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傻痴、疯呆、狂癫等之非正常人物,贯被民间认为最易通神,或驱鬼识怪,又称大仙。
但可以确定,他很正常,只是话很少。没人说他是傻子或疯子,但过分的时候,也有人骂上一句,“真他妈是一条不食人间烟火的咸鱼!”
那话的意思不难懂,无非是指他这个人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管束,想吃便吃,想睡便睡,不但不上进,而且还没有梦想。
近来,他很恍惚。周围的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他总感觉有一只鬼魂跟在他的后面,怀疑是自己被别人下了降头,用针扎了红线布偶。更严重的情况是那无形的鬼魂还不停的在他耳边聒噪,“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他想,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至少,他害怕负责任。原本,他想说,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可是他没有。他认为,成熟以后真正懂得爱的人才叫男人,这之前,不是叫男孩,就是叫男生,但绝不可以叫男性。这都不重要。鬼魂的事,似乎最重要,他快烦得不行了。于是,他开始想吃药了。
医师问,“你得了什么病?”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停的嗫嚅着,还咬嘴唇。
医师又问,“你哪里不舒服?”
这次,他总算听清楚了。是的,他没病,只是感到有点不舒服而已,或者说是莫名的困扰。在吞下了极小的一块下唇死皮之后,他极其卑微的低声对医师说,“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你说什么?”医师神情很镇定,看出病患似乎很害怕有人在暗中偷听,所以对他说,“这里没有别人,请您尽管放心!”
“我说‘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他以正常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一套专家门诊流程下来,而且还是在三甲医院,却查不出他的任何病症所在,但医师循例开了张安神定魂的处方。他很高兴,下楼的时候拎着一大袋白色药盒和瓶瓶罐罐,走在人山人海的大厅里,几乎找不到来时的出口。
“看着点!你撞到我了,”一流着浓稠鼻涕的大叔恶狠狠的对他凶道,“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你看着点!”
“算了!算了!赶紧去挂号,等下又没专家号了!”一旁的妇女不耐烦的催促着那名大叔。
瘦弱的他赶紧对大叔点头赔礼,然后一下子将手中的药抱在了胸前,身体晃动着左右肩膀,小心翼翼的往人少的地方蹭过去。他同时很困惑,刚才的大叔想必是得了感冒病,或者是重度流感也未定,不然何以如此的急躁,看那鼻涕上上下下,出出入入,不断发出“咻咻咻”的怪怪声音,八九不离十了。
“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人!”鬼魂的声音再度在他的耳边响起,就在他刚离开看病地方的门廊。为了摆脱这种光天化日下的幽灵恐惧,他快步冲到了一旁的公交站,搭上正好前来的885路回程车。
一个人回到临时的破败寓所,他打开了房间内所有的光亮,然后用手机大声播放着喜欢的歌曲。就在他努力思考着如何进一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时,魔迹竟然无意中出现了。因为突然心血来潮的他,十分好奇的想看看自己的脸色是否真的十分惨白,拿过镜子一照,却看到了两个自己,一个面色红润如花旦,一个面色死灰如老生,吓得他赶紧扔下了圆镜,迅速吃药睡觉。
当晚,他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恶鬼缠绕撕扯,魂魄最终堕入无妄地狱。
醒来后,惊出一身冷汗的他,在清晨的一片阳光明媚中,放肆的痛哭起来。往后的日子,心神不安,惊悸失眠,似乎镌刻成了他的一贯病态,无情的摧残着他的身体和精神。可惜,他能想到的对策,除了吃药,看病,吃药,治疗,吃药,沉睡……再无其他解决方法。
看见他的健康情况直线下降,初始总算还有几个关心的人问他怎么了,他也苦笑着说没什么。然后,一样的问题,旁人问了千百遍还不过瘾,怕是要问够亿万遍才能善罢甘休。直至后来,他干脆一言不发,而且常常躲在昏暗的角落里喃喃自语,“我不是傻子,我不是疯子,我只是不负责任!傻子才打人,疯子才咬人,我不会打人!我不会咬人!”
呜呼!
没人性的人就应该适用没人性的活法。
谁叫咸鱼不想翻身呢?但咸鱼翻身了不也还是咸鱼么!
