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即地狱。这种地狱般的折磨比千万刀剑插入身体还要痛苦,这是一种心灵的折磨,暗无天日,没有希望。小时候,他总是通过各种捣蛋闯祸之事,来引起周围人关注的目光。他害怕魔帝,但是又总想着通过惹怒魔帝,让魔帝数落他一顿。故而,当他遇到暗夜使者,那个温柔之人时,他心中莫名地生出向往,野猫子给了他这样的向往与温柔。可是,那些人终究又离他而去。如今,好不容易身边多了这样一个关心他的人,上天又轻易剥夺走了。
他想哭。对着冷酷无情的天,尽情地哭,把所有的不满与怨怼发泄出来。让所有童年的不快和如今的失落化为一汪泉水,从他身上流走。可是,如何也哭不出声来,怎么办?该怎么办?帝旒影对着苍茫的天大喊:我该怎么办?
☆、第四十回 疑点中生疑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题西林壁》
从冰瀑岩回到古道风霜,一路上帝旒影浑浑噩噩。一到家,便瞬间倒头栽在床上,意识朦胧入睡。心一直很累,加上跋山涉水,即使体力再充沛,也抵不住没日没夜的折腾。就这样睡得昏天暗地,毫无知觉。
直到恍惚间听到樱浅的叫喊声,“公子,快醒醒。”帝旒影方才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前坐着一个人,正是朝歌暮舞。她见帝子终于睁眼,便开心地道:“公子,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帝旒影只觉头昏昏沉沉。
“一日半。”朝歌暮舞回答。
“樱浅回来了吗?”帝旒影意识还未完全清醒。
“我们过来正是想问这件事情。前日来时,见古道风霜无人。昨日来时,见帝子你沉重地躺在床上,像是生病了一般,可把我们姐妹二人吓坏了。故而,我二人就一直守着,等你醒来。”
轻歌曼舞听到说话声,款步走进卧室中来。
“帝子,已经做好饭了,你起身吃些东西吧。”妹妹笑着道。
姐姐在旁边忙说,“是啊,帝子,你需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劳姐姐费心了。”帝子穿上外衣,三人一同走了出来。客厅的木桌旁摆上一桌小菜,让人产生家的感觉。帝旒影去梳洗一番,便走到木桌旁坐下来,招呼姐妹道,“两位姐姐,一起坐下来吃吧。”
朝歌暮舞坐下后,对帝子道,“这几日不如帝子来笙歌画舫小住,让我们姐妹两人好好伺候你。”
“不用了。我在这里住习惯了。不知道姐姐们有没有樱浅的下落?”
姐妹二人摇了摇头。
“想来也是,既然要避开我,就会彻底消失。”帝旒影十分低落。
“不过帝子不必太过灰心。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有人为,就一定会有线索出现。”朝歌暮舞鼓励帝子。
“姐姐一向心灵手巧,你是说?”帝旒影抬头望着歌舞姐姐。
“帝子一直无心江湖,但我觉得从毁天令开始,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非偶然。这就是可疑之处。知道帝子身份底细的,定是魔道中人无疑。”
帝旒影忽然心头一亮,平静道:“确实,是我太过情绪化,竟忽视这些最容易发觉的问题。”
“帝子因太过在意樱浅,故而没有细细追想。”歌舞姐姐宽慰道。
“从毁天令出现,到武门灭绝案,再到魔道杀手录流入江湖,这一些列事件都像是有心人安排的戏码。我一直不愿意卷入其中,直到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身在其中罢了。”帝旒影心中思绪渐渐清晰。“我的身份败露,一定就在其中的一个环节。到底是哪里?”
歌舞妹妹突然慌张道:“姐姐,会不会我们早就被监视了?”
