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帝临天下

分卷阅读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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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魔殿中议政,朝臣不见魔帝去向,便问起帝旒影。帝旒影亦十分好奇,在众人嘱托下,帝旒影便走向魔帝寝所,一探究竟。从小开始,魔子便不与父同寝,亲子间更别说有何心灵沟通,唯一的情感交流便是魔帝那无休止的□□,和帝旒影一次又一次的恶作剧回应。还好魔帝无心续弦,亦不近女色,一直只有这唯一的不孝儿,否则早废一千次了。魔帝毫无修复父子亲情的心,而帝子也没有认他为父的念头。不过,做儿子的,常常给恶父添些堵,做些父亲看不惯的事情倒是一件爽心的事,帝旒影十分“关心”父亲好恶,探听幽微,其所恶之,心愈向之,其所喜之,心愈烦之。

    帝旒影行走间突然想起密室之谜,心中的痒痒散播开来。身体不由地信步走至魔帝的寝殿之中,四处寻望,不见人影。他大声地呼唤一声,“魔帝,众人寻你上朝!”只听见空旷的大殿传来自己的回声。

    心中的好奇心一下子被一扇门揪住了,紧张地连他自己瞬间屏住了呼吸,朝着那扇门凝重望去,心脏跳动不已。帝旒影可以做无数邪恶的事情,心不跳脸不红,不过他还未有敢挑战父亲权威的越轨行为。只是在魔帝面前小打小闹,让魔帝闹闹心,便可矣。小时候玩捉迷藏,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威严的宫殿之下隐藏着无聊与寂寞,还不如迷雾森林有趣,一个老男人住的地方,乏味透顶,从此他便少来此处。

    今日此时,鹰攫般的眼神盯着神秘的门,如喝迷魂汤,呆立不动,心中大胆想道:既然来了,何不一访密室?绝佳的机会,对于邪恶惯手,又怎会轻易一纵而去。他紧蹙的心跳仿佛要跳出胸外,他一手捂着心口,双脚缓慢走向那扇门,充满磁力与魅惑之门。人言,好奇心是作死的必备条件,此言不差。帝旒影心明明知道,若推开门,魔帝必会勃然大怒,甚至产生废掉他尊贵王子身份的心理,但他还是一步步走向地狱。

    双手触到门的一瞬,他稍作停息,便用力小心翼翼推开了门。原本心想,上天会阻止他荒唐的行为,只有大门紧闭不开,他便会自觉离开,一切如同未发生一样,可是,门吱吱开了。一个人犯罪时,连邪恶的上天也要助力一把,直至将罪徒推向地狱。

    悄无声息,眼前竟是一条长长的黑暗通道,尽头延伸至虚空境地。他再次驻足片刻,又如履薄冰地掂起脚后跟,蹑足蹑脚前行,一切秘密随着轻步舒展呈现出来。远处略带微光,他悬着的心微微听到一阵呼吸声,那声音似有似无,虚无缥缈。帝旒影随着微光的指引走向尽头处,面对尽头的那堵墙,生出两条路,一条朝右,没有灯光,一片黑暗,不知那里藏着什么。而他自然而然被左侧的烛光吸引,便踱步走进左侧的屋室,却惊见超乎所想的情景,一切心绪卡在喉结间,上不去下不来。

    那是——帝旒影吓得一动不动,双手拼命捂住嘴唇,怕泄露了惊惧的声音,脚如此虚弱无力,怎么也走不了,时光在无情流逝,他等待着打破僵局的一刻。哪怕被人发现,被暴打一顿,也好过此刻的虚无。不过,那双眼睛仍是直直不离地盯着那一场景。

    那是什么?他竟然不敢想象——是幽灵,是比幽灵更可怕的秘密,是魔帝隐藏最深的幽灵,被他发现了。

    密室通道尽头,向左是一间普通房间,向右便是一直囚禁无情道尊的牢笼。如今,右边已空空。左边房间多了一位长住之人,那便是魔帝身边的暗夜使者缚奴。帝旒影惊惧看到,昏黄浅淡的灯光下,映衬着两个熟睡的脸。一个是披散着头发的魔帝,那双脸无论如何变幻,他都能一眼识出,另一个脸是谁?带着俊美的容貌,年轻的气质,虽亦是披散头发,却多一种成熟和娴静,相较之下,不觉让人亲近。那人是谁?帝旒影思索脑海许久,心中方才浮现一个人的身影——缚奴。那人白日里跟随着魔帝上朝,面带半面面具,梳着利索的髻发,透漏出一种冷漠,像是一条跟在魔帝身边的无情杀人机器,一条狗一般。如今,面具已摘,面容透着和蔼与从容,有种无比的决意与刚强。那人,就是暗夜使者?

