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洛雁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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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青桓似乎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那般胸怀苍生,年少时最大的志气就是成为“止水大侠”,跟母亲的结合兴许只是出于这句幼稚的誓言,一生行事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大德大道,更非顿悟了什么天地至理,仅仅因为惦记着离家以来点点滴滴的温情,便一步步漫不经心地打出了名堂。

    薛彦并未提起风青桓当年舍身搭救的场面,本意大抵是不愿让自己多想,然而别的尚且不知,但凡关于父亲的义举,风骊渊从来刨根问底,他是那么地坚信,父亲就是这样坦荡无畏,不论遇到何事都能够随心所欲。

    直到这一行他才察觉,相处的时日也好,彼此间的情分也罢,薛彦不管从何种角度来看,似乎都比他更了解父亲,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接受多年以来的隐姓埋名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根本没有人需要他来解救,也从来没有什么需要他来完成的遗志。

    一夜怅然间倏忽而逝,风骊渊浑浑噩噩地走到中军帅帐前,一路饥餐渴饮,路途颠簸,风骊渊遥遥看去十分之狼狈,侧身数丈外的营帐里有一个人探头,急忙冲来将他扯住:“讨饭的,不要命了?”

    石勒手下的大部分兵马来自公师藩帐下,除了少数几名亲兵,此时大多数还是汉人,风骊渊被人挟制住手腕,察觉力道不足后并未还手,两人照面一看,竟是如出一辙的惊愕。

    对面的卷髯汉子颤颤巍巍地开口道:“风大哥?”

    风骊渊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但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光太暗,愣怔了许久也没能想起眼前的卷髯汉姓甚名谁。

    “风大哥,我是秋塘啊!”

    风骊渊还没来得及恍然大悟,秋塘已经将他拉扯到了帷帐之后的角落。

    风骊渊好不容易有所反应,脸色已然十分难看,“阿珩又让你来搅和什么?快说!”

    秋塘犹豫了良久,上唇的胡须在风中颤了颤,不等他伸手抚下瘙痒,风骊渊一把扯住他的领口,手上的劲道随即一紧,秋塘慌忙低下头来嗫嚅道:“……主公要我来寻含光剑……”

    顶着卷髯飞须的秋塘,此刻一脸的茫然无辜,要逼问他的来意令人于心不忍,风骊渊立刻做了决断,“你跟我来——”

    二人出了营地不远,在一片树林前止步,风骊渊解下背上包裹的系带,取出此前石勒所赠之剑,“承影阿珩已经拿到了,这是石大哥先前送给我的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要的,总之你尽快交给他就是了。”

    秋塘接过剑鞘,不禁喜形于色,眼见风骊渊转身要走,秋塘急忙扯住风骊渊的袖口,硬是将剑塞回风骊渊怀中。

    风骊渊眉头一蹙,“东西已经交给你了,还不赶紧回去邀功请赏?”

    秋塘面色微微有些发红,“这剑是风大哥拿来的,应该让风大哥自己交给主公,我不能拿。”

    “交给他就是了,我不是他手底下的小卒子,更不需要他的赏钱,由你带回去顺理成章,别推脱了,我还有事找石大哥,再会。”

    风骊渊一推手,脚下不知何时已经远了数丈,秋塘直到近了中军帅帐前才追上,“风大哥,这剑我真的不能要——”

    两个人来回推搡了几次,很快惊动了巡逻的护卫。

    “何人在此喧哗,报上名来!”

    风骊渊此行是秉着“斡旋”二字来的,任由矛尖指间眼前,到底不能出手反抗,忿然间只得小声对秋塘道:“他在说甚?”

    秋塘附耳道:“他问我们是什么人。”

    “告诉他,我是石勒的义弟风骊渊。”

    秋塘对护卫说完,那人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态,无奈又补了几句,护卫的脸色依然不见好,喝来一干人等将二人押入帅帐。

    石勒在半月以内退守近百里,当下正是热锅上的蚂蚁,看见风骊渊被人押解进来,开口就是一连串的怒骂。

    风骊渊趁石勒还未走近,冷声对秋塘耳语道:“把剑收好。”

    秋塘放下剑身,用手臂遮住正前方的视线,然而石勒根本没有瞥过来,只是叫人解开风骊渊的绳索,居然没有询问贴在秋塘右臂之下的长剑是何来历,风骊渊被人领进了内帐,秋塘心中十分忐忑,屡屡抬起头来瞥向内帐,押解秋塘的护卫面面相觑,也是一脸无措的神色。

    好在没过多久,从内帐出来一名小厮,吩咐了几句,两名护卫随即放开了秋塘,秋塘趁着侥幸脱身,当日便离开了阳平。

    二人坐定之后,石勒一直不曾追问此前所赠之剑的下落,风骊渊总算确信,石勒对天府门的所在一无所知,心中一块大石卸下,神情也变得恬淡,按着石勒所问,不疾不徐地一一作答。

    葛洪在启程时曾为他出谋划策,等他说完羌人来援的人马和时日,石勒看起来颇为宽慰,还不忘遣人赏了他匕首和狐裘,虽然自己并不需要,最后还是耐不过石勒的热络,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风骊渊奈何不得石勒的强邀,这日须得在阳平的营房中过夜,然而拜别之时石勒又拦住了他:“风弟,你回去好好想想,在我帐下领个将军,管保比那些小气汉人畅快得多。”

    “石大哥的好意风某心领了,只是……只是家母下落尚且不知,朋友从江左捎信过来,说是见到了和风某长得很像的妇人,风某想尽快赶去一探究竟,等到时回来再为石大哥效力不迟。”

    石勒叹了口气,看上去仍然有些不甘心,默了半晌才站起身道:“也罢,既然风弟不乐意,强求也强求不来。”

    风骊渊僵着脸笑了笑,跟着领人的护卫离开帅帐,此前故作平静的姿态再也按压不住,心道:“石大哥非要留我到大捷之后,肯定没有全信我说的,万一他派人去查……果然还是不行,今夜就动身,不能再耽搁了……”

    当年他跟石勒在汲桑手下共事,他除了脚上的马首以外,从未透露过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说要去找母亲下落的话毫无凭据,不过是临时编纂的借口罢了,自己姑且都不信,更不指望石勒会言听计从。

    风骊渊仰躺在榻上想入非非:“今夜离了此地,不如就去江左找赤龙大哥好了……不知道那些世家门阀如今是什么光景,我与赤龙大哥也有好些年没见了,去了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想着想着,风骊渊渐渐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已经合上了双眸。须臾,帐中的烛火被席卷而来的劲风扫灭,风骊渊被惊醒,自言自语道:“什么时辰了?”

    他起身走到帐门处,天色仍是一片漆黑,没多久便听到打更人呼喊的声音,猛地往帐内一缩身,恰好错过那人走近。

    整理好行囊后,风骊渊掀开另一侧的帐门,飞身往远处的野径狂奔。

    虽然营地之外一直有巡逻的守卫徘徊,风骊渊格外地小心谨慎,顺顺当当地潜入了树林,没有被人发现,可是走了没多远,抬眼望去,竟然看见一抹极其微弱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