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毫无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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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然后不约而同的笑了,笑容里满是酸楚和凄凉,还有那么一点心怀不甘。

    我最后还是退缩了,就算看透了他的虚伪和贪心,还是跪倒在了最后一根防线,承认并接受了自己的卑微,就算日后后悔,就算陷入长久的自责,也都是我自找的。

    于是我点起一支烟,走到他面前,掐着香烟送到他嘴边,他犹豫了一下,接过去,吸了一口,又递给我,如此反复。烟雾在我们之间环绕,包裹着我们面前的那堵心墙,时隐时现,它似乎正在消失,又似乎一直横在那里,就像藏在迷雾身后的富士山,我不敢确定它还是否存在。

    继续前行,一路向西。从芒康到左贡要穿过多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大部分道路都是从悬崖边开辟而出,我们轮流开车,以防疲劳驾驶,一刻不敢松懈。沿途风景虽美,但我们谁都没有提出停车观望,似乎一心只想到达拉萨,像一场亡命赌徒的复命,总以为到达那里便可逆天改命。原以为风光无限的西藏之旅,完全变了味道。

    我一直尝试改变心情,但是压抑的情绪一直横在心中,就连一路的高山阔地,也无法冲散我面前道道阴霾。我不知道他是否和我一样,一样焦躁彷徨,一样在死撑,没有方向。大概也许可能是吧,就算毫不费力便可营造氛围的他都无计可施了,太多的不如意已经把我们最后的一点底气消磨殆尽了。

    在经过觉巴山30公里盘山路时,突遇落石,急刹车导致车子270度大旋转,左前灯撞上护栏,我们险些连人带车跌落山谷。

    我紧握着方向盘,胸口被安全带绷紧,没有办法呼吸,双耳嗡鸣,眼冒白光,后背和额头瞬间浮起一层冷汗,在那恍惚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生死。

    “林坤,林坤……”隐约间听见耿旭东不停呼唤我的名字。

    猛然清醒,望着车顶棚,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就像被海水淹呛已久突然浮出水面。

    见状后耿旭东迅速帮我解开安全带,跑下车拉开车门,把我拖拽下来,他试图让我站立,但是双腿完全瘫软,只能座靠在车身一侧。

    “怎么样?”他扶着我的肩膀试图让我清醒。

    脑子依旧一片空白,灵魂似乎震荡出鞘,我开始荒乱的叼起一支烟,可是打火机无论如何也擦不出火,焦急躁动的我浑身颤抖,甚至开始抽搐,在那一瞬间,精神全线崩盘,香烟和打火机分别滑落,我低着头,蜷缩着身体,失声痛哭。

    耿旭东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拍打肩膀给我力量,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我的情绪瞬间翻倍“我他妈受够了,我不想去拉萨了,我们回北京吧”

    “马上到终点了”

    “我想我们到不了了”

    “相信我,会到的”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林坤,到拉萨后我们就留在那吧,哪也不走了”

    “真的能到吗?”

    “能,我说能就能,不管终点在哪,我都会一直在。我想清楚了,就算结果再坏,我都接受,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我的情绪终于被耿旭东安抚下来,趴在他的怀抱里渐渐安静,灵魂似乎也正慢慢归位。就在我刚刚陷入耿旭东带给我的温暖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紧接在后的是满带着恶意的嘲讽“车横在那干嘛啊?到底走不走啊?喂喂喂,说你们呢,诶,兄弟,你们是在搞基吗?”

    怒火瞬间重燃,我直接冲了出去,耿旭东试图拉拽我,但是失败了,我直奔驾驶室而去,一把拽起那个满嘴污秽男人的衣领“你他妈再说一遍?”

    他盯着我,眼神不屑“脾气还不小?”

    “你他妈再说一遍?”

    “你们在!搞!基!吗?我说了,你能拿我怎样?”

    他已经完全激怒了我,压抑已久的情绪在那一刻得以爆发,我拉开车门,直接将他拉拽出来,重重的挥上一拳。我并没有收手,迅速拾起一块落实,直奔他的脑袋。

    耿旭东瞬间冲过来,死死地握住我的手腕,大声呵斥“林坤”

    我试图挣脱,耿旭东依旧不肯放手,事实上,我已经逐渐清醒,开始意识到如果刚刚那一块石头落下去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耿旭东也察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放开手走向那个男人,低声下气的认错“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弟弟的情绪有点不稳定,您有什么不满冲我来,赔钱也好,打我也罢,您千万别怪罪他”

    我不禁冷笑,我恨他的虚伪,更恨他口中的“弟弟”。

    那个男人依旧不依不饶,吐了口血痰“行,赔钱,十万,多吗?你要是觉得多的话……”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拿这块石头照自己脑袋敲一下,要不然今天这事没完”

    我冲了过去,一把推开耿旭东,举起落石狠狠的砸向额头“够了吗?嗯,够了吗?够的话就给我滚”我甩开石头,抹了一把额头的鲜血“我告诉你,我不是他弟,他更他妈不是我哥,他就是一块玻璃,但是他妈的他怂,他不敢承认,但是我敢,正如你所见,我们就是在搞基,我们他妈的就是同性恋,就是你们眼中肮脏无耻的同性恋”

    “行行行,真他妈是对疯子”那个男人显然被我刚刚的举动镇住了,不再继续追究,驾着车迅速逃离现场。

    耿旭东上前来为我擦血,被我一把甩开。

    “林坤你够了”

    “我够了,我他妈早就够了,耿旭东,你不就在意这些吗?今天你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你就是一块玻璃,早在我之前你就跟别的男人上过床,为了欺骗我煞费苦心,当初那个女人是不是也是你找来欺骗我的戏码?留在拉萨是不是也是你安慰我的说辞?都他妈是假象,对吧?你为什么不敢承认,难道承认自己真的这么难吗?”