    正在神游天际,却见躺着的那人缓缓睁开双眼,朝着帝旒影看过来,他竟然——还对帝子展露出了善意的笑容。“他笑了?”帝旒影心中甜甜地想,“他对我笑了?”缚奴更像是他的父亲一般。突然,他抑制不住的双手脱落,惊叫一声冲向房间,吓醒了那个他心中最恐惧的人。

    魔帝见了,怒不可遏,半身坐起,喝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帝旒影哑然无言,“我——他们——我——”理由冲向喉咙,却卡在半道。

    “你果然跟你母亲一样地好奇!”魔帝笑着威胁道,“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话语中带着愤怒的权威。

    “我——”帝旒影仍旧说不出话。说实话,他对母亲的死一点印象也没有,更不关心她怎么死的,冷漠的帝子又何曾关心过谁!

    “今日我便让你带着好奇心和秘密命丧于此。”魔帝正欲起身冲出杀招,突然,身体被一只胳膊揽住,臂膀上的锁链叮当作响,“呦呦呦,魔帝真是好担当,竟然想要杀死自己的儿子?”说完哈哈大笑。

    魔帝一怔,方愣了愣道,“缚奴,你——”

    那人邪魅笑道,“你敢做还不敢当了,怕别人知道了亏心事吗?”一阵轻蔑的嘲笑刺透魔幻的气氛。

    “还不快滚!”魔帝朝着帝旒影发出一声呵斥。

    不过,帝子腿脚僵直,竟是一动也动不了。“我——”脸羞红羞红的,腿却怎么也动弹不得。缚奴起身穿好衣服,带上面具后,走了过来,笑意融融地拉着帝旒影,带着他走了出去。那手心的温度,和眼神的笑意,却成为他一生回味无穷的温暖。缚奴将他带到外面,轻轻拂了拂他的脸面,笑着对他说:“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其实,你父亲是爱你的,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请原谅他吧!”说完又走回魔殿,留下帝子仍旧站于原处,不知是否错觉,他闻到了一股花的清香,只是一瞬,即刻消失了。多年后,帝旒影游走南国,他曾经遇到一个眼神与笑意皆与之极其相似的人,如同那人一样,向他释出温暖的善意。

    此事过后,魔帝怒气竟莫名消失了。缚奴搬出了密室,住于魔城一处朴素小屋中,屋子带着高墙院落,名为昨夜西风。缚奴在朝臣面前往往带着面具,一言不发,与魔城其他众人从不交谈。时间长了,魔城之内只有魔帝常访昨夜西风小院,众人亦见惯不惯,只有帝旒影怀揣秘密,每当想起时,有种痛打脸面的感觉,不过又甜甜的。

    一次,帝旒影闲着无事,走至昨夜西风。见大门敞开,不知当踏入门槛不当,正犹疑时,忽然见缚奴从小屋中掀开门帘走出,缚奴对他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进来。帝旒影跟着指令走入院中。

    当踏入院中的一刻,眼前凋敝之景突然变成一幅奇幻的画面,帝旒影不禁感叹:“咦!好美的景致。”院中不再单调乏味,竟变成一处早春鸟鸣花开、生机勃勃的景致,眼前的破屋竟也幻化为一座古香小楼,似梦似幻。

    帝旒影开口想问却未张出口。缚奴见了笑道:“我知你心有疑惑,想问便问吧!”

    “为什么我眼前变成鸟语花香的景象呢?”帝旒影放心地开口。

    “因为我见到你很开心,所以院中便化为良辰美景。”

    “这是为什么?”

