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洗漱吧,我去传膳。”
“嗯。”
楚凌觞简单的洗漱了下,正要琯发,却被纪凡抢了去:“我来帮你。”
楚凌觞看了他一眼,还是乖乖的在镜子前坐定了,纪凡拿起梳子,仔仔细细的将他的一头青丝从上到下,轻轻梳顺,镜子里倒映出他们两人的脸,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空气中流淌着的是平淡的幸福。楚凌觞有些忍不住想,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吧,归隐山林,相伴一生。
今日休沐,也不需要装扮的太过隆重,因此纪凡仅仅将他的头发梳起一半,然后用发带简单的绑了下。梳理完毕,他凑近楚凌觞,细细的看了看镜中他的身影,不由微笑道:“真好看。”
饶是有了肌肤之亲,楚凌觞每每听到这种话,还是不好意思,他掩饰性的虚咳了一声:“快吃饭吧,我饿了。”
饭菜都比较清淡,楚凌觞一看就知道这是纪凡特意嘱咐过的,心里有些欢喜。楚凌觞吃饭不喜讲话,所以一直是由纪凡在絮絮叨叨的讲些趣事,他间或应和一两句。吃到一半,纪凡突然说道:“凌觞,我决定再过一个月就启程前往蛮荒。”
楚凌觞顿时停了筷子,望着他半晌都没说出话来,之后垂下了眼睛,继续夹菜,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七月正是蛮荒瘴气弥漫的时候,你当真要七月去吗?”
“蛮荒夏有毒气,冬有冰川,春秋又多风沙。哪个季节去,都是一样,早晚都要去,还不如早点去。况且,再过一月,我的身体肯定恢复了。”
楚凌觞突然没了胃口,放下碗筷:“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纪凡握住他的手,楚凌觞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回握住。
纪凡知道,楚凌觞舍不得。他也真的想与他长相厮守,但他知道,没有天下太平,就没有他们的太平。
当天两人哪也没去,就安逸的在府里的池塘边钓鱼。纪凡看楚凌觞中午吃的不多,又让做了一份桂花糕。楚凌觞稍稍平复了心情,就着茶水吃了不少,纪凡打趣道:“你从小就爱吃桂花糕,长大了怎么也不变变口味?”
“有些东西,是一辈子难改的。”楚凌觞躺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闲适地答道。
“就像我对你一样,是吗?”纪凡的情话突如其来,让楚凌觞防不胜防。
他避开不接他的话,指指他的鱼竿道:“鱼儿上钩了。”
纪凡轻轻笑了起来,将鱼竿用力一提,好大一条锦鲤。
是夜,楚凌觞并未继续在纪凡房内留宿,他不敢保证下人们中没有其他人的眼线,还是不想留下太明显的把柄。
刚脱下外衣准备就寝,就听到窗户那边有动静,他撩开帐幔一看,正看见纪凡一副做贼的样子在悄悄关窗。见他看他,还摇摇头,颇为得意道:“凌觞啊,我觉得你府内的禁卫实在太差了。”
楚凌觞不理他,放下帐幔,凉凉说了句:“林风故意放你进来的吧。”
纪凡摸摸鼻子,不置可否,乖乖跟进了帐幔里。楚凌觞除了外衣,躺进被窝,见纪凡还杵着,挪了挪位置,将外面的位置空了出来。
“上来吧。”
纪凡一笑,迅速脱了衣服,躺了进去,和楚凌觞滚到一处。他将楚凌觞抱进怀里,亲了下,拍拍他的背:“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呢。”
楚凌觞也确实累了,轻轻的嗯了一声,不出一会,便在他怀里睡熟了。
纪凡静静地看着他秀气俊雅的眉眼,良久,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像温林小时候对纪凡做的那样,也闭上了眼睛。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他只希望时间慢点,再慢点。
夜色往往能将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思绪勾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譬如深到骨髓的爱意,不舍和怜惜。那些白日里强装的相安无事、欢喜打趣,到了深夜,都一一褪去,浮现上来的是现实的无可奈何。
