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觞好笑的看着他顿时蔫了下来的神情,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条毛毯,在外侧躺下睡了。
楚泽希怕被楚凌觞赶出去,倒也没有乱动。
心上人在旁,楚泽希怎能睡的好,见楚凌觞似乎睡熟了,便蹭了过去,他撑起身子,用目光一遍一遍地描摹着他的五官轮廓,实在忍不住俯下身,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印上一吻。之后,便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似得,心满意足的挨着楚凌觞的肩膀睡了过去。
窗外凄风苦雨,窗户被雨滴砸的叮咚响,楚凌觞静静的睁开了眼睛,转头看了看挨着肩膀睡的香甜的楚泽希,又闭上了眼睛。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慢慢悠悠地走了差不多一个月,西凉使团终于成功抵达陈国京都。
离城门还有二十里的地方,陈国礼部尚书方珍华便早早地在那等候,两方自然虚与委蛇了一番,场面话说的漂亮十足。
方珍华亲自给他们安排了使臣的住所,又扯着楚凌觞絮叨了好一番才离去。
楚凌觞身体本来就不好,舟车劳顿不说,还得对着一张令人厌恶的脸做场面功夫,一套流程下来,实在有些吃不消,连带着对方珍华的厌恶就更深了。
他当日便早早睡下了,第二日便是皇帝寿宴。
第11章 故梦寻旧(三)
陈国的局势,楚凌觞一直是了如指掌的。十几年前,萧太后和陈国皇帝支持温如玉改革,倒掉了一帮皇室宗亲,特别是瑞王一脉,格外惨烈,那时陈国政治清明,百姓安逸,西凉着实不敢触其锋芒。但萧太后死后,皇帝多疑自私的性子暴露,开始提拔方氏一族,打压以温如玉为首的新锐改革派以及萧太后娘家一脉。陈国皇帝独宠方家女儿,连带着方氏一族也鸡犬升天。方国丈自领太尉之职。他的三个儿子,老大方珍华是礼部尚书,老二方珍新是刑部侍郎,一手就掌控了两个中央机构。老三方珍绪倒是有些意思,无意庙堂,反而中意江湖。
虽然温萧两家近年来有联盟态势,但方家有皇帝撑腰,陈国朝堂上竟隐隐形成两方势力,两方互相制衡,皇帝坐享渔翁之利。
虽然皇帝放心了,但是朝堂之上也被搞得乌烟瘴气。方家一手遮天,先前改革的成果都变了味,科举制、军爵制等都有了利益的空子,架子虽在,里子却已不是当初模样。
而西凉,在陈国丞相温如玉改革中期,也由西凉国师司冉一手主持了改革计划。西凉王不似陈王,有着自己的私心,他对司冉是无条件支持的,因此西凉改革贯彻的十分彻底。后司冉退居幕后,楚凌觞接任,楚凌觞是司冉一手所教,因此权力交接、执政思想衔接的十分顺畅,西凉国力大增,隐隐有打破两国平衡的态势。西凉国力兴盛而陈国国力衰退,这也是为什么西凉王和楚凌觞有勇气走出统一的第一步。
成则天下一统太平盛世,败则万劫不复民不聊生!