    “魔帝使用魔力灵术,布下幻林美景:夏蝉冬雪,潇潇暮雨,四季变幻,景随心设,似幻似真,望之欣怡。”缚奴道,“他想探知我的心情如何,便设了个小魔术。”

    “你胳膊上的锁链?”帝子关心问道。

    “放心吧。锁链是我用来警醒自己的。你喜欢这里的话可以常来,昨夜西风总是很僻静。”

    ☆、第二十四回 为苍生提剑

    君不见冰上霜,表里阴且寒。虽蒙朝日照,信得几时安。民生故如此,谁令摧折强相看。年去年来自如削,白发零落不胜冠。

    ——《拟行路难》

    “盛年妖艳浮华辈,不久亦当诣冢头。”道尊自从变成缚奴一刻,整个心境和性情大变,过去坚定的道心不再,覆上面具,他开始尝试着从魔道视角一审天下苍生和过往云烟,多了几分忧郁,几分邪魅,面色摇曳多疑,但心灵却更加澄澈清灵,过往无比重视之事,如今却十分淡忘。缚奴住在清净的昨夜西风小居,常常会对变幻之景叹息感慨,天生气质中的敏捷多愁显露出来。从前身上萦绕的傲梅之香,竟也随着性情变化而点点消失殆尽。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无情道尊。那个傲娇的身份,照出过往无惧的自己,也嘲笑着过往无知的自己。他不再逍遥绝情,他不再无所畏惧,他突然沦落为一个普通人,有情有血有肉有恐惧,成为那个过去他鄙视的那种人。这是试炼,还是沉沦?他的心无法得知——

    遥远的回声传来:你的大半生,如顺水行舟;当你拥有一世盛名时,你将遇道劫、情劫、生死劫三重毁灭性的打击,如此,一切答案你自会明白。他心不停拷问:为什么?要我遭受这些痛苦?若我将亡,我又能悟得什么?

    一切因缘法,机缘未到,苦苦冥想徒增烦恼。

    昨夜西风的心景化为凄风苦雨,敲打着小楼的门窗。“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他轻轻吟哦着诗句,心中个中滋味悲欢交加。雨滴随着心情沉重而发出更大的穿林打叶声。那硕大的雨声惊醒了沉浸于蓝色忧郁中的他,待他回神,身旁一人似已站立许久。

    “若是想能想明白,你可以想到昏天暗地。不过,想了这么久,你想明白了吗?无情!”魔帝看到淅淅沥沥的心景,便厉声问道。

    “若是你,又是怎样去做呢?”缚奴发出不信的一问。

    “你心中或许在想,我魔帝粗声粗气,如此坚定,不可能会有疑惑的?”魔帝一语道出了缚奴的心声。

    “可是,你错了。我曾有过迷惘,甚至断情断性,可是躲避只会更加迷惘,后来,我找到了答案。”魔帝眼神中带着过往的忧伤。

    “答案又是什么呢?”缚奴问。

    “答案就是没有答案。一切都有意义。因缘际会,滋味自知。”魔帝一本严肃说着禅语,竟让人产生错觉:眼前之人不是众人心目中的肤浅的魔帝,只知杀戮,而是一个深谙世故的长辈。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缚奴抿嘴一笑,“但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便发现你特别像那时的我。”

    “所以你打算当我的人生导师,顺便同情我。”无情邪笑道。

    “你可以这样理解,如果你心里接受这样的解释的话。”魔帝竟比往常更有耐性,更显温柔。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对我说对囚徒产生了同情,这种说法让谁听了都会笑掉大牙。不过,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寂寞。”缚奴竟然没有完全否定魔帝之语,甚至带有几分信任。

    “你变了。”魔帝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昨夜西风院中的雨声,渐渐由小至无,天边现出一抹断虹。缚奴自语道:答案就是没有答案吗?何必苦苦执著于一个既定的答案,既然每个答案都未必会满意?

    人生是一条单行道,谁领会的人生三昧是真?

