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帝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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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即,樱浅扭头对他痴痴地笑,樱浅的笑容又变回盈我衣的容貌。

    “我这是怎么了?”帝旒影拍拍自己的头,心中想:这难道不是我心向往的生活吗?忽然生硬的盈我衣起身,变成穿着黑色男装的樱浅的模样,栩栩如生地喊道,“公子,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帝旒影对他轻浅一笑。

    梦醒之时,天已入亮,嘴角还挂着笑意。樱浅一夜未归。

    ☆、第三十八回 细数重生路

    千载朱弦无此悲,欲弹孤绝鬼神疑。

    故人舍我归黄壤,流水高山心自知。

    ——《伯牙》

    帝旒影回归冷静,他决定去寻找存于记忆中的突破口,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失踪的樱浅。重生至现在,短短数光阴,他和樱浅却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拥有时,并未发现此人重要性,一旦丧失,那种感觉就像是活生生从心头挖出一块肉,痛到无感。细细想来,那人应是针对帝子。风尘最染人。

    帝旒影穿上樱浅给他买的那套素衣,背负双剑,浑浑噩噩地出发了。晨起时,总觉自己梦中寻了一夜,甫一睁眼,便拖着疲累的身体撑持起来。屋内寂静,只有风铃的推送的声音。他打了一盆水,俯身照着黯淡的脸,一脸沧桑的陌生皮囊,顿失丧失光彩。和樱浅在一起的细碎时光中,虽然不乏颓丧与不安,但聊聊天,散散步,阴霾便很快消失,谁的幸福是完满的毫无瑕疵?这世间没有单纯的幸福,每每得之不易的幸福中,往往参杂着许多忧伤与绝望,这就是人生。如今,帝旒影突然又关照到陌生的面孔,回想起惨淡的过往,心中空洞无比,那双蓝色的眼睛,忧郁中带着绝望。心不时地微痛,痛什么呢?他将手伸进清水盆中,镜面之水搅弄起一圈圈涟漪,他弓下腰,将整个头面浸泡在水盆里,屏住呼吸,心紧紧揪住,眼眶中一股青涩的泪混进水盆里,一阵热一阵凉的,就这样许久,直到呼吸痛蹙,才伸出脸面。呆滞地望了望门口。

    帝旒影忽咬牙攥拳道:“我一定要找到他。樱浅,你等着我。”

    一步又一步,他缓行的脚步离古道风霜住处越来越远,直到回顾后方,不见家的方向,方才毫无顾忌大步前行。心乱如麻,像一团缠绕在一起的线团,越想找出线索何在,越是发现纠缠得紧。

    “我与樱浅相识,当在古道风霜。”帝旒影从源头记忆追溯过往,一定是与樱浅在哪里遇到哪些人暴露自己的行踪,而后有心人便一路跟踪,细心观察,谨慎找准时机,才出手狠戾,抓人于无形。

    帝旒影想,从古道风霜出发后,和樱浅最先去的地方就是魔城,及附近的孤仞峰,在拜墓时遇到盈我衣的师弟莫素衣。当时擦身而过,与樱浅关系淡薄,故而应该不至于被莫素衣察觉。何况,莫素衣与盈我衣是同门,他与莫素衣不存在任何纠结之处,所以必定不是他所为。

    帝旒影决定,先去魔城一探,会不会樱浅去魔城老家。樱浅失踪前,帝旒影曾在记忆中见过樱浅和父母所居住的地方,那个地方应该不难找。他对魔城边边角角分外熟悉,连哪一条街哪一条巷都能摸得一清二楚,去樱浅家的那条街可能在哪里呢?打定主意,他就不觉加快脚步,行步如风,即使滴水未进,有了方向,身体一下子充满了力量。若是用最快的脚力,去魔城必定耗大半天时光,一刻不敢耽搁。

    途经一棵大树,他落于一枝树丫中,休息片刻。帝旒影坐定,微闭眼睛,脑海中又浮现樱浅和父母的画面,只是和上次迥异。此时的樱浅比上次长开了,身姿更加英伟,说起话来更成熟,活脱脱像一个阳光大男孩,脸上总是浮现一层红晕,略带着腼腆,脸上的酒窝已经成形。帝旒影想着想着,竟不觉又微微一笑:樱浅和父母此时正坐在屋子中,昏黄的灯光下,朴素的木桌旁,三人有说有笑,吃着晚饭。帝旒影一直盯着这个樱浅,耳中早已听不清樱浅说了些什么话,只是看着他一直笑,腼腆地笑,温柔地笑,仿佛岁月不曾侵袭过清纯的心灵。他笑,父亲和母亲跟着一起笑,一家人只是吃着最平淡的小菜,喝着最朴素的汤,却如此甘甜美味,比过任何山珍海味。帝旒影心一抽,该离开了。他缓缓睁开眼睛,急急越过高树,奔向魔城残迹。

