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我又错过了。
清晨搭上大巴车之后才听说冬日的纳木错附近没有住宿,搭帐篷这件事在寒冷至极的冬日显然又是不可取的。
思考良久,还是决定前往。
到达之后便感受到真正的寒冷,冷的望而却步,四肢僵硬,呼吸困难。但并不悔此行,我被这仿佛童话般的冰雪世界瞬间迷住了,这里少有游人的喧嚣,只有蓝的透彻的天空、冷峻洁白的冰面和洒在圣湖的阳光。
我试着踏上龟裂的湖面,挑选一面可以望穿宝石色湖底的冰块躺下去,张开双臂,放开双腿,望着蔚蓝的天空,平静的呼吸,去捕捉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我承认我后悔当初在觉巴山将情绪剥开□□裸的撕给他看。
我也承认我从未真正想过和他就此了断,那些表面的愤怒和不满不过是孩子气使然。
是他助长了我的气焰,让我变得更加嚣张而又随心所欲。我不解,不解他为何这一次没有安抚或平息我的内乱?
或许他累了,疲惫了,想一个人静静的走一段没有纷扰的路了。
他仍然爱,依旧心存念想。
只不过他的感知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从纳木错离开后便坐上了拉萨开往北京的火车,没有乘坐飞机,也许欣赏沿途风景只是我的借口,不想那么快回到北京面对空荡冰冷的房间才是真相。
整整40个小时,无眠、无言、无声。用静默化解感伤,用回忆替代他已离开我的未知和迷茫。
回到北京后我没有急于回到住处,而是先去了租车公司,因为我想知道耿旭东是否回到北京。
服务人员告诉我说我们的那辆租车已经申请了报废处理,耿旭东已经付清了全部赔偿金。
至于是谁处理的这件事情,貌似是耿旭东的朋友,究竟是男是女,是否年轻,服务人员已经记不清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瞬间冲撞在我的心口,就仿佛我心底的那最后一根稻草被人不经意间揪掉了。我忽然发现包裹稻草根部的本就是一滩稀软的泥巴,它早就向我暗示过它的脆弱和敏感,只不过我一直在自我欺骗,以为只要它还存在,希望便永远不会破灭。
原来我错了。
回家的途中突然接到老姐的电话,她以为我还在西藏“哈喽小鬼,没打扰你们吧?在西藏玩的怎么样?”
我停顿了一下,我想告诉老姐实情,但是我又不想她再次因我而忧伤和自责,于是强装镇定,回了一句“还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向老爸透漏了你的事情,我跟他说如果你的孩子爱上了一个跟自己性别相同的人,你会怎么做?你猜老爸怎么说?”
“怎么说?”
“老爸说,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我都会告诉我的孩子一定要珍惜这段感情,因为于我们做父母的而言,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幸福快乐,就这么简单”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根本无法掩饰,我这辈子最不敢面对的便是父母的真心,他们是我心底最致命的软肋。我泣不成声的挂掉老姐的电话,点起一支烟,凄凉的靠在路边的栏杆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感到莫名的心酸和落寂,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依旧是那副沉重而疲惫的老样子,空气很差、气温很凉、声音很燥,我依旧孤独。
我究竟因何流泪?我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也许是出于欣慰,欣慰父亲的宽容和理解。又或许是因为这个祝福来的太晚,如果老姐早一点将这个消息告诉我,赶在我和耿旭东争吵以前,哪怕是争吵之后,我人还在西藏,我会不会因此而做出什么改变?又或许只是因为我太过孤寂,明明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分离,就已经回归到了一个人的生活。
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
打开房门,开启灯,客厅杂乱无章的样子还停留在我们去西藏的那天清晨。绕过杂物,不自觉的走进他的屋子,地上是他的拖鞋和已经脏掉的旧皮靴,床上散落着他没有来得及收拾的旧衣服,那件我后来格外中意的红格子衬衫他没有带走,床头柜的烟灰缸里还留有他剩下的烟蒂,有关于他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
也许是经历过一次分别的缘故,睹物思人的情绪显得不再那么热切。又或许,我已经开始尝试接受了,只是我还没有感觉到。
是他,在我本来黯淡无光的世界里开启一盏灯,我透过光晕望见了他的轮廓,他向我伸过一只手,一把将我从黑暗世界里拉出来。
如今,我们走散了,那盏灯也突然熄灭了。
但是灯的余温还在,他曾带给我的快乐和感伤还在。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样,只不过我变得比以往更加孤独了。】
第四卷 如果一切还能重来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07年春节回老家时和老姐再次谈论起此事。
老姐很吃惊,表情里有惋惜,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不可理喻。她后来告诉我说“这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会存在遗憾的,人和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些人会把这个遗憾看的很重,有些人会把它看的很轻,我希望你可以成为后者”
我轻笑“我也希望,但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并不难,是你把它想得太难。你看,连那么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未来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弟弟,听老姐一句劝,换个眼光看看你的周围,保持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你会发现快乐总比悲伤更容易”
“真的吗?千万不要拿你那套心理学忽悠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老姐的话让我心安。
年夜饭时和父亲几经对视,但是眼神快速闪躲,依旧少有交谈,这是我们之间与生俱来的默契。
午夜饭过后父亲招呼我去广场看烟花,穿着拖鞋披着大衣便匆匆跟父亲走出来,这大概是我成年过后第一次和父亲这样独处。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父亲主动递给我一支烟,并给我点火,我笑了笑,小声说了句“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父亲表现的很不屑。
“对了,怎么没把他带回来?”