帝旒影一听,心中慌道:“会不会是我找上你们,让我的身份败露。”
“很有可能。”歌舞姐姐镇定道。
“那会是哪一环节?总不至于那人在我们家中安插眼线?”歌舞妹妹反问道。
“是啊,我们家中一向冷清,即使有风吹草动都在掌控之中。”歌舞姐姐推理。
帝旒影越想越觉得忽略些什么细节,“我和樱浅去找你们,因为那个歌舞酒馆。过去我们曾去过这家酒馆,姐姐们还说,将来要隐居在这繁华之地。而我踏入酒馆的房间时,一眼便识出那张画中的跳舞姐妹,便是姐姐二人。”
“我们常在那家酒馆献舞,时间久了,那家酒馆的老板便晓得我姐妹二人的住处。不过,他从未踏入我们的院中,每次都是在门口一唤,我们便会出去。”歌舞姐姐分析道。
“莫非那个老板有问题?”歌舞妹妹抢话。
帝旒影仔细回想,“那日那个老板说话吞吞吐吐,不知是因为不愿意透漏你们的住所,还是有其他事情瞒着?那个老板若是早已知晓姐妹二人的魔道身份,那么我和樱浅前去探寻消息,很可能已经暴露身份。从此,便有人一直尾随跟踪我们到古道风霜,待时机来临,便神不知鬼不觉把事情给做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歌舞姐姐冷静道。
“不知姐姐对这个酒馆老板有什么了解?”帝旒影问道。
“仔细一想,还真是知人之明不知心。我们从来没有过问酒店老板的任何情况,也没有过多的交心和了解。”歌舞姐姐答。
“那日去武门赋氏家宴时有没有其他人同去?”帝旒影问。
“有的。歌舞酒馆中的其他舞妓亦有同去。因为我们收到信时,以为可以私下里报仇雪恨了,谁知正好来个机会,酒馆老板对我们说赋氏要召开家宴,让我们同其他姐妹一同跳舞。时机刚刚好,我们姐妹二人就抓住这场来之不易的机会,以为上天恩赐我们的绝佳报仇时机,便按照信中人的指示做了。当日,我们走的时候,所有人可以作证,赋氏全都活生生的。大概走了之后,那家人才莫名离奇死亡。”歌舞妹妹回答。
“也就是那个可疑的老板也知晓,很可能就是他安排的。”帝子回答时,想起来遇到的那个奇葩的舞女。
“嗯。正因为出现赋氏灭门时,我姐妹二人为了避祸,便推说身体不适,无法献舞,于是一连几日未有去舞馆。”歌舞姐姐道。
“那日我和樱浅一同去那家酒馆,当时发现老板说话吞吞吐吐,隐瞒着些事情,当是只是单纯地认为他怕惹祸上身,不愿意多透漏些什么。如今看来,恐怕是一场更大的阴谋。若是他早直到你二人的身份,那也可能是他身后的人送信至笙歌画舫,让你们去寻毁天令。然后转身给你们布置去赋氏参加家宴,一切阴谋便顺理成章地实施。”
“帝子,那我们要不要立刻去找这个酒馆的老板?”歌舞妹妹问道。
“莫急。最近是我失态,心中一时太过焦急,故而忘了分寸。既然我们现在得出一丝线索,更不能轻易打草惊蛇。我们只能暗中去察,莫让店中老板起了疑心。我猜想,恐怕他也只是一个通风报信的人,并非是幕后黑手。另外,魔道之人恐怕早与正道之人勾结。要想一击毙命,并非易事。”帝旒影心中突然无比冷静。
“那我们要如何做?”歌舞姐姐问道。
“姐姐们就像往日一样,去酒馆献舞时,稍稍留意即可,既然他们知晓你二人身份,意味着并不愿撕破脸面,伤及你们的性命,所以你们就像平常一样。不必忧心太多,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
“嗯,听帝子的。若是有需要,帝子随时吩咐。”歌舞姐姐见帝旒影回归平静,便将心咽进肚子中。
“二位姐姐,你们安好,我便放心。这两日多谢操劳,樱浅的去处还请姐姐们多多留意,有消息时一定要告知我。今日也累了,姐姐们回去吧。”帝旒影吩咐。
“帝子放心,樱浅一定会没事的。”歌舞姐姐踏出古道风霜。
待客人一走,帝旒影的头又耷拉下去。他开始思索更深的可能:魔道中人与正道勾结,恐怕不是从孤仞峰一战之后才开始的吧。细细想想,也许在更早,孤仞峰一战之前,魔道中得力干将,已经将魔道的秘密出卖给正道。也许这个奸细还是魔帝最信任的人,魔帝答应一行孤仞峰,其中有缚奴请求的缘故,另外一定是相信,去了后可以全身而退,这个自信到底来自哪里?难道是正道应战的那十个人之中的一个?当然,当日战亡了几个子弟,可以将范围缩小到五六个人身上,到底是谁呢?魔道中并未有听说过混入正道高层的杀手,莫非这个人只有魔帝自己知道,原本魔帝与那人打算里应外合,随知那个魔帝最信任的杀手叛变,临时倒戈,让魔帝与其余魔道众人一并丧命。
回想大战,盈我衣为何会死?