    一路如风,行至魔城荒地时,日已西斜,初秋的风萧瑟吹过,冷冷清清,残鸦荒垣,家乡的记忆破损不堪。

    他寻着熟悉的记忆朝着樱浅家的街角走去,极目望去,满眼苍凉,如他所想,樱浅的家早已夷为平地,又怎能找寻到更多的线索?帝旒影过往从未想过,樱浅随他多次来魔城,难道没有回自己的老家一探?大概有吧。樱浅一定也有心中伤悲的记忆,但他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而帝旒影竟也毫无心情试着去了解,试着去关怀,总说自己要照顾小弟,可是何尝不是小弟一直在照顾自己?帝旒影心生更大一阵痛感拍打他的心府,他从来不知道怎么关怀别人,如今知晓时,为时已晚。帝旒影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没心没肺,他突然甩起自己的右手,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扇去。如果这样可以弥补的话,他愿意多扇自己几巴掌。若一切岁月能够重来,他愿意改变更多。泪,和着扑面的冷风,无声滴落。耳中忽又想起樱浅的话:活着,就是人生的意义。

    对,他一定要樱浅好好活着。帝旒影回神,心情稍稍平复:空有一身的妖力与魔功,却连找个人都不能,真是枉为帝子。他咬牙切齿,若是抓住那个行凶者,不论是谁,必定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樱浅的家破败多年,他还会去哪里?魔城尚有一处地方熟悉。帝子又信步走至迷雾森林,风沙一片的枯树处,他带着樱浅来过秘密之地。帝旒影随着记忆深入,再次踏进那个结界中,一切玩具如初完好,心中明知道樱浅不可能进来的,他心中却极其期待,当他踏入结界中的时候,樱浅突然在里面跑向他笑着说:我等你许久了。然而,连梦与幻觉都没有,一切都是臆想。

    黄昏渐落,日影昏暗。帝旒影觉得自己没有一丝力气,身体耷拉下来,瘫软地倒在秘密结界中。这个地方只有樱浅来过,一直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如今他却希望能和樱浅分享这个快乐。然而,那个人去哪里了?

    帝旒影一张死鱼一般的脸,毫无光彩。

    魔城、笙歌画舫、孤仞峰,这三处地方虽然樱浅曾跟着他来过好多次,细细想来,樱浅最不可能在的地方也是这里。这三处地方对樱浅而言,毫无回忆的价值。他之所以会来,纯粹是帝子想来而已。帝旒影像是抽干了气的皮球,没有一点气力,更没有思绪。

    没有方向的路程,最让人煎熬不已。

    没有结果的努力,徒增绝望的深度。

    睡梦中,帝旒影走在一片迷茫的沙漠中,一如当年樱浅父母与他告别的场景,清晰真实。只是,没有人,风沙拍面,热浪袭脸,没有一个人,空洞无比,然而他一直走着,不知为何目的走着。他仰天呼啸,无人回应,他回首背后,无人掠过。

    “盈我衣,你在吗?”梦中构筑的温馨屋子,梦中的妻子,早已不知何在。

    “樱浅,你在吗?”舞灵樱浅亦成为他梦中的一部分,梦里呼喊着樱浅,仍旧无人回答。这一世,重生是为了什么?樱浅在时,一切都有意义,活着那么美好。如今只剩一人,活着为了什么?难道仅仅为了这样虚无地活着?

    “樱浅,你回来啊。”梦中的帝旒影不停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甚至连盈我衣的记忆渐渐褪去,到最后,脑中牵挂的人只有樱浅,信念是樱浅,所想是樱浅,方向也是樱浅,“樱浅,你在哪里?”

    喊了一夜,惊吓无数飞鸦。

    醒来时,夜尚朦胧,微透晨白。帝旒影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头脑发涨,十分难受。他便起身,整理好衣裳,走出结界,往孤仞峰走去。心中俨如一片荒原,让人恐惧的无底洞,他一直下沉,下沉,没有止歇。

    走至孤仞峰,帝旒影昏昏沉沉,不觉地脚步迈近盈我衣的坟墓。可是,只到一半,他便停下脚步,那是他重生后最熟悉怀念的地方。可是,脚步沉沉,不想再去拜祭她的墓地。帝旒影咬住嘴唇道:我要去找回樱浅。

    于是他即刻掉头,下山了。

    帝旒影和樱浅还一同去过临安忆江南,寻找采莲女。不过,这个地方,樱浅更不会去。若说樱浅留恋的地方,临安的夜市,及返程中去的冰瀑岩,或许他会想再去。

    也许,帝旒影眼前泛起一道光:樱浅那馋货,也许真会去临安——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停止不下来,帝旒影实在不知道樱浅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也许真的跑去临安了。于是,帝旒影心一横,眉一皱,耗费时日,决定奔波至临安。临安住过的客栈,吃过的小吃,一下子有声有色地跳在眼幕前,帝旒影分神时想,若是那家伙还在,一提到临安的小吃,一定会嚷嚷着吃上一夜豪华套餐的。

    他会在那里吗?

