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爵士彼时还曾为自己除了“任务”这个词竟然找不出其他说辞来让臭小子就范而郁闷,完全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任务”这个理由都不奏效了会变成什么样。
而现在他知道会怎样了。
如果没有甜点,那就坚决不吃药;若是餐桌上出现了茄子,隔天兔爵士藏好的胡萝卜就会全数消失;一旦有什么不如意了,就往他茶杯里塞芹菜。
并且诡辩的理由还颇为充分:不吃药也就是恢复得慢一点,又不是不吃药身体状况就会恶化,反正现在身上没有任务了,不用太着急恢复。
兔爵士只能理解为这臭小子是想把以前没有过的童年生活全都补一遍,所以变着法子来折腾他老兔子。
因此,对于倚情天的出现,兔爵士由衷地感受到了庆幸:感谢干话王把他从和臭小子斗智斗勇中解救出来。
奇梦人确实安分了几天,起因在于……笔友早就知道他是个精分让他很不想去回忆自己在过去究竟给倚情天写了些什么。
就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在倚情天面前被公开处刑了一样。
但若仅是如此,调整好心态对奇梦人也不是一件难事。真正让他困扰的,是那天倚情天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后说的话。
“如果你我仅仅是素未谋面的笔友,也许所有的事会变得更简单。”
这句话让奇梦人控制不住做了许多联想。
倚情天确实应该后悔他们的见面,若是他不曾前往北海灵州,倚情天不会亲手杀死君时雨,也不会被魔始控制令云海仙门覆灭,若凡也不至于因为真相被揭露而牺牲,说不定毛球君也不会死……
“你在想什么?”耳畔冷不丁响起的疑问扯回了奇梦人越飘越远的思绪。
“什么都没想。”扬起的脸上是毫无破绽的笑容,“放空大脑感受平静而已。”
“呵。”倚情天笑了一声,语气却有些不对,“最好是这样。”
奇梦人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迎头罩下来的披风打断了。
“兔爵士让我拿来的。”倚情天给他系披风的动作并不温柔,松紧却控制得恰到好处,既没有显得松松垮垮,也不会让人喘不过气。
“什么事又让好笔友如此不快?”奇梦人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又得罪了剑凤大人,然而天地良心,他发誓这几天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干。
“有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快哭了,却非要说自己在感受平静。”倚情天盯着奇梦人的眼睛,不容许他有半分闪躲,“你说,看到的人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奇梦人不知道是该先反驳自己哪有想哭,还是该理直气壮地说好笔友眼花看错了。
在犹豫三秒之后,奇梦人动了动嘴,声音几不可闻:“也许……应该当做没看见?”
奇梦人本想开个玩笑把这件事忽悠过去,却没想到好笔友开始较真了。
倚情天冷着脸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即转身:“那就当我没来过。”
奇梦人下意识扯住了倚情天的袖子。剑凤顺势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显然是等着某个习惯性骗人的笔友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
好吧,剑凤大人依旧慧眼如炬,而且一旦打定主意不再惯着某人不说真话的毛病,就开始变得越来越难以应付了。
奇梦人并不太习惯对着别人剖析自己的想法,有些话对失去记忆的人说时并无太多压力,但面对现在的倚情天,他总觉得有些敏感话题不论说与不说都不怎么妥当。
“其实……”当真正下定决心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奇梦人忽然发现这其实并不如他所想得那样困难,“我方才在想,若是我不曾前往北海灵州,你便不会落得现下孤身一人的境地。”
“所以你现在准备告诉我你与时雨之间的交易了?”
“原来你已经猜到我与她有过联系。”奇梦人苦笑了一声,放开了手中攥着的衣袖,“抱歉,此事是我未曾考虑你的心情。”
“我需要的不是你的道歉。”倚情天转过身来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时雨为何找上你,从结果来看,不需要猜我也能够厘清其中原因。”
“看来是我看低剑凤对局势的认知了。”
“与大局无关。”倚情天对笔友迟迟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而感到心累。或者应该说,奇梦其实是明白的,只不过习惯性回避他觉得难以回应的问题而已。
对于不习惯坦诚的笔友,倚情天选择直接点明:“我之所以会猜到你们的布局,仅仅是因为我了解时雨,也了解你。”
因为了解君时雨不是一个喜欢坐以待毙的弱女子,所以知道必然是她主动出手选择破局;而千份书信来往,同样让他清楚奇梦人的行为模式。
所以倚情天也明白,就算重来一千次一万次,只要魔始依旧选择利用控制君时雨,她的死亡便无法避免。
自始至终,倚情天仅有一个要求:“我只希望,在事情发生之后,有些人不要觉得自己担起所有责任就不用解释了。”
奇梦人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一点自以为是的毛病。他一直觉得倚情天对他有所怨怼,事实上对方也有理由愤怒,毕竟君时雨之死确实与他脱不了干系。
但他却不曾想到,在倚情天意识到他与君时雨的交易之后,还能让笔友怒火难平的其实一直是同一个原因。
“剑凤想要的是真相。”奇梦人忽然希望好笔友能不能别那么较真,毕竟“真相”这种东西在他这个骗子身上实在是太过奢侈的东西,“即便真相听起来并不美好,剑凤也不介意吗?”
