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戏班里还有好些师兄弟和他一样都是孤儿,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如此这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当年他们一起练功一起被罚一起生活,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他看着月亮,心里好像堵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回去,却听有人轻佻嘲讽地说:“念桥昨日彻夜未归,你们可能猜到他去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有人七嘴八舌地应和。
念桥只当没听见,自顾自地描妆。
那人见了,声音立刻提高了几度,似是生怕人家听不到一般:“良宵苦短呀,说不定,人家讨好金主,讨好到床上去来了呢!你没见人家长得……”
“你说什么?”念桥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
那人嗤笑一声:“怎的?敢做不给人说?”
念桥怒极,伸手就要上前,被人拦住。
“放他过来,我还怕他么?”那人还在叫嚣着。
“怎么回事?你们都倒腾好了?聚在这里没事做?没事的要我找点事情给你们吗?”班主走了过来,呵斥道。
众人哄地散开。
班主拍了拍念桥的肩,“别理他们,这群小崽子就是闲的没事做,待会儿的青衣好好唱。”顿了顿,欲言又止,“那个……你把握好分寸……”
念桥心里冰凉一片。
关于念桥爬床的流言传开了。
念桥性子平淡,与人相处颇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平日里也不学师兄弟那样拉帮结派或是唯唯诺诺。因着他算是戏班里的老人了,众人待他平和,却也没有很是亲密的。这次沐辙捧青衣,让他生生抢了风头,形势竟是一边倒地与他作对,余下的少许势单力薄,甚至连略略一句劝阻也不敢。
“墙倒众人推”,想自嘲一笑,终究笑不出来。
他知道这一切是因为沐辙,因为沐辙的特殊对待,因为沐辙那时的日日青衣,因为……可是每天和沐辙在一起的时光,是他最期待也是最开心的时候……
忽视别人的目光,说的容易,他做不到。但是为了沐辙,他可以假装,假装听不到。就算他们说的再难听,能怎么样呢?都是为了生计,他们不会在戏台上使绊子。
这样也挺好的。
日子还长。
话说,今晚唱哪一出呢?
念桥心不在焉地把头饰一一取下。一双手忽然出现,遮住了他的眼睛。
念桥一惊,而后有些无奈:“沐辙……”
沐辙在身后低低地笑了起来:“闭上眼睛。我不说,不许睁眼。”
“你……好吧……”念桥轻轻叹了声,嘴角却忍不住勾起。
沐辙松了手,似乎怕他睁眼一般,又取出一物遮住了他的眼睛。那物凉凉的,很软,哪怕是上好的丝绸也比不上。
而后唇上也是微微一凉。视觉被封闭,唇上的触感越发明显,似乎面前的人用指尖细细地抹着他的唇。
念桥心里一动。
“好了。”沐辙轻笑,取下了蒙眼之物。
铜镜中的人发饰取下七七八八,脸上妆还未卸,只是口脂换了种颜色,倒是真似一个美娇娘了。沐辙献宝似的给他一个青瓷的小瓶:“八宝楼新出的胭脂,特意给你抢的,你可喜欢?”
“喜欢。”
“还有这个。”沐辙将刚刚用来蒙眼的东西拿给他看。那一方看着是朦胧之色,灯光下竟有一种流光溢彩之感。伸手抚过,柔滑至极,又轻若无物。
“这是什么?”
“鲛纱。可惜只有这么一小块。”沐辙有些遗憾,“若是能用它做成水袖,念桥你的水袖舞应该会更好看。”
“呀,这个我听说过,可贵了呢。”念桥咂舌,手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摸着。
“不贵。别人送我的。”沐辙宠溺地看着他,“这个也是给你的,就猜到你会喜欢。”
念桥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好。”
鬼使神差,就当这鲛纱是我一辈子为你独唱青衣的花费吧。
这个要价,高了,低了,够了。
“那今天给你跳水袖舞吧!”
台上一人舞,台下一人赏,吹拉弹唱都没有。
念桥上了妆,是个美娇娥的妆;念桥唱着歌,是个俊少年的声。台上水袖翩然,明明一个人,却硬是演出一场才子佳人。
也恰似才子佳人,台下才子,台上佳人。
沐辙痴了。
落幕后的茶馆只有他们两人,沐辙眼中只有那水袖,只有念桥。
若是佳人……若是佳人……可是念桥不是……
念桥不是佳人,是戏子,还是个男人。
沐辙回了神。
富贵人家的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男风之事也会有。可是自己毕竟不止是个富贵人家,还是王室。
王室,这个词看着金贵,内里却不是别人想象那么光鲜。兄弟之争倒也罢了,他现在是个闲散王爷,在一众兄弟之间算是好的。可是王室也代表着帝王的颜面,平日里就要更注意不要有错处被揪住,否则大殿上坐着的那位第一个问罪。
故此,男风这种东西是碰不得了。
沐辙叹了口气。
罢了,无事来看看戏,看看美人,看看风情,够了。
台上的人还在唱着,水袖飞着,做的还是才子佳人的梦,明知一曲舞罢,梦也该醒了,梦不会成真——可是,还是做着这样的梦。
☆、侯门见
沐辙这日没来。
念桥心里一咯噔。
有人阴阳怪气地在一旁讥笑笑:“这下是巴结也没用……”
“床也白爬咯……”
念桥抿了抿苍白的唇,没有说话。班主忍不住瞅了几眼,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之前那件事后,班主特意选了两个学徒专门学了青衣。念桥不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而说话的那群却是戏班的中流砥柱,孰轻孰重班主还是分得清的。
念桥有点心凉,可有可无的感觉让他萌生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虽说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人走茶凉。
人是那个白衣乱我心者的沐辙;茶是青衣心已乱者的自己。
心里很乱,可是乱的,都是那个人的事,甚至连师兄弟的讥讽也会若有若无地忽略。心里想的这一码子事不可为外人道也,在别人看来未免有种自命清高的蔑视之感。
人这一辈子会经历形形色色的人,一个人走了,日子还要继续过。戏还要继续唱。
他的青衣一出场依旧可以获得满堂彩。
只是台下的人……那个人……没再来过……
念桥敛下眼帘。
就算是厌倦了,可那日日陪伴,就没有让你有一丝留恋吗?胭脂被收入柜中,鲛纱却还是贴着心口收藏。就像是表面上戏子无情,心里却柔软地一塌糊涂,偏生又被刺得冰凉。
如此过了几天,班主让他们收拾行头去王府。
他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听着师兄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才知道这位王爷纳了新妾,宠的紧。这王爷有了一位正妃,一位侧妃,加上这小妾……啧啧啧……
艳羡之余,瞥见了念桥的身影。
“你们听说了吗?叫我们去还是因为念桥呢……”
念桥收拾东西的手一紧。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