    ☆、第三十九回 绝望心生 希望无归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如梦令》

    若是让我知道谁伤害他,我必让其血流漂橹。

    帝旒影心中一日甚是一日焦灼,脾气越来越差,平和心情不复,废柴颓然之势消失殆尽,一副怒目贲张的表情,仿佛要手刃所有仇雠,啃其肉,饮其血,方解此恨。帝子曾经就是一个睚眦必报之徒,从不会对谁心慈手软。时节流迈,他以为他骨子里的韧性与血性变了,事实上,没有。如今,莫名掳走樱浅,对方却是惹怒到他的神经。他发誓,必定要将幕后黑手送入地狱。

    初秋的临安,夜色繁华。街灯照游人,锦船歌舞飘。

    帝旒影一个人走在熟悉的路上,神情恍惚飘渺。耳边不停地送入卖小吃的喊叫声,他已有一日未曾进食,虽然灵力依旧充沛,但习惯了跟着樱浅每日三餐地饮食,肚子不自觉叫了起来。他望见那个熟悉的馄饨摊子,樱浅很喜欢吃这里的馄饨。他轻轻地走近,找了一个清净的位置,落坐。

    摊主老伯急忙端来一碗热腾腾带着清香的馄饨。

    帝旒影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馄饨许久,蒸腾的热气薰透着双眼。不知不觉间,眼中酸涩,泪滴入馄饨的碗中。趁着没人发现,帝旒影赶紧擦拭了眼中的泪,端起馄饨吃了起来。如果樱浅还在,恐怕应该坐在他的对面,唧唧歪歪,然后对着老伯叫道:“真好吃,再来一碗。”

    帝旒影跟着笑了。此语此情,如昨日再现。

    他和樱浅一起去过的地方不多,去一个就少了一个,要是全部细数一遍,仍旧没有想起得罪了谁或者谁想得罪他,那么他将怎么办?愧对樱浅父母,不不不,这只是其次,愧对自己的心,这一辈子还能睡得踏实吗?

    想着想着,碗中的馄饨已吃完了,老伯走到他跟前问:“小伙子,好吃吗?”

    帝旒影望了望老伯一眼,点了点头。

    “正好我要收摊了,再送客官一碗。”

    第二碗馄饨又送了上来。帝旒影眼中早已湿了一片。

    帝旒影将临安去过的地方又捕捉一边,毫无伊人身影。入夜时,他带着绝望离开临安繁华的城镇,朝着冰瀑岩走去。

    冰瀑岩在群山万岭间,半夜前去,如鬼地一般。他展开那双白色翅膀,飞入天际。后背双羽不停煽动着冷风,帝旒影身体强大的灵力流绕着周身,冷与热相激,只感到心火难熬,心焦似火。

    哗哗的水流声飞入耳中,更觉宇宙之阔大,与自身之渺小。“没想到我竟如茫茫沧海中的一粟,卑微可怜,失去了樱浅,我的世界竟然跟着崩塌。魔帝临死前的笑容,是可怜,还是幸福?现在想想,魔帝一生桀骜不驯,那样一个万古一帝,竟然也会有卑微的时候,竟然会将一个无情放得比自身性命都重要。虽死,大概是幸福的。”帝旒影想到魔帝,不禁陷入深思。

    “那一场战役,魔帝出发前并未有任何惧怕。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仅仅是因为暗夜使者要去?还是有其他因素,让他并未在意。魔帝一生打过无数胜仗,为什么偏偏会栽到孤仞峰这一不起眼的打斗中?魔帝难道丝毫没有警戒的意思?”帝旒影苦思冥想,可惜毫无头绪。

    冰瀑岩的瀑水还是一样的欢腾,大老远便感受到冰凉的瀑水飞击在身上,越往前走,脸上越是瀑雨撞击。帝旒影轻盈落在岩石上,当日他二人留在这里的火堆残迹尚可见。他坐在原来的地方,又生出一堆火,望着流动不已的瀑水凝视。心中明镜一般,樱浅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大老远来这个地方,若非与人同行,这个鬼地谁能走到?