“如果你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我也不介意继续等。”倚情天并未继续给人压力,顺势提出了其他建议,“或者你可以选择其他方式。”
“其他方式?”奇梦人自认对笔友的了解并不少,却还是对倚情天的提议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话吗?”
奇梦人心下一跳:“什么?”
“如果你我仅仅是素未谋面的笔友,也许所有的事会变得更简单。”倚情天看着笔友因为这句话而微微变色的脸,总觉得自己想要改变对方某些错误认知的想法着实任重而道远,“你这些天果然是因为这句话而心情不佳。”
意识到自己恐怕是理解错了对方的意思,奇梦人有点无奈:“剑凤大人是在看我笑话吗?”
“我在等你主动开口。”而现在倚情天意识到,想让奇梦人主动说什么、问什么简直是根本无法达成的目标。
看着无可奈何的剑凤,奇梦人忽然就完全不紧张了:“所以好笔友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想到了不是吗?”倚情天拿喜欢装傻的小骗子确实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你在信中更加坦诚。”
信中的奇梦人不论用上多少词句来掩饰真正的深意,他都能一眼看破,从中感受到对方的喜怒哀乐,进而了解那个素未谋面的人真正的性情;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奇梦人,却总喜欢用无所谓的神情、语气、动作来干扰他的判断。
“我比你所想象的更加了解你,”倚情天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是你不了解褪去一切伪装之后真正的自己。”
第三章
再次提起笔的时候,奇梦人必须承认倚情天说的没错,他在面对白纸的时候确实比面对当事人要轻松得多,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隐晦心绪只怕早已在剑凤眼中一览无遗。
只不过,过去的地冥从不觉得会有和笔友见面的一天,下笔之时没有太多顾忌,而在倚情天知晓了不少事的现在,就算他有主动坦诚的意愿,落笔时的心情却又有不同。
末日十七的出生始于九天玄尊的计划,而他的人生始终围绕着任务打转,在过程中虽然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偏差,但也不过几页纸便已写尽。
地冥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然而回想过去与笔友的通信,抛开任务,他竟也能与人谈些生活杂事。如今想想,这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很多事似乎从他捡到那个漂流瓶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其实我一直以为我们会保持着笔友的交情,直到我死亡也不会有见面的一天。”奇梦人在纸上如实写着,“但在真正见面之后,我却希望,如果信中的故事就是全部,对你而言或许会更好。”
利用术法直接将信纸送到了隔壁房间的桌上,奇梦人方搁下笔,抬头便看到兔爵士正端着药歪头看他。
这不是兔爵士头一天看到奇梦人往隔壁扔信了,一连好几天这两人的主要日常活动就是各自待在房间里互相回信。
兔爵士起初没搞懂这两人是在搞什么,有话不好好当面说,难道是把写信当情趣了不成?
今日的奇梦人一反常态,没有找各种理由逃避喝药,兔爵士正欣慰于臭小子终于不给他添麻烦时,便见皱着眉喝完药的奇梦人说要出去一趟。
没等兔爵士问他要去哪儿,空气只中留下一句“很快回来”,人便已经跑了个没影。
他早该知道这臭小子不会安分的。
拿着空碗正要去厨房,兔爵士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倚情天。
“奇梦他有说去哪儿了吗?”
这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主,一点儿都不知道要尊重一下他这个老兔子。
心里虽然腹诽着,兔爵士还是认真回答了倚情天的问题:“虽然没说,不过他能去的地方也不多,也许是在永夜剧场吧。”
在奇梦人还没造出新的人壳的时候,便心心念念想要回永夜剧场,结果被兔爵士用阴森森的环境不适合病人修养给驳回了。
看样子是憋了太久,以至于身体稍有起色就想回老家了。
兔爵士的老父心有点悲伤,他选的春光明媚的养老居所不好吗,一个被魔始糟蹋成凶杀现场的破剧场有必要那么心心念念吗?
倚情天自然是接收不到兔爵士的怨念的,在沉吟片刻之后,便也出了门。
好吧,这一位比臭小子更大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从模糊的记忆中找出永夜剧场的位置,倚情天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被魔始控制的那段时日。彼时他对外界并非毫无知觉,只是一直寻不到突破魔始所设限制的方法。
当时的所作所为如同隔了纱一般只给他留下若有若无的印象,即使清醒后努力回想,依旧有许多东西失落在脑海深处,但却也有些事给他带去了不小的冲击。
一如云海仙门的覆灭,一如……在永夜剧场中所发生的事。
许是因为缺了此地主人的打理,永夜剧场透出一股颓败的气息,钢琴边上的地面有一块血迹干涸的污渍,证明倚情天的浅薄记忆并非错觉。
而他要找的人,正坐在钢琴前弹着些不成曲调的音阶。
见到倚情天,奇梦人停了手:“很久没有碰琴,技艺生疏不少,让好笔友见笑了。”
眼前的人嘴上说着谦辞,倚情天却觉得他的话里透着些炫耀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