那年大昭寺的桃林中,楚凌觞与他说,愿一世长安。所以,他想许他一世长安,纵然舍不得,但在这天下纷乱时,他必须舍一时,方能得一世。
他的此生夙愿,从来都是他。
第62章 归思为安(七)
接下来的一个月,双方都默契地回避了离别的话题。楚凌觞每次上完朝,就尽可能快的处理完政务,再也没有在宫中用过晚膳,与楚泽希也越发的生疏了。纪凡白日里查阅蛮荒典籍,黄昏左右则会等在宫门口,接他回府。晚间,再偷偷溜到他房里,与他共眠。
休沐时,两人便放下所有其他心思,互相陪伴。他们一起钓鱼,一起尝试着做饭,一起骑马郊游,一起逛凉荆的夜市,一起去无名山。小无忧又长胖了点,不过也长高了,奶声奶气的叫着爹爹,楚凌觞将他抱在怀里,都舍不得松手。
可不管心里是多么不愿意,时间总是残酷的,一天一天,终归到了离别的时候。离别的前一夜,纪凡特别的不依不饶,要了一次又一次。虽然这些天两人也有过几次,但除了第一次,纪凡一直是比较克制的,但这一夜,纪凡却像上瘾般地索求着他。楚凌觞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情绪,不顾一切的疯狂。他在迷乱中,迷迷糊糊的想,他把纪凡当做这纷乱世间相依为命的浮木,纪凡又何尝不是呢,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故国,只有他了,所以,他想多给他一些,再多给他一些。
凌觞,凌觞……他的名字,被他轻声喊出来,一声一声,道不尽心中的深情。一整夜的情乱,直到疲惫不堪入睡之时,楚凌觞的耳边还回荡着那一声声的低声絮语,缱绻爱意。
小凡,你知不知道,你也是我心中最深的爱恋,最不可言说的脆弱。
纪凡望着怀中楚凌觞陷入沉睡的容颜,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描摹他的眉眼,这就是他此生唯一的执念。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过火,可就是一次一次想要的更多,他多希望时间能够慢点再慢点,许他们多一点的幸福。未来不可预知,但他不怕,只要他把他放在心里,他就不怕。
黎明刚破晓,楚凌觞就醒了,他刚睁开眼睛,就看见纪凡在看着他。
“醒了?”纪凡的声音有些沙哑。楚凌觞抬头望他,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些血丝:“你一夜没睡?”
纪凡轻轻笑了笑,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想多看看你。”
楚凌觞闻言,心中一软又一痛,倾身过去,第一次在二人都清醒的时候主动吻上了纪凡的唇。纪凡眼中闪过一抹惊喜,轻轻搂住楚凌觞,浅浅的亲吻。
楚凌觞一直没有告诉纪凡的是,与他唇齿相依的感觉,其实他也很喜欢。
直到心里又有些蠢蠢欲动,纪凡才放开楚凌觞,他将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轻轻的蹭着他的鼻尖,四目相对,他浅浅微笑,低声说了两个字,却让楚凌觞瞬间红了眼眶。
他说,等我。
楚凌觞重重点头,抱住了他,不想让他看见他眼里的脆弱,他只回了一个字,却声带哽咽。
他说,好。
两人相拥着,絮絮叨叨的说着以前的事,讨论着以后去哪儿归隐,甚至说到了该怎么教导孩子……直到外面天已大亮,林风在门外低声地提醒,二人才起身。
往常,纪凡都会趁下人们进来服侍前提前溜回房间,可今天楚凌觞却让他留了下来。他让人将洗漱的用品送了进来,亲自拧了巾帕,细细地替纪凡擦脸。
“我替你束发吧。”
“好啊。”
小时候,纪凡特别黏他,两人一起睡觉后的早上,总是要他替他束发,他不耐烦,故意扎的歪歪扭扭的,可纪凡却仍傻笑着说:“哥哥真好。”
也许他就是个傻子吧,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委屈,却仍一心一意。不过,他这次不会再不耐烦了。他仔仔细细的将纪凡的头发梳顺,再仔仔细细的将他的头发竖起,用白玉冠冠住。镜中人头发高高竖起垂在脑后,几绺碎发飘在额前,眉若寒剑,眼若清潭,面容精致俊俏,带点少年人的朝气,是他最爱的模样。他想起了长大后第一次见到纪凡,那样明亮的少年,第一眼就吸引了他,从此再也挪不开眼。
“我也帮你束发。”
纪凡将楚凌觞按到椅子上,拿过梳子替他梳理,三千青丝在他手中流淌,恍若一匹价值连城的锦缎。纪凡今日将他的头发在脑后竖起,挑了他亲自雕刻的木簪,轻轻的将头发琯住。
“怎么样?”