    第一次来是和野猫子,第二次来是和樱浅,第三次是自己。

    失去了那么多,上天还不满足,还要继续剥夺这一世的小幸福。天不懂得怜人,只知道淡看人的悲欢喜乐,给离人添堵,给殇人添愁,给悲人加痛,让雪上加霜,愁上加愁。

    帝旒影舒坦太久,一时间颓废不起。

    冰瀑岩来过,还有哪里是樱浅可能去的地方?

    帝旒影在绝望间,忽然想起毁天令一事。初时,樱浅一直让他提防魔道余孽,帝子只是一味地逃避,还提醒樱浅不要参与这江湖之争,如今,这种情况出现,莫非与江湖明争暗斗有关系。

    帝旒影想,他只是一个死了多年的魔道小角色。从黄泉归来,依旧还是一个小角色,谁这么心心念念记挂着他?他有什么砝码让别人记挂?莫非有谁忌惮着他的身份?可是,这也是捕风捉影的事,虚无飘渺。或者,上一世他得罪了谁。却是,他得罪了不少人,别人要杀他可以杀他千万次了。而且他已经死去,还有什么好记挂的。

    想想樱浅,越来越觉得不安。樱浅只是一个故人,与世无争,不与人结怨,为什么无缘无故被卷入这阴谋斗争之中?要针对他,完全可以直接站出来,像个男子汉一样打一架,哪怕再杀他一次,都可以。为什么要可恨地去招惹他在乎的身边无辜之人?樱浅的妖力很弱,性格文静,估计干起架来要吃亏。若是对方再施加虐行,恐怕性命欲坠。

    火光摇曳,帝旒影想得出神,忘记添柴薪,没过多久,火苗便被风扑灭。直到眼前一片暗黑,他才灵识归位,思想回笼。今夜,十分漫长。帝旒影不知道他该继续迈步哪里?此刻,无论去哪里,都是黑夜。

    他重新又点起火堆,火光给人以温暖和光明。樱浅在的话,他一定会嚷嚷着烤鱼。想起烤鱼,帝旒影不觉心痒痒,蓦地想去抓些鱼来。但夜色太浓,遮住视线,无奈作罢。

    望着跳动的火苗,记忆飘往远方。

    帝旒影不知不觉又想起烤鱼的片段记忆。那天晚上,二人去外打猎。后来在河边抓了些鱼,樱浅就开始烤鱼吃。那时,帝旒影记得,自己啰里啰唆给他讲了腾蛟起凤双剑的故事,吃完鱼他施展九重龙凤阙招式,成功地将封印许久的双剑召唤归来。当时,樱浅一脸敬佩和欣羡的眼光,让他的虚荣心有种莫大的满足感。

    忽然,他眉头一挑,似乎想起些什么。

    孤仞峰一战,他的尸体曝晒荒野,最终一定会被仇家千刀万剐,而他身上的腾蛟起凤双剑随之而尘封。双剑乃是灵兽所化,只认帝旒影为主,故而他死后,无人能用这绝世名剑。剑后来落入中原剑派斐然子的手中,成为其中一块无用的废铜烂铁。

    那晚他强行将腾蛟起凤召回,莫非是此剑让他露出马脚?但仅仅这些还不足以定他的身份,因为平日他的双剑都是隐身的,从来不现于人前,他想不起来跟谁用双剑打斗过,故而定然大罗神仙都无法知道双剑被他拿走,又怎会知道他就是帝子呢?

    难道不仅仅是双剑消失让人起疑心?

    帝旒影又一阵深入冥想,只是线索中断,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或许,樱浅提醒他去提防魔道中人的时候,他就应该开始主动出击,有所行动的,而不是出了事,现在才想着要去弥补。

    他必须搅进这趟浑水中,不为自己,也要为保护关心他的人。任性,已不是他今生的性格主流。要是能够早做准备,今日也不至于慌乱如此,现在只祈求上天不要让一切无法弥补,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帝旒影独自静坐一夜,最不愿看到的晨光透过山的缝隙射入眼帘。又是一天,一下子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或许樱浅回去了?

    帝旒影就着瀑泉洗了洗脸,待清醒些,便一跃出发。这个地方,恐怕再也不会一个人重来。沙尘吹入眼中,带些酸涩滋味,扑面的云气遮盖泪眼,帝旒影眼睛红红的。飞鸟结伴,吾与谁归?他的心,早已被挖空了,力量从身体中全数抽走,只留下这一具行尸走肉。他害怕,自己就快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