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毫无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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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四天后,耿旭东在睡梦中毫无征兆的离开了我们的世界。

    我自私的多陪了他一会儿,就那样看着他消瘦的脸颊,握着他的手,在痴笑和抽泣中反复交替,在回忆和现实里寻找出口,余温在我的掌心里留存了好久。

    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但是离开突然就这样冒出来,还是会有一种茫然和无措。就像我的世界突然关起了一扇窗,我站在那片原本可以透过光的地方回头看时,发现他已经不再身旁。接下来的路我会走,只要我愿意,那扇窗也能重新推开,我只不过还想多停留一会儿,贪恋一下我最后的那点期待。

    三天后,葬礼如期举行,只邀请了少数亲属以及我和辉子两个挚友。那几天,我的世界也跟着葬礼的主色调变成了黑白。沉重而又压抑,但都不足以爆发。

    直到葬礼结束后的那天晚上辉子交给了我一封信。告诉我是耿旭东在我来成都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要求辉子等他安安静静的离开后在交给我。我没有急于打开,因为我想当面和他对峙。我不甘心,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告诉我?偏要玩一出煽情的戏码。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来到他的墓碑前,带着质疑和不满撕开信封。

    那封信上这样写道:

    林坤,原谅我的不安分,人都离开了,还来打扰你。有些话如果面对面,我想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果真如此,它应验了。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恨我吗?把你引进这个圈子,把你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然后又不负责任的丢下你,自己落荒而逃。就算你不承认也一定多多少少会带着一些恨吧?请允许我将你的这一点点恨当成你最后对我的那一丝热切的爱吧。从07年至今,我都没有跟你提过一个“爱”字,因为真的难于开口,但现在我想跟你说一声“我,爱你。”爱到让我发疯、爱到让我心碎、爱到让我不知所措。每当夜深人静,回顾过往,你的呼吸、你的心跳、你的眼神,有关你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刚才发生。我原本不是一个念旧的人,但偏偏你是个意外,我多么想撇下这个意外,全当我们从未遇见。我用过很多方法,到最后我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把你忘掉,我亲手把你拧成了我生命的死结,解不开,也逃不掉,人都带着刺,我越是想把刺放下,扎的便越厉害,所以我认输了。但尽管如此,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想告诉你,你不是我生命中错误的那一个,我多么希望,你也是如此。

    我这一生最大的错便是娶妻、生子,我一直都没有跟你提起过她们,因为心存愧疚。如果没有记错,妻子应该比你大两岁,儿子今年应该八岁半,从西藏离开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以至于让我根本不敢确定我到底是在离开前还是离开后患上艾滋。对不起,我又欺骗了你,这才是我写这封信的真正目的,我乞求你可以为了我找到她们,确认她们是否染病。我找不到,就算找了也不敢面对。你眼前的那些都是假的,我一点都不高尚、一点都不得体,我虚伪、我懦弱,我是小人、是混蛋、是人渣,所以不要来怀念我,因为不值得。

    收起那封信时,整张信都已经被眼泪浸湿。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故事,是真的不会有结局的,好比如我们。

    我恨、我悔、我懊恼、我愤怒,我对着他的墓碑大喊“明明是你的祸根,凭什么要让我替你去铲平?凭什么?你特么告诉我”

    没有回响、没有结果、没有答案,有的只是他墓碑上的那张凝视我的黑白照片,他笑的是那么诡异,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我解不开这谜题。

    “耿旭东,你失约了你知道吗?说好的六十岁呢?”我卑微的最后一次质问他。

    离开前,辉子也来到这里。

    他停留了一会儿问我“现在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说他是个混蛋吧?到处闯祸,不留余地”

    我抬头望向他,一知半解。

    “他也给我留下一封信,也告诉我等他离开后在打开,我可忍不住,结果,一大摊子后事让我处理,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些自信,就一定认为我们会帮他收拾烂摊子一样”

    “我以为我终归逃得掉,可现在看来,注定被他折磨一生了”

    “有些命中注定,我们都躲不掉,更悲催的是,就连直面它,都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就像被施了咒,下了蛊,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可他妈的没人告诉我答案,我们做那么多真的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都不过是为了宽恕自己罢了”

    对,辉子说的没错,都不过是为了宽恕自己罢了。做,不过为了图个心安。不做,便可能会内疚一辈子。耿旭东这一招,真的太狠、太妙。默不作声,便让我进退两难。

    我以为我寻到了这个答案,但后来从成都飞回北京的路上,我又一次质疑:真的只是为了宽恕自己?也许是,也许不是。

    因为我必须得承认,我还想、也愿意再为他做点什么,我永远都不可能因为他的自私和那些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在意的污点便撇开他过去带给我的那些美好,是他让我的世界变得明亮,就算后来几次黯淡无光,甚至让我以为再也看不到希望,但我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没错,那些命中注定我躲不掉,但这和我们的爱情无关。这不过是我人生中有关他的那场体验我没能跨过去,所以多了这些无可奈何,但这就是我的人生,只有他才能填满的人生。

    回到北京后,我便根据耿旭东在信中给我留下的地址信息托朋友在西藏打探。不过,朋友传来的消息是早在两年前她们就以搬离了原住址。虽然遗憾,但至少可以证明耿旭东没有骗我,他真的找不到。

    于是只能通过更多的朋友在不同的渠道分别展开寻找。没想到,这条路一走便是三年。

    三年中,我经常会和耿旭东在梦里重逢,我的大脑似乎屏蔽了我们所有后半段的记忆,一直都停留在西藏的那场分别。也许,我自始至终都不肯承认他已经离开的事实。但令我费解又苦恼的是,我还是会抽时间去成都走一走,慰问一下伯父,见一见辉子,在到我们的“断背山”停留一晚。即使尽力克制,临走前,还是会去往他的墓地,谈一谈近况,说一说心里话。有时什么都不会做,就呆呆的坐在那里,往往错过原订好的班机。