楚凌觞看着镜中的自己,纵然还是清雅的年轻模样,可眼里仍是藏了沧桑,算来,他
已经二十有九了,明年,就是三十而立。
他微笑道:“很好。”
二人一起用完早餐,楚凌觞送他到城外,因为昨夜的放纵,楚凌觞不得不坐马车,纪凡也未骑马,陪着他在马车里。但越临近城门,二人越是相对无言,不是不想说,而是心头沉甸甸的,没了强颜欢笑的力气。
“公子。”马车外,林风低声轻唤。
楚凌觞知道,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他取出马车暗格里早已备好的锦盒,递给纪凡。纪凡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紫色琉璃瓶和一个平安福,纪凡愣住了,他以为那次瞿城决裂后,楚凌觞将它扔了。
“紫色琉璃瓶里的是寒潭朱果,传闻能起死回生,虽然事实上没有那么厉害,但但凡没有油尽灯枯,还是可以救回一命的,如果不是伤的太重,拆开两半用,也足以恢复元气。不过无论是你还是林风,我都希望不要用到它;至于这平安福,之前我想过要扔了它,终究还是没舍得,只是藏了起来,现在,我把它给你,我不信神佛,这次却怀了十二分的诚心,希望它能够把你平安带回。”
纪凡看着这两样东西,将平安福拿起放进了怀里,紫色琉璃瓶却被他递了回去:“你更需要它。”
“傻瓜。如果你回不来,我要这东西又有何用呢,带着吧。”
纪凡终于妥协:“好,我带着。”
他重重的抱了抱楚凌觞,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凌觞,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
楚凌觞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他身上独特的清冽的味道,让他舍不得放开:“你也是,我等你回来。”
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纪凡翻身上马。旁边林风双膝跪地,向楚凌觞道:“公子,林风去了。”
十几年的陪伴,林风于楚凌觞而言,不只是护卫,而是亦兄亦友。他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你也要好生照顾好自己,给我活着回来。”
生平第一次,林风抬起头直视了那一双他一直不敢看的眼睛,郑重的许下了承诺:“是。林风也会将纪将军活着带回来。请公子保重。”
楚凌觞微微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准备就绪,亟待出发。纪凡回头看了楚凌觞一眼,突然大喊出声:“等我回来。”
楚凌觞静静地望着他,在他转身的瞬间,毫无征兆的,泪如雨下。
第63章 归思为安(八)
纪凡离开三个月后,楚泽希册立虎威将军之嫡女为皇贵妃,杨太尉之嫡女为贵妃,礼部尚书之次女为答应。
天子大婚,举国欢庆。虽说要一切从简,但皇家气派,还是免不了华丽奢靡。楚凌觞一进门就看见身着大红喜服站在镜前愣愣发呆的楚泽希。自那天之后,他们真正做到了君臣有别,以前的那种亲昵却也无影无踪了。楚凌觞眼睁睁看着楚泽希一天一天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君王,同时也变的越来越冷峻,他竟想不起他上次在他面前笑是什么时候了。
他挥挥手,让侍从都退了下去。楚泽希在镜子里看见了他,却没有转身。楚凌觞取过一旁的腰带,转到他面前,为他系上,他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眼睫下是高挺的鼻梁,鼻尖有一颗特别小的痣,如果不是靠的特别近,根本不会发现。这张脸,眼里梦里,他看了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