他一直觉得蹊跷,缚奴和盈我衣打斗之间,从远处飞来的箭雨到底是谁暗中布置的?这个人不仅想要杀死道尊无情,还要将道尊的大弟子、剑派斐然子的女儿盈我衣也要射杀了,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人为何如此痛恨无情师徒?魔帝既然知道此人是谁,当日死之前为何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抑或,魔帝要护着那人的身份?再者,魔帝已经说出那人的身份,只是众人没有在意而已。
孤仞峰一战,场面太过混乱,很多细节早已不清晰。帝旒影仔细一想,确实从一个疑点勾出无数个大的疑问。孤仞峰一战,魔道覆灭并非偶然,连魔帝也未预料到,他安插的心腹竟和正道之人沆瀣一气,倒戈相向,让魔帝引火自焚,甚至让整个魔道的子民丧命。这个魔人为何有如此大的决心?一切一切的答案,随着魔帝的死都无解。但如今,又因樱浅的失踪,而慢慢牵连出来,魔道之中不单纯。
☆、第四十一回 一寻蛛丝 江湖再涉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蝶恋花》
重出江湖,风雨飘摇路。拂不去风尘加身,唯有重整乾坤清明。
帝旒影几日来一直忙着寻找樱浅,自乱了心绪和阵脚。如今,抖落了纷纷杂杂的事情,一条清晰的主线摆在手中。他稳定心绪,心中多了几分胜算,如今被迫卷入一场无物之战中,若他连对手是谁都不清楚,必然会重蹈上一世覆辙,不明不白枉送性命。既然再次卷入江湖之中,樱浅的命不仅要全力去救,他要做得更多,否则未来的日子只会更加被动。帝旒影心想,必须主动出击,全力应战,这一次,不仅要博得未来生机,还要一并清算上一世的恩怨,找出祸害的根源。他只能更加冷静,樱浅的命应暂时无碍,他即将面对的就是□□裸的恶魔。
该索取的必会主动拿来,睚眦必报,这是帝旒影骨子里的血性。上一世,他死得不明不白,不知被阴于谁之手,如今他从黄泉归来了,这些人又挑战他的底线,激怒他的热血,这一次,他要连本带利一起讨回。重生之后,他还没有施展过充沛如盈的妖力,还没有狂血撕饮,痛快一战,他身体中屠戮嗜杀的豪情被催动起来,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毛发都被促发着斗鸡般的任性与张扬。他迫切地想要杀,杀尽一切陷害他的、招惹他的人。帝旒影轻轻道,希望樱浅不要有任何伤害,若是知道谁敢动他一根汗毛,他必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你等我。樱浅。”
帝旒影下定决心后,便走至床上,躺了下来。连日来,第一次放下一切思虑,放空脑中转动的一切念头,他需要充沛的体力和清醒冷静的状态,他需要好好睡上一觉,准备走入一场腥风血雨中。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特别稳。梦中,他静静躺在床上,樱浅就坐在他的床侧,两人望着对方,无语,心安,樱浅的一颦一笑都有种治愈力量。