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桥的样貌只算得上清秀,可唯独眼睛生的极大、极亮。不是什么桃花眼、丹凤眼,只是圆溜溜的像杏核似的,让人凭空有一种无辜的感觉。
不过上了妆以后,眼睛原本的形状被拉长,倒是“媚眼如丝”了。
沐辙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就走了神,直到外面锣鼓响,方才陡然惊醒,略为尴尬地一笑,再到前面去听戏。
后来,念桥上台,沐辙坐在前面的雅座上微笑着品茶;念桥上妆,沐辙在后台目光灼灼地看着;念桥练功,沐辙就靠墙倚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
像一条嗅到肉骨头的狗。师兄弟暗中笑骂,不料被班主听到,灰溜溜地到一边去练功了。
“人家怎么着也是贵人,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以后给我老实点,我听到,也就是骂你们一顿,若真是那什么小心肠的贵人,一根指头就把你们碾死。”
便是如此,也没法完全制止,毕竟嘴长在人身上,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有人开玩笑:“念桥,那什么公子莫不是看上你了吧。”
众人哄笑。
念桥也是无奈,对沐辙道,“公子,我是男人。你这些举措……”
“男人怎么了?”沐辙还是笑,“你演的好,还不许我喜欢?”
念桥叹气……罢了,终归自己惹不起……
沐辙看着念桥的眼睛,似是蒙了层水雾,竟有一种无奈宠溺的感觉。宠我吗?沐辙忽然有一种失笑的感觉。但是这个眼神……也很是勾人呐……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更新啦。因为是短篇,所以是码完了才发。大概三天更完,每天两章。
☆、心暗许
沐辙太喜欢那双眼睛了,日思夜想。
于是,没几日,茶馆又多了个规矩——雅座的客人可以点戏。
能坐雅座的人才几个?又有几个身份能高过他呢?所以每天点戏的都是沐辙,而沐辙点的戏,又都是念桥的青衣。
众人大多只是为了讨个乐子,喜欢丑角的狼狈,刀马旦的英姿,花旦的艳丽。这青衣……看的多了,即使唱的再好,也腻了。
也就沐辙一个人还不自知地乐呵着,被念桥的眼神勾着。
卸妆时,念桥蹙着眉,难受地清了清嗓子。
“要不你别唱了吧,告假两天。”班主也皱眉。
这日日不停地唱着,任谁的嗓子也受不了。真不知那个公子哥是真心喜欢还是故意作弄人。
念桥苦笑,“可是我们这一个戏班,如今也就我一个青衣。这人眼见尊贵非凡,我们不过是戏子,人家要点,我们得罪不起……”
他的眼神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了师兄弟们。
这些日子全是他的戏,倒是让不少人坐了冷板凳。一方面只道是乐得清闲,可是谁不是多年苦功、酷暑严寒过来的?谁愿意白瞎了这么些年的功夫呢?尤其是那几个唱花旦的,众人最喜欢的本应该是花旦,也是花旦戏最受欢迎,这下……
唉,还真是害惨了我……他苦笑。
当年选他唱青衣,就是看中了他这不争不抢却又用心的性子,这下是叫他不想抢也抢了,谁能甘心?
金主的喜欢毕竟是一时的。今儿个喜欢你,明儿个就可能喜欢他。但是一个戏班子里的师兄弟们看你不顺眼排挤,那可是真的混不下去了。毕竟这戏再好,也不是一个人唱的。轻的是冷板凳,重的说不定这一行都混不下去了。
念桥登场。开口依然婉转,却带着一丝沙哑。
沐辙算是半个戏痴,自是觉察。下意识敲敲脑袋——自己做的似乎有些过火了。
这日沐辙多喝了一杯茶,去后台的时候稍微迟了些,却听见几个人交谈,低声骂着念桥。
“不过是被看上罢了……说不定人家怎么想呢……”
“管他呢,让他唱,嗓子废了最好……”
沐辙皱眉,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那几个人瞬间噤了声,转身走进隔间里换衣服。
念桥坐在铜镜前,戏服被脱下,只余白衫。头饰去了七七八八,妆还未卸。手微微握拳,抵在唇前低低咳嗽着。
“你……还好么?”沐辙一见内疚更甚。
念桥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理他。那一声轻飘飘的,好似一片羽毛,不经意地勾一下,勾得人心痒痒。念桥咳嗽了几声,还是转回来看向沐辙,眼中尽是无奈:“公子,能求您下回不要点我的戏么?您也看到了,这些日子我的嗓子也哑了。”
念桥用的是本音,只是本音似乎沙哑地更厉害。
“抱歉,我没想到。”沐辙有些歉疚的低下头,眸中挂着几分心虚。平日里挂在脸上若有若无却又十足谦和有礼的笑意被敛去,加上低着头,竟是透出几分可怜巴巴的感觉。
他是真心喜欢念桥的戏,或者说,那双眸子。砸那么多场,也是捧他,谁料到第一次捧一个戏子就出了岔子。
念桥性子软,这次也是被逼急了。看着沐辙道歉,沉默良久还是一声轻叹。
“我听到你师兄弟的话了……”沐辙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很麻烦?”