    魔帝透过心情幻化之景致可以领会缚奴心情如何,是阳光明媚,还是凄风苦雨,是清风明月,还是叶落纷纷,遇景可一目了然。后来,魔帝每当昨夜西风阳光明媚时会恰逢其时地出现。不过均是来去匆匆,行走如风。

    一日,魔帝踏着泉水淙淙声而至,想来缚奴的心绪安定许多。他便走进了屋中,见缚奴正墙边的鸟笼中喂养一只鸟。缚奴听到身后脚步声,便回头看了看又继续喂着鸟儿。

    “你怎么突然养起鸟来?”魔帝直爽问道。

    “以笼中鸟为镜,可观照自身处境。”缚奴淡淡回答。

    “那你觉得你与鸟谁处境更好?”魔帝笑着问。

    “五十步笑百步,要真较高下,我不如鸟。”

    “怎么说?”

    “鸟儿尚有渴望自由的想法,我已经习惯笼中生活,可悲的是还产生留恋不舍的安逸想法。我不可怜吗?”缚奴反问魔帝。

    “若你当初真的做好觉悟,要为正义道心殉难?如今又何来可怜?莫非你初心已失?若你未失初心,如今之果你当甘之如饴,为何困扰?莫非你产生了其他肮脏想法?”

    缚奴沉思许久无言。

    “是啊!我当甘之如饴,为何我却如今迷茫呢?”缚奴似问空气。

    “当初你决意留下,我便知你意图,你回去也是叛徒,你想阻我恶行。不过,恶由心生,岂止是魔帝有恶,正道众人为恶行,你虽视若无睹,但折磨一直困扰着你。你终究不能忘怀。无情君。你打算继续这样心神不定地活着吗?”魔帝惊天一语醍醐灌顶。

    “不。无情早已死,这个世间也不会再有无情了。我身已入地域,我心已做好入永坠魔道的准备!魔帝,你呢?你做好改变的准备了吗?”缚奴一语坚定而出,竟让魔帝心中一惊。

    未等魔帝回神,缚奴有力的手一把抓住魔帝胸前的衣物,身体跟着慢慢前倾、贴进,直至两人鼻息间能感到互相吞吐的呼吸温热。不过,只在一瞬空隙,缚奴停下动作,意味深长地轻笑道,“你心跳得很快呢!重华君。”说完双手猛然推开魔帝。

    气氛凝结、呆滞,空气开始紧张起来。

    “若你真已想通,为何昨夜西风的心境会常是凄风苦雨?”魔帝突然问。

    道尊戏语,“魔道之主何时如此在意缚奴的心情了?莫非心悦在下?”

    魔帝紧张解释道,“我今日来是想说,正派互相倾轧,我只不过善于利用人性之恶,何错之有?人性之恶,自然亦非你之过。你信仰的是‘为苍生提剑’非‘为正道提剑’!若你阻我恶行,不正是为善,不正是救赎?这样的道理难道聪明一世的道尊竟想不通?”魔帝不知为何,说话突然语无伦次起来。

    “魔帝,你何时变得这么啰嗦了?不如,今晚留在昨夜西风吧!我们来场通宵夜谈。”说完缚奴盈盈笑语斥耳。

    “魔帝,你竟然脸红了?”

    “口若悬河的魔帝为何一言不发?”

    几句恶心话,逼得魔帝身影匆匆消失了。

    昨夜西风小院的花草更加生机活泼,缚奴立于院中,莞尔一笑,意味深长。“初疑夜雨忽朝晴,乃是山泉终夜鸣。流到溪前半无语,在山做得许多声。”他听着流泉淙淙,发出宁静的撞击泉石声,那是它们的欢声笑语。

    缚奴今日似有所悟。未来世间,只有缚奴,任性而为。那个新身份为他带来一种涅槃重生的勇气,没有傲梅的束缚,没有锟铻的象征,没有满身的天下。诛恶即为善,黑暗蕴藏光明,人性情恶,存于每个人心中,那些话语徘徊脑海,震彻脑膜。

    正沉思,门外帝旒影探头探脑笑嘻嘻往院中望。

    “进来吧!”缚奴直接对帝子邀请道。

    “我刚看到魔帝离开,便来此拜访。”帝旒影一踏进小院中,眼前便现出清新的暖阳与青葱的鸟林,淙淙泉水激流,他料想这位暗夜使者心情不错,便放下心来。

    缚奴言道,“小帝子要不要进屋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