第二日,陈王召见楚凌觞,递交了两国文书。从宫内出来后,楚泽希忙不迭地来问楚凌觞情况,楚凌觞随便说了几句敷衍过去,但心里已是确定,若是陈王不死,陈国气数将尽。
彩灯初上,宫女侍人们进进出出,琉璃盏,白釉碟,珍馐美酒,端的是皇室气派。大臣宗亲们鱼贯而入,在皇帝嫔妃到来之前,彼此相聚成团,寒暄闲聊,脸上端着十足的笑意,到底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楚凌觞只带了扮作小厮的楚泽希和贴身护卫林风,在进入宴厅之前,他们按例都被搜身,除掉了所有具有危险性质的配饰,接着一名美貌宫女,提着一盏彩灯,将他们迎入偏厅等候召唤。
不一会,内侍便拉长了声音唤到:“宣西凉使臣觐见!”由内监大总管到普通内侍,一层层地唤下来,皇家气度十足。
楚凌觞整了整衣服,带着林风和楚泽希,跟着前来领路的内侍走进内殿。一入殿,楚凌觞便感觉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了自己身上,他目不斜视,泰然自若。
殿内龙椅上坐着陈王,陈王不过五十的光景,却已显出六十岁的苍老,脸色泛青,皮肤松弛,纵情声色的代价并不因为是帝王而有所优待。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藏在耷拉着的眼皮后,仿佛酝酿着什么阴谋,藏着什么算计,阴郁的让人不适。
陈王左边坐着萧皇后,萧皇后是太后侄女,由太后钦点嫁予陈王为后。此刻头顶皇后桂冠,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上上人之姿,大家闺秀可惜不得陈王喜爱。太后在时,陈王还装模作样给点面子,太后一走,萧皇后算是彻底被冷落了。
右边则坐着方贵妃,方家女儿方珍蕊,自入宫以来,独享恩宠,生的自是千娇百媚,较端庄贤淑的萧皇后而言,多了几分魅惑。十几年来能享荣宠不衰,可见是有本事的。
萧皇后下首坐着一位身穿皇子衣袍,头带玉冠,五官俊挺的男子,想来是三皇子陈景轩。
方贵妃下首坐着的便应是大皇子了。大皇子陈景瑜较三皇子要年长五岁,如今已出宫建府娶妃,相貌倒是随了他母妃,比三皇子还要俊美几分,只是过于阴柔。他的一双眼紧紧盯着楚凌觞,不知在想什么。
陈王共有四子,大皇子乃方贵妃所出。二皇子据说是某个宫女所出,一出生,母亲便被秘密赐死,没有任何背景,长到五六岁的时候不小心溺水而亡,谁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蓄谋。三皇子为皇后所出,按理是嫡子,身份显贵,但因陈王宠爱方妃,打压萧氏,连带着他的尊贵也弱了几分。四皇子乃贤妃所出,贤妃不受宠,母家势力也不强,没有底气,因此四皇子自小就有些唯唯诺诺,难成气候。此次坐在三皇子下首,越发称的陈景轩器宇轩昂。
陈国朝堂上的两派之争,事实上也不仅是朝臣之间的争斗,也是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的争斗。大皇子陈景瑜品行才能虽比不上三皇子陈景轩,但胜在有皇帝撑腰,单就这一点他的赢面就很大了。近年来,由于皇帝年岁渐大,身体愈发虚弱,太子之位的争斗隐隐有从暗面转到明面上来。陈王估计也是看在眼里,但不动声色,坐观两派势力争斗。他对权利的喜爱大过皇家亲情。
说来,陈王有帝王的心术,却无帝王的胸怀。这也是为什么楚凌觞敢说陈国气数将尽的原因。
攘外必先安内,内不安,何以攘外?
楚凌觞心里千思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弯腰,行礼。
“吾王,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殿内静默一片,良久,“国师客气了,免礼。”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楚凌觞抬头望向陈王,目光不卑不亢。
第12章 故梦寻旧(四)
“吾王特献上国之重宝,寒潭朱果三颗,望陛下笑纳。”
语罢,站在他身侧的林风上前,将手里的紫檀木盒交与内监总管,内监总管将其打开给陈王看,只见三颗朱红的近乎血色的果子安放在三个翡翠宽颈小瓶中,碧绿衬着朱红,煞是好看。
周围开始有些窃窃私语,陈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说道:“寒潭朱果长于西凉之北,天山之巅,寒潭最深处,三十年开花,三十年结果,能治百病解百毒,乃世上神药。据我所知,这果在这世上不超过五颗,西凉王这礼,送的不轻。”
楚凌觞低头微笑,事前他曾与楚怀泯商讨过送什么礼,考虑到陈王身体每况愈下,而他又自私自爱的性子,便决定拿出三颗寒潭朱果,让陈王开心开心。
看来,这礼是送对了。
“赐座”。
有侍人马上上来引他们入座。
“陛下!”楚凌觞抬头望向陈王,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直起身子,说道:“西凉此来并不只是送礼。”他顿了顿,掷地有声:“西凉求与陈国联姻,并与陈国缔结十年和平!”
落针可闻的寂静,陈王眯了眯眼睛。
楚凌觞继续说道:“众所周知,西凉、陈两国对峙近百年,期间大小战役共四百八十七场,导致两国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如今陛下与西凉歇战,发展民生,吾王深为赞同,愿与陛下缔结十年和平条约,十年之内,两不相犯!”