难怪有人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孤独的行者
他是一个患者,因感觉总是孤独。
他没谈过恋爱,却对人说自己有过一个妻子,后竟不知所踪,便当她死了。所以他成了鳏夫,而不是别人所肆意造谣的光棍。
行走在上路,他何时都是一个人,尽管身边不少经过匆忙的猩猩。
地铁。
“来早了!”他默默念叨,“先坐一会吧!”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他感觉很茫然,便低头看起手机来。这是一张“个”字形的双面铝合金短凳子,供给乘客做作一时的小憩,像是独有的标志物,在这个不是非常繁忙的站点,或至少他在其余地方从未见过相似之物。屏幕上的淡黄字体显得有点模糊,尤其是在开了护眼模式下的电子书,他看得非常入迷,似乎没人敢于靠近这个孤独的行者。
“请问,这有人坐吗?”一个女孩过来问他,她说,“不介意吧!”
鳏夫转脸看了过去,对女孩说,“不好意思,有人呢!”
女孩一脸迷茫,看不出他旁边有什么物质存在,然后才是一阵惊恐。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瘦小的屁股直接坐了下来,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一定是在等待着正飞驰而来的列车。“跟你说了,这里有人!”他不满的抱怨,“你挤到我妻子了,看你干的好事!她哭了!”女孩却无动于衷,虽听着十分刺耳的怨语,也只是转过头瞟了鳏夫一眼,又转回去。就在互相对视的时刻,他看清楚了女孩的特征打扮,感觉很熟悉。她长得很瘦,个子也不高,肩上挎着白色帆布包,一条淡蓝色的短裤,还有轻薄的上衣……可惜他还没完全看清女孩的可爱脸颊,该死的列车总算来了。这多少搅扰了鳏夫的雅兴,令俩人懊恼。
女孩走了,他的身边又空荡了。
随后,从对面的列车上下来了许多人,真的不少。
其中,不乏俊男美女,当然也不排除病残老幼。总之,他感觉自己的身后坐下了俩个人,听那声音,不出所料,是一对恩爱的,不一定,热恋的吧,情侣!
总算清醒过来了,他发现刚才那一幕奇幻的交流是不存在的,那个女孩压根没有询问过他的意见,他也没说过什么其余的话。
相反,他很是安静,默默的看书看了好久。直到看见熟悉的肥胖身影,那是单位的同事,对方没看见他,或者看见了,只是假装不认识,毕竟出了办公室便是陌生人。
突然,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了鳏夫,一种好可怜的恐惧油然而生,在这个十分拥挤狭窄的地下空间,他恨不得如子弹穿透奶酪那般,一击即中,破土而出,彻底逃离黑暗。
“走吧!时间到了。”鳏夫对他说。
早已开走的列车,没有远去的身影,只有望不见尽头的空洞,那是隧道,不是阴曹。
就在他踏上自动电梯的那一刻,头顶上竟然滴下了几滴水珠。
他想,难道有人在无声啜泣?
没人解释,而他则认为,“那一定是鳏夫的眼泪!”
☆、狗与猪
瘦子和胖子果不其然的发生了争吵。
事情的起因,自然是很明了。但难免有人会问到底为了什么?这时瘦子会说,或者叫做哭诉,指责胖子明目张胆的克扣了他应得的薪饷,大加痛詈此种行为不仅下作,而且很龌龊。
“嘭!”
摔杯子的声音都出来了,这是胖子生很大气的典型表现。
“咚!”
