己的七情六欲一并吐了出去。他现在想到邱居新虽无爱意,却连恨都淡了下来。
琢磨不透,蔡居诚皱着眉头朝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邱居新,差点想要叫他一声小哑巴,习惯这东西真是害人不浅。
他那日也不是非要救邱居新不可的,他只不过是躺下睡了半个时辰便觉得心胸烦闷,五脏躁郁,实在是睡不下去了,结果刚刚下床,便又踢到了那人。
装死装到了现在吗,蔡居诚仍旧只是想绕过他,可站在那地板上躺了许久的人前面,却没忍住蹲了下去。
不会真的醒不过来了吧。他又给邱居新搭了脉,和刚才混乱的样子并无二致,怕是时间长了再这样走下去,根脉多宽厚也要被四处乱窜的真气刮坏了,还有可能一不小心便会伤了根本。
这人做了什么事情,把自己造成这个模样,蔡居诚皱起眉头,他不是舒服得很吗,昔日对手被他耍成陀螺玩弄于股掌,武当掌门的位置也是囊中之物,他已经站在了所有人求而不得的塔尖上,又怎么得把自己给混到了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