语罢,楚泽希上前将协议递给楚凌觞,楚凌觞双手平举,姿态谦逊。
陈王眯了眯眼睛,还未说话,便有一个声音闯了出来。
“父王,万万不可!”
楚凌觞抬眸望去,巍然正气,可不就是三皇子。
陈王素来不喜此子,温如玉、萧氏一派拥护陈景轩,恰是他的心头刺,此番皇帝还未说话,他便贸贸然地开口,是犯了陈王大忌了。
果不其然,陈王微微皱眉,神情严肃。旁边的萧皇后双手不安的扭着锦帕,神色有些焦急。
陈景轩浑然未绝,继续开口说道:“父王,此事万万不可。一,天下皆知,西凉王只有一个独子,从未有过什么公主,因此和亲的公主血脉身份恐有辱父王;二,十年和平条约两国不再相犯,这是给西凉增强国力的机会啊。”
“老三”,有些阴郁的声音,“父王还没开口,你急什么呢”,果然,闻言陈王的不悦又增加了几分,“父王自有他的考量,你说的这些难道父王会想不到吗?”
方贵妃面露得意之色,轻蔑的瞥了一眼萧皇后。
陈景轩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忙道:“父王原谅,儿臣也是心急。”
楚凌觞心里轻笑,这个陈景轩有些见识,但过于直了,不懂变通。他不介意再加把火。
“陛下,三皇子的考虑也是人之常情。吾王确实没有公主,但此次的和亲人选是吾王表弟嫡女,此女自小在宫中长大,吾王视之为亲女,授的是最高的固伦公主头衔,年方十八,相貌更是上上乘,入宫为一个普通妃子,想来不至于辱没陈国皇室尊贵。”
“至于第二点,西凉十年休养生息,难道陈国不也是十年的休养生息吗?” 他顿了顿,看了三皇子一眼,语气中带点轻笑:“难道,陈国是怕到时不敌西凉吗?”
这话就说的有点挑衅了。
陈景轩被膈应的再次赔罪:“父王,儿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儿臣,儿臣是怕...”其实他就是怕这一点,如今陈国乌烟瘴气,而西凉经过改革,国力正在慢慢上升,若再给个十年,到时候陈国就真的没有还手之力了。但是,这些他又不能如实地说出来。
“怕,怕什么?老三,你就是妄自菲薄。依我看,这是于双方都有利的一件事,况且,西凉诚意十足,主动请求联姻,我们若是强硬拒绝,恐怕天下人会耻笑我们大陈羸弱怕事。”陈景瑜对这种政治根本没有兴趣,他的乐趣就在于反对陈景轩,完全就忽略了方贵妃给他使的眼色,也没想到若是年轻貌美的西凉公主进宫,他母妃就又多了一个对手。
“好了,都别争了。”陈王有些不悦地瞥了他的两个儿子一眼,对楚凌觞道:“国师,此事过于重大,三日后再给你答复,可好?”
楚凌觞低头:“甚好。”
火已经点起来了,不怕烧不起来。
“国师请上座。”
楚凌觞被引到了大皇子的上首,楚泽希和林风则被带到了最末首。
待楚凌觞就席后,内监总管扯着尖细的声音,宣布道:“开宴!”
轻歌曼舞,觥筹交错,此前殿上凝重的气氛,一冲而散。
自楚凌觞入殿以来,他感觉有个视线一直缠绕在自己身上,自坐下来后感觉愈发明显了,他望过去,正对上四皇子下首。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他手一抖,杯中清酒滴落了几滴在桌上。
温如玉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除了那一头如雪的白发。
温如玉见他望向他,遥遥举杯致意。
楚凌觞觉得这么多年了,自己应该释怀了,但没想到再次面对时,他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始终没有过去。
他举杯,对着温如玉的方向,笑了下,然后,一饮而尽。
他视线状似不经意的扫了一遍全场,并未看到纪凡,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
“今日一见,西凉国师果然是人中翘楚啊。”
楚凌觞一愣,才意识到陈景瑜正在跟他说话,他笑了笑,回道:“大皇子也很年轻,一表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