“啊”我下意识的装作听不懂,但转念一想父亲恐怕早已得知实情“啊,我们分开了”
“分开了?啊……”父亲明显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但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似乎并不允许他这么做。
“我以为您会反对”
“我不会,我不会反对我的孩子做任何事,别看你爸已经快六十岁了,但思想一点都不老旧,也许外国刊物看多了,一直觉得我不太像一个中国式父亲,虽然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是我会猜,尤其是你和你姐,心里想什么我在清楚不过了,只是不想揭穿你们,因为这是你们的自由。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啊,总爱玩那个那个什么,对,失踪,嗯,也不是,就是动不动就分手,觉得这样才刺激,其实我很羡慕,不像我,这辈子就爱过你妈这么一个女人,肠子都快悔青了”
“但愿别被老妈听到”
“听到也无所谓了,早就没激情了,老爸之所以从你高中毕业到现在都没有干预你做任何事,就是不想你因为我们抑制住自己的天性,我想我的孩子可以做自己,奋不顾身也好,头破血流也罢,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爱什么样的人,我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你妈也一样”
一股细致入微的暖流迅速在心口荡开,然后流淌至全身,一不小心便温暖了一整个大年三十的寒夜。我吐出烟雾,欣慰的望着父亲的肩膀,在那恍惚的瞬间,我仿佛才真正望穿披在他身体上二十几年来的硬壳,第一次尝到了壳心里的蜜糖,很稠,很香浓,那大概便是父亲的味道。
我很庆幸自己可以成长在这样一个充满理解、包容和□□。如果耿旭东也像我一样,他或许就不会那么在意偏见和世俗了。
回到北京后我便将耿旭东的房间锁了起来,房间外的东西也一并丢进去,也许是老姐和父亲的一番话奏了效,又或许我只是单纯的逃避些什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彻底隔离在我的世界外一样。
直到半年后,房东过来收房,我才再次打开那间尘封已久的屋子,我依旧能在开门的瞬间闻到他的味道,既新鲜又古老,就像儿时突然在床底下找到自己丢失已久的玩具一样,但令我悲伤的是,我拍了拍玩具上的灰尘,忽然发觉我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喜欢了。
我靠在门框边,不禁苦笑,苦笑自己着实病的不轻,过去了这么久仍是如此敏感,如果房东不再身旁,我恐怕又要做上几件疯狂的事了。
我最后没有让房东把房子收走,付了近两倍的资金又续了一年的租约,我承认,我依旧心存幻想,幻想某日我的房门可以再次被敲响,耿旭东就站在我面前,容光焕发也好,狼狈不堪也罢,我都接受。或许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体面的告别,平静的了断,然后再回归各自的生活,只有这样我才甘心,心甘情愿的让他成为我生命中的过客。
整个2008的北京都分外热闹,游客比往年多了很多,每次游走在大街上我都会下意识的在人群中寻找他的影子,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渺茫的机会,因为我总觉得我们的缘分还没有走到尽头。
同样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南方暴雪,汶川地震,东方的巨龙在享受荣耀的同时也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创伤。每次灾难发生我都会在想耿旭东会不会也恰巧经过此地,因为他注定一辈子都要在外漂泊,自由摄影师的身份看似自由,却也禁锢了他的自由。
我原以为我很快就会将他淡忘掉,但是我低估了他在我人生里肆无忌惮留下的那些深刻印记,就像一道割在心口的疤痕,没有办法愈合完整,更没有办法抹除干净,就算不痛不痒,可还是无法回避。尤其到夜晚,那种排山倒海的思念便会涌向全身,我恨透了自己彻夜想念他的无能为力,却也只能痛骂诅咒,可越是如此,我越难以释怀。原来最致命的并不是他的离开,而是分开后生活带给我的那些永无止尽的恐慌,让我迷失,让我烦恼,让我麻木。
直到三年后我彻底从那间房子里搬出来才算真正回归到自己的生活。
在石景山离姐姐不远处购置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特意留出一间房用来堆放关于耿旭东的物品,旧皮靴重新擦亮,衣服也晒了太阳,那些他留下的烟头也被我装进了玻璃瓶,像艺术品一样一直摆放在书架最显眼的地方。我之所以这么做并非痴情,也绝非自讨苦吃,它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仪式感和生命意义的一部分。我不是疯子,只是孤独太久,需要自我拯救,我一直都很清醒,知道时间的洪流可以推翻记忆,所以我需要拿这些东西提醒自己慢点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