瘦子也不甘示弱,拳头攥紧,疯狂的捶着桌面。
仅仅是听到声音,无人得知办公室里面那一胖一瘦的老板与雇员之间的掐架实况。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双方都有不少的过错,毕竟曾经有过的龃龉累积太多,才能导致如此火山爆发式的对抗。
“你个混账,不是东西!”瘦子怒吼道。
“你才不是东西,连狗都不如!”胖子有力回怼,一点不输架势,神气十足。
两人之间的污言秽语说得越来越难听,以致旁人连奉劝的机会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味的躲避。
不久的一日,瘦子一脸丧气,灰不溜秋的捧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私人物品,被解雇了,但他却坚持说是自己炒了老板鱿鱼。回到家中,他显得非常沮丧,之前的反抗快感早已消失殆尽,现在则一心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尤其是眼下的生活,衣食住行,哪样能不让自己闹心呢。想着想着,他竟睡着了,忘了时光。
很快又到了交租的日子,房东这次竟打破了一向的惯例,提前了三五天过来向瘦子打了个照面,表面自己闻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然而,瘦子想得很明白,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只有暂时的镇定才是治愈贫症的最好药方。
果然,在正式交租的这一天,宅院被收拾得非常干净,瘦子也好好拾掇了脸上的衰颓颜色,一扫往日看似吃了黄莲的脸,穿上整洁的长衫,大开屋门,欢迎房东前来收租,取得了预期的效果,完全骗过了房东之前的各种怀疑。可辉煌的背后,难免伴随阴影。
瘦子把他这个月的伙食费拿出一大半,编了好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发了欠租,剩下的一小半就只能勉强的支持他再多活一个月左右,若是再找不到下家主顾,便真的走投无路了。
“请问您这里招收雇员吗?”
……
“谢谢!”
这两句话是瘦子这些天来,常常挂在嘴边的敲门砖,虽然次次都被拒绝,但他还是坚持到底。
晃荡了好几日,几乎快要到了绝望的时候,瘦子依然是没有看见任何的希望。
“真的完蛋了吗?”躺在破烂边角的床上,瘦子迷迷糊糊,像是一个长久缺水的病人,两唇发白。不一会,以往胖子嘲讽他的那些话,尤其是那句说他连狗都不如,不知为何在这时出现在脑海,泛起了不少伤心的往事记忆,何其深刻,何其羞耻。“难道还要回去不成?”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然而这时,他却真的想成为一条狗,起码还有个主人给点吃的。“真的支撑不住了吗?”他又问了一遍自己,不然何以有此几种荒谬的想法,还是自己真的神志不清了。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响起,犹如雨点扑地,越来越大,渐渐引起了里面的人的警觉。“房东?”、“还会有谁?”除了她,委实是没有其他人会在他如此落魄的时候来光顾,别说什么作客,就算是串下门也够惊天霹雳的了。无奈,瘦子勉强拖着修长的身躯,缓缓向外走去,心里早已做好随时打包走人的准备。“人呢……”是男人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瘦子想起来了,是邮差。他本想应喝一声,证明宅院里还有活人在,只是虚弱的摧残使得他干渴的喉咙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顷刻又须臾后,门终于开了。邮差没好声气的嗔道,“有人怎么不早点出来,都喊了半天啦!”原来是一封信笺。
接过邮件后,瘦子仿佛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丝丝嘴角的苦笑,权当是赔礼道歉。“晦气,遇到一个快死的哑巴了么!”邮差尚未走远的埋怨,旁人听得一清二楚。但此刻大脑像一张刚出水的被褥,无论是谁,都妄图以最大的力气扭干它,瘦子身上所有的神经如出一辙的被拧干,但他那双瘦削的长手捧着这封救命的牛皮信,不停的在颤抖,两行热泪顿时如喷泉热涌而出,就算此刻邮差回头给他一巴掌,他也要抱着对方,兴奋的分享突如其来的喜悦。因为不可能,所以瘦子只能整个人兀自蹲了下来,抱头痛哭,那股撕心裂肺的狠劲,在路过的生人遇见,完全看不出他这是因为喜极而泣,而且恰恰相反,会以为他刚刚经历什么天大的悲惨事件,才做如此凄厉似妇女嚎啕的哭态。
待冷静下来后,瘦子关好那扇斑驳的木门,回到光线暗淡的屋子里去,用支木撑开了那扇挡住风尘的纸牖,慢慢拆开了书局的来信。不出所料,最面上的真是一张正式聘请顾问书,其下还夹叠着几张新不新、旧不旧的钞票,说是给他的润笔。自此,穷困之围,得以化解。
经此一训,瘦子往后果然做事中规中矩,再不敢多嚼舌头,更不敢与主流权威互生龃龉,人随大流,心识大体。最后,他也终于变成了猪一样的大胖子,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