自他重生以来,帝旒影便一直自诩为长辈,总是以哥哥的身份来看待樱浅这个小屁孩,他从未想过樱浅其实比他活得还久,只觉得应该以长辈的身份照顾他,保护他,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呢?帝旒影从未有僭越想法,有樱浅在身边,大概是一种最亲的人在身边的感觉,让人心中踏实。盈我衣的面容逐渐暗淡,只有樱浅,那就足够了。梦中的一切场景也那么真实,就像是樱浅和他一起经历过的真实记忆,偶尔参杂一些樱浅儿时的记忆片段,真真假假,化为梦境真实。
一任平静的梦境舒展,帝旒影整整睡了一日,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帝旒影起身,着一轻装,将满头银发干净利落地束成高高马尾。他带上双剑,稍作梳洗,在屋子中踟蹰片刻,望了望满屋的黑色千纸鹤,然后便信步走出院子。带上门扉,大步离开古道风霜,朝着那个地方前进。
那家酒楼的名字从来没有关注过,重生之后他和樱浅去寻歌舞姐妹时去过,而后就忘于脑后,若非必要,他恐怕永远都想不起来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如今,再入此地,心中多几分沉重。
繁星四起,月钩低垂,荒凉的路途寂寂无声。冷风无声,坚定是一种信仰,无论披荆斩棘、风雨兼程。帝旒影走在夜路中,想着樱浅,心中多了勇气和力量。他想,若是没有人招惹他,或许他能够平静地和樱浅一直这样下去,不问世事,这是他梦中和盈我衣过的退隐江湖的逍遥人生。既然上天不给他这样平静生活的机会,那么他也会报之以更大的腥风血雨,让整个江湖为之付出代价。他有这样的能力。重生之后,虽未有一试双剑锋芒,但他可以感受到身体的轻盈与快意,像是破茧重生一般,过去习得的魔功依旧运使自如,腾蛟起凤双剑威力更甚于前,更大的恩赐便是这个躯体,融入樱浅父母的千年妖力,让功法强于过去千倍百倍。他能感觉出来,樱蝶妖的天生妖法暗藏诸多玄机,他还尚未将这躯体的潜力挖掘到极限。不过,仅此便足够矣。樱浅父母的功法如此了得,却不知为何心甘情愿在魔城为囚徒多年?
帝旒影心中要解决的谜团太多,只能先处理摆在眼前的难题。一路上轻功飞跃,他在夜深时分到达酒馆门口。这个酒馆是剑阁繁华之地方圆数十里内最大的一家娱乐休闲场所,客人川流不息,夜不闭门,一片歌舞升平景象。里面不仅提供独家的酒酿与茶水,绝世的歌舞表演,还提供餐饮和住宿的服务,堪称配套齐全、功能繁多的综合性场馆。
帝旒影站到门口,抬头望了望门匾,题名“醉春楼”。无怪乎过去来时未有注意到酒馆的名称,够俗够普通!这就是一个三教九流来此休闲聊天的地方。踏入门房中,此时虽入夜已深,但一楼大厅仍是有不少的人群在喝酒赏舞,高谈阔论。
店小二一见他走进,便堆起笑脸急忙跑到跟前:“客官,我们这里有特色吃食和酒酿,您要不要来一桌。”店小二早已不记得帝旒影的模样,只当是初次见面的贵公子哥,殷勤地围着这个财主打转儿。
帝旒影亦不生疏,掏出一锭银子,摆在帐台处:“我要住店。”
店小二见着银子,两眼直冒红光,兴奋道:“好的。这就为公子安排雅间,请公子随我来。”
“小二,不知你们老板在否?”帝旒影随口一问。