    “难,很难。我不敢活在被人诟骂的人生里”他低头了,他向我妥协了,不,他向自己妥协了。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妥协令我心慌,令我内疚,让我难以克制。

    “比起背叛我更无法忍受的是欺骗,究竟隐瞒了我多少你比谁都清楚,我们就不应该来西藏,也许今早我就应该走,不,在色达那一天我就应该走”

    “走不掉了,我们都无路可走了”

    “是你把我们逼上绝路的”

    “继续赶路吧,到拉萨……”

    “我们到此为止吧,这条路也该到尽头了。我们不一样,比起我,你更在乎的是眼光、是世俗、是你自己,而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潇洒转身,心痛到连呼吸都在滴血,心有所爱,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就此别过。

    从觉巴山和耿旭东争吵分别以后,我们再见面已经是七年后。

    我还依稀记得从觉巴山盘山路往回走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雪花,我仰起头,任凭雪花飘落在脸上,微凉,像个笑话。左侧是铺着白雪的峭壁,右侧是千米悬崖,我有想过一跃而下,但是突然发觉我根本没有那个勇气。或许我也说了谎,其实我和耿旭东一样,世俗和眼光我同样在乎,就是因为太在乎,才会如此疯魔,做了那样的冲动之举。

    往回游走途中,我曾反复回头张望,奢望耿旭东会驱车追赶,奢望他能够再对我说上一番软磨硬泡的鬼话。但是奢望终究是奢望,现实才是感同身受,正如那愈加密集迅速将我埋没的雪,正如那顺着悬崖峭壁呼啸而来在我脸庞千刀万剐的风。

    07年末,准确来说07年跨向08年的那个寒夜,我的心,彻底破碎在了冰冷的觉巴山盘山公路上。

    我们就像两只向往自由已久的鸟,本以为挣脱了加索,便可以随心所欲,但是我们的双脚落在了巢穴,只能拼命飞,一旦停下,便会坠入深渊。】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我最后还是去了拉萨,在途中踏上一辆当地的货车,迎着寒风暴雪在第二天傍晚抵达。当晚便听到大雪封山的消息,东达山多段山路发生崩塌。而昨晚,耿旭东也要经过那条路,对于并非本地人的他来说每一步都在死亡边缘试探。我下意识的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给他,播出的号码又按掉,我还是克制住了,一瞬间心如刀绞。

    后来我也一直在想,就算我们没有在觉巴山争吵,我们即将面临的这场暴风雪也会让我们陷入又一场风波,进而情绪爆发,争吵的可能会更激烈。

    这场不尽人意的分别似乎在我们从北京出发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直到第二天下午,西藏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才渐渐停止,傍晚时分天空逐渐放晴,我迎着落日余晖,穿梭在红墙和白墙错落的巷弄里,才算真正踏上拉萨这片土地。

    也许这片土地真的太过神圣,又或许是我主导的这场分别,不知何缘故,此刻的我竟然完全没有在东京时的悲伤欲绝,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平淡,头顶的天空干净透彻而又深远,脚下铺着白雪的土地还未受到半点尘埃侵染,周围是一片静谧和安详,不止一个瞬间有想让我留在这里的冲动。

    然而就在转念间,和耿旭东在觉巴山争吵的一幕便跑进我的脑子里,我一下子呆木在了原地,前一秒的静谧安详瞬间在我身边遁走,仿佛一脚踩空,身体和心情转瞬间变得沉重,我开始不知所措,胡乱的寻找方向感,几秒钟后空荡而神秘的铃声开始在我耳边环绕,我抬起头,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握着转经筒从拐角处缓慢走来,她每摇转一次经筒便虔诚的抵在额头默念,像是在祈祷,又仿佛在赎罪。在路过我身边时我便匆匆跟上去,双手合十,低着头走在她身后,企图转经筒的铃声可以荡开我心底所有的杂念。

    不知不觉便跟着老奶奶走到雪域高原最大的宫殿——布达拉宫。

    遗憾的是我心底的杂念未能消散。

    这是老奶奶的终点,本应也是我和耿旭东此行的终点,或新的起点。但此时此刻,夜幕降临,我站在角楼前的台阶上,望着布达拉宫逐渐在天幕上形成一道剪影,我和耿旭东的故事似乎也随着它的落幕而宣布终结。

    我试着在人群中寻找他的影子,也祈祷在下一个瞬间他会出现在我身边,但是我所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发生,正如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在到达拉萨的前夕不欢而散。我本以为这是一场自由自在的、放空灵魂的心的旅途,但最后却成为了一场坎坷不断的、冲击灵魂的命的殊途。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我们的故事能够就此结束,哪怕遗憾会满溢、哪怕寂静会侵袭,但至少我还能承受。就算至此以后他一辈子只能活在我的回忆里,我也不希望七年后的我们再相见。

    在拉萨停留了几日。

    也许是信了耿旭东的鬼话,这些天里一直流转于各个寺庙,又或许,我依旧心存幻想,幻想会在某个起跪或擦肩的瞬间和他相遇,幻想我也能像他当初一样在忽然间悟出人生的真谛。毫无意外,我的幻想再次破灭了,很彻底,就像拉伸到极限的皮筋突然断掉,我所面临的不仅是割舍,还有那割舍的瞬间反弹给我的巨大冲击。

    离开西藏前我去往了纳木错,不为别的,只因听说那里的星空很美,想去看看,哪怕是我一个人。或许,这不过是我寻找安宁庇护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