念桥苦笑,果然还是……他摇摇头,转身对着铜镜卸妆,“无事。”
“要不我去帮你说两句吧,毕竟我……”
“别。”念桥被吓到了,一把抓住了沐辙的手腕,这才惊觉逾越,急忙放手:“不要去,只会更麻烦的……”
手指很娇嫩柔软的样子……沐辙又在心里暗叹眼前的人儿不是女儿身,这才问:“为何?”
念桥无奈:“公子,不是所有事情都是权势可以解决的……人心隔肚皮,你因我去开罪他们,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呢?说来,这个戏班也算是我的家了……”
念桥的眼里流露一丝丝柔软。戏班里新人来旧人去,更替的也是频繁。一个个来这里讨生活,有爹妈姐弟、妻子儿女。可他是被捡来的孤儿,除了戏班一无所有……
沐辙不以为然。那些人心里百转千回又如何?只要不敢说出来,想,又有什么用?权势这种东西虽说管不到人心,但是众人争抢艳羡,那也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再说了,这次你帮我了,下次呢?”
“这次都能,若有下次,继续。”
“你每一次都能帮我吗?”念桥莞尔。
“为什么不能?”沐辙脱口而出。
念桥愣了一下,心里似乎有一个很柔软的地方被戳中了。虽然这句话可能是随口笑谈,可能是无心反驳……但是自小到大,谁会这么明白地说会护着自己呢?
念桥笑了,这一下又是晃花了人眼。
“好了,这个我自己解决就好了。倒是下次少点些青衣戏,不然我真的受不了了。”
“好……”沐辙傻傻地看着他的笑,“可是我想听你的青衣戏……我现在每天每晚都想着你的戏,你的眼睛……”
这话说的有些轻佻了,通常是浪荡公子流连青楼时会说,凭空让人心生不喜。虽说戏子……可是念桥的心里却缭绕着若有若无的欢喜——自己这是怎么了?
“那我以后单独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
沐辙笑了,像个孩子。
台上的青衣戏少了,围观的人却没有减少什么。
不过是消遣罢了,刚好青衣戏看的腻了。花旦艳丽无双,一声轻斥,喝彩掌声雷鸣,隐隐地还盖过了青衣一头。
念桥却没在意,他在台下细细地补着妆。待会儿谢幕,还要给沐辙唱上一曲呢!唱什么呢……寻常的他都听过,要不,换换花样唱些花旦老生什么的……罢了罢了,他喜欢青衣,还是唱青衣吧,随他挑。
想到这里,念桥忽然抿嘴笑了起来。
台上青衣水袖,台下白衣饮茶,倒也是一道风景,只是没有个赏景的人。
自知身份不配,两人倒是很有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两人倒成了知交一般。
念桥胆子大了些,也不叫他公子,只叫“沐辙”。沐辙也应着,应的时候,满眼宠溺。
那样的眼神,总是让念桥心里软成一团,好像陷进了什么,再走不出来。
☆、点朱唇
青衣戏一下子少了许多,可是流言蜚语却是越演越烈。
当年场场青衣,流言说他不过是被金主看中;如今私下给沐辙唱青衣,流言又说他费尽心思讨好贵人还装着清高。
念桥听见时,怔了怔,随即垂下眼帘,转身离开。
那晚他在湖边坐了一晚,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