    一年半后,妻子还是选择和我协议离婚。她失望至极的和我说“我原以为带着自我牺牲的精神就可以拯救你,但最后我也跟着陷了进去,果然啊,妄想改变男人是一件多么愚蠢至极的事”

    我没做挽留。对于一个已经失格的丈夫和父亲而言根本不配说挽留。我也做不到再继续让她们跟我一起在这无底的深渊里漫游。这并不是最坏的结果,于我们而言都是一种解脱。其实我明白,还有一种更好的方法,那便是切掉暗流的源头:放弃寻找、放下耿旭东。

    我扪心自问:真的能做到吗?我得到了两个答案:做不到和不想做。

    就好像圆谎成了习惯,到最后已经没法回头了。

    八个月后,伯父离世。没能赶上葬礼,因为辉子告诉我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星期后。寻找耿旭东妻儿的动力似乎也跟着伯父的离世而消失殆尽。我再一次陷入自我怀疑: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和耿旭东纠缠不休吗?

    我真的尽力了,为了他,我已经变得一无所有,就连最后的那点“我还想为你做点什么”的执念似乎也已经耗光了。一闭上眼,只剩下那条永无止尽的、吞噬周遭一切的黑暗大河,我好想大喊一声“求求你放过我吧”。可是我浮不到水面,甚至沉不到河底,只能在那最湍急的漩涡中心里以死挣扎。

    我大概已经算不清到底收到多少让我喜出望外的消息,但最后,毫无疑问,欣喜都会落空。以至于半个月前再次收到找到她们的消息时,我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再三确认,终于可以肯定消息的属实,她们在三个月前辗转来到拉萨曲水的桃花村。

    我原以为我会奋不顾身的前往,去兑现承诺。可是,我怕了,怕她会带着恨,怕最后这场梦惊醒后就会永远破灭。

    然而,我清楚的明白比起这些我更怕的是耿旭东的遗憾会永驻。

    所以我必须要放下一切,前往属于我们的目的地——拉萨。

    去完成他交给我的使命,去赎罪、去化解、去让这一切都画上句点。

    租了一辆越野车,简单打包行李,便从北京出发,3600公里,背着承诺,一路向西。选择自驾,是希望我能够从最后这场梦中慢点醒来,希望本次前行的意义不再是我想象中那样沉重,想我所想,做我所做,让灵魂跟着我一起,走在路上,让浮躁的心,慢下来。】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天黑前彻底行入藏地,当初和耿旭东在金沙江大桥梳理情绪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可惜,记忆里的悠长在现实里总是很短暂,即使我铭记一辈子,那依然只是一瞬。和他在西藏分别以后,我就曾暗自起誓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这也是我一直以来逃避完成使命的原因。

    当晚在进入然乌湖时我好像看到了耿旭东的灵魂,他引领我向前,我们之间没办法讲话,但是用彼此的眼神就能读懂一切,他笑的很痴迷。后来我跟着他的灵魂来到了鲁朗小镇,看到旅人们和当地村民正围着篝火欢舞,我们兴致勃勃的加入,置身于火光和鼓点的幻境,伴随着青稞酒的迷醉,我开始不敢确定那究竟他的灵魂,还是十年前的我们?

    在这几年中我经常产生这样的幻想,幻想他还在,幻想我们从未分开。我明明知道这样下去终归得不到一个完美的结果,可是他的名字和有关于他的记忆早已深入骨髓。人这一生会忘掉很多东西,却偏偏忘不掉你一直想要忘却的。这是一个难缠而又致命的问题,我用了三年的时间,都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但是那天晚上,这个问题好像突然有了答案。我在梦里重新遇见了耿旭东,他告诉我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考验,我们最终的目的不是得到一个结果,而是享受这个过程的喜怒哀乐,这样才能证明我们真的存在过。

    我抽泣着从梦中醒来,我感伤和失落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怀念,而是当我在梦中将指尖的香烟递到他嘴边时,他摇摇头拒绝了,眼神坚定无比,他似乎忘掉了我们的习惯。

    或许他真的放下了,或许他的灵魂在牵引我,或许我的意识在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我不敢确定。不敢确定我能否像他一样有勇气打破我们之间沉重而复杂的规则,让过往真的成为过往。

    不过最后事实证明,我好像真的做到了。当我再一次回想起我们第一次去西藏的场景时,我忽然发现,爱和恨都开始渐行渐远,很奇怪,我开始莫名其妙的接受这一切,在那条通往黎明曙光的川藏线上,使命,脱掉了厚重的仪式感,救赎的意义乘风而来,兜兜转转,也终于发现,我要寻找的并不是终点,而是心墙。

    到达目的地时,正值三月,越过横断山脉干热的山谷和荒凉的山脊,走进桃花村,我被那漫天的花海惊住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这种烂漫和纯粹了。

    我按照地址向小道深处走去,在一家种有一颗粗壮而又古老的桃树门口停下,树木并不高大,根系错综缠绕,巨枝上开满桃花,我拿出朋友发来的照片仔细对比,确认便是此地。

    绕过巨大的桃花树,忐忑的走进院子,一个穿着藏服、赤着脚,用布盘着秀发的女人正坐在房屋门口在石钵盂里捣辣椒。

    她闻声抬起头,迟疑了一下,问“您找哪位?”

    “春雨”我停下脚步。

    “你是……林坤?”

    刹那间的费解,疑惑她怎知我姓名?但转念一想,多年以前,她也曾和耿旭东生活在一起,偶然间提及我也算是正常。

    “嗯”我回答。

    “